吉奇小说>总裁豪门>迷迭港【完结】>第28章

  Chapter 28

  下雪时分的剑桥寂静无声,沈时晔在叹息桥边停下车,敞着车门抽了两支烟。

  雪花落得急,很快便湿了烟嘴,但他浸透在沉思当中,并没有在意。他本也不是犯了烟瘾,只是要借这两支烟的时间清理刚才的一帧帧。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只凭借冲动和本能做事,不仅把选择权完全拱手让人,她的反应也完全不在他掌控之内。

  理智告诉他自己,这笔交易很烂,但是一潮高过一潮的情绪推着他以身入局、不计后果。

  从昨晚到现在,还不到水壶的动作顿住,要不是陆莹云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开水就要浇到手背上面。她如梦初醒,“你辞了什么职??”

  陆莹云轻描淡写地说,“所长啊,我不干了。”

  因为震惊得过头,顾影有些目眩,扶着椅背缓缓坐下,“这个,是你想不干就不干的么……”

  陆莹云姓陆,只是这个姓氏就已经意味着许多。她的祖父、父亲是业内传为佳话的泰斗、一门两院士,她本人平生没有亲手写过一篇论文,却拿着两封顶级推荐信入读剑桥,和聂西泽那种统治级别的天才师出同门。靠着这些光环,三十岁就走马上任珠岛生科所的一把手,可谓没有吃过一分学术的苦头。

  两年前顾影能被聂西泽送到珠岛避风头,当然也有她出的一份力。为着这份人情,后来别人讨伐她是“学阀”“混子”的时候,顾影也会为她说话。

  莹云至少不是混子里面最坏的那个,虽然学术做得很烂,但她实在是个无为而治的好领导,知道自己的斤两,所以从来不给大家添乱。

  顾影没有想过,作为一位可以在功劳簿上躺一辈子的学阀三代,陆莹云有一天会主动告别顺风顺水的人生。

  陆莹云没怎么跟着双手,以令其回温。动作匀缓优雅,丝毫不见雪地急行几英里后应当有的狼狈,“西泽,如果你记性不坏,就应该记得,这栋房子原本是我的。”

  怎么会不记得?十四岁那年,他忤逆所有长辈的期望,一定要来剑桥读自然科学。小孩怎么拧得过大人呢,是因为沈时晔一句话,他才能留下来。

  “我来养小泽好了。我们家的商人已经足够多,他的天赋不应该按照你们的私心挥霍。”

  于是他在这栋别墅里长大成人。未成年的亚裔小男孩没有遭到过剑桥惯例的bullying,是因为他是Alex Shen的弟弟。在剑桥拿下第一次赛艇冠军后结实的拥抱,论文答辩时列席的亲属,穿着学士服、硕士服、博士服的每一场毕业典礼,没有父母,只有这位兄长。二十二岁那年他成为史无前例的终身教授,沈时晔连轴开了三十小时的会议,只为了拨冗见证他的就任礼。

  回忆到此,两厢无话。壁炉里的火光高高跳了一跳,沈时晔淡淡道,“不但房子是我的,你给顾影的那个卧室,从前也是我的书房。”

  聂西泽在这一句话中攥紧了拳,眉眼阴气沉沉地压低,仿佛正处在忍耐与暴怒之间的临界点。

  “你还敢和我提她。”他一字一句,“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不敢和你计较?”

  沈时晔身体松散地陷在沙发里,满脸心不在焉,像是不知他正在盛怒之下。又或者他知道,只不过完全无视了,因他的思绪已经飘向远方。

  “怎么会。”隔上半分钟,他才漫不经心地开口,“不过是因为,只有你能和我聊一聊她。”

  “你也不配和我聊她!”聂西泽双手环在胸前,警惕防备交织着轻蔑。“你在生意场上,也会用这么卑劣的手段吗?鸡鸣狗盗巧言令色暗渡陈仓,你做的这些事,敢说出去给别人听?”

  沈时晔听完这一串极尽抹黑的用词,神色仍旧十分平淡,“我已经让过你两年了,阿泽。二十四个月,七百三十天,足够我做完一份百亿美金的跨境并购案,而你依然说服不了自己,难道这样还要怪我吗?”

  “两年……你在我面前装什么正人君子?!”聂西泽冷冷地一笑,“你会让我,也不过是因为不够喜欢。如果真的喜欢,你怎么会这么大方?两年前你留意她,是因为吊桥效应,危难之下的肾上腺素给了你错觉,回到香港繁花锦簇,你当然就淡忘了。哪知两年后再遇见,她变得更出众,你便又觉得新鲜了,是不是?”

  他企图攻心,但沈时晔脸色沉静,没有丝毫游移不定。

  “也许这样的推断会让你好受点,可惜不是。”

  在鸟架上栖息的爪哇禾雀被他们争吵的声音惊醒了,张开绒羽扑簌起来。沈时晔目光毫无迂回地望过去,“阿泽,我一直很清楚,是从哪一瞬间开始。”

  是从哪一瞬间开始,他站在窗台下无意一瞥,留意到别人养的那一枝花。

  “你知道,两年前我去珠岛,是因为伯父伯母终于松口让我为大堂哥扫墓。为了表示尊敬,我没有带自己的车队和安保。沈振膺也许觉察到了什么,但他没有开口,因为我这个继承人在他眼里是消耗品,走了一个,他年富力强还可以培养下一个。结果后面发生的事,你也知道了。所以一开始遇见顾影,我并不信任她。她声称是你的挚友、生死之交,只令当时的我更加防备。我告诉她——我们这种家庭里的人是不会有生死之交的,连血亲都会被金钱、权力和仇恨异化,何况一个陌生人?”

  聂西泽轻哼一声,“你小看她了。”

  “我的确小看她了。”沈时晔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柔和下来,“我那样说,她当然很生气。为了试她,我给了她埃克森的私人通信卫星代码。这条代码一旦发出去,如果先被香港截留,我会得救。但是如果先被珠岛的人截留,他们就会找到我,她也会被灭口。我把这些毫无保留地告诉她,没有指望她真的去做什么。毕竟谁会用自己的生死来赌博?不发,她绝对安全无虞,我也未必会死。发了,她却有性命之忧。”

  “但是她发了。”聂西泽笃定道,“所以在所有人都以为你回不来的时候,你可以全身而退。”

  “她发了,毫、猎场上的击杀猛兽的时刻,“西泽,其实最开始,我不是喜欢上她,而是喜欢上她对你的感情。这么多年,我只见过这么一个人,可以为自己信奉的教条践行到死。你不知道自己拥有过最珍贵的东西,在这一点上,我要谢谢你。”

  *

  下雪的天气,即便到了深夜,天际也泛着亮白色。

  陆莹云放着伦敦的行政套房不住,一定要来挤顾影的小床。有一搭没一搭没营养地聊到三点钟,陆莹云昏睡过去,顾影静悄悄起来,点起灯摸到厨房,一边烧水,一边倚着流理台发呆。

  夜深人静,窗外只有大雪压断树枝的簌簌声。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上面弹出来一条信息。

  【没睡?】

  【开窗。抬头。】

  顾影愣了一愣,来不及踩上鞋,跌跌撞撞扑到床边,脚趾撞到茶几的一角。十指连心的痛意中,她双手发了抖。推开窗棂的一瞬间,深雪之上,青色路灯之下看眼腕表,从善如流地“嗯”一声,“天快亮了,是该走。”

  说是这么说,但她依然眼巴巴地用目光黏着他,而他的脚步也没有挪动。

  和他安静地对视了几秒钟,顾影轻轻吞咽一下,识大体地开口,“回去吧,你需要休息。明天我上完早课,坐第一班火车到伦敦,记得来接我。”

  “不巧,明天八点我已经在去埃及的航班上。”

  顾影愣了一下,来不及失落,“这么急?”

  沈时晔勾了勾唇,“本来昨晚就该走的。”

  为什么没有如期出发,当然是因为他要当面亲耳听她的答复。

  顾影低垂眼睫,口中已经念念有词地算上了,“现在离八点还有三小时,回伦敦平时一小时但是现在雪天路滑再加半小时,从伦敦市区到希斯罗半小时,再除掉准备起飞的时间,那我们总共还剩下……”她委屈地抬起瞳孔,“四十分钟。”

  沈时晔被她可爱到,好笑又无奈地垂眼,“怎么这么会算数?”

  “我宁愿不会算数,这样就可以心,她看见了黑衣矜贵的男人。

  隆冬时节白雪覆盖的剑桥,浓雾在平原上无边无际地弥漫,像拜伦诗歌里的梦境。楼下的冬青树叶片落尽了,雪花穿过萧瑟的枝桠,无遮拦地落在他的鬓发、肩上。这么冷的天,他是敞着大衣的,只为了护住怀抱里那一束娇艳的鲜花。

  凌晨三点,他穿过深雪浓雾,走过远山,肩披雪花带着花束——

  只为了带着第一缕阳光,等她清晨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