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演结束后,何彗换完了衣服，呆呆地倚靠在墙边，透过无人的黢黑的通道,再次观察着冰场。
此刻的冰场空空荡荡，只有忙碌的工作人员在陆续清场。
绘里子刚收拾完，刚向前走了两步,发现何彗孤零零的身影,又倒退了回来。
“怎么还不走？”绘里子探出脑袋问道，“一起去吃点什么吗？”
何彗回过神来：“好啊。”
何彗走出场馆,才发现这还是个大型聚会活动，除了霜川拓也和几位大前辈,几乎全员参加。
在当地人的推荐下，大家去了一家私密性很不错的居酒屋，热闹地聊天,甚至还放松地小酌了几杯低度数的米酒。
但何彗没想到的是,对她来说像是饮料一样的三度米酒，竟然醉倒了一大片人。
包括，眼前红着脸趴在桌子上的真田绘里子。
何彗看她只穿了一件单衣,怕她着凉,随手给她披上了外套。
谁料,一只手突然扯住了何彗的衣摆。
何彗：“？”
绘里子双颊绯红，手因为酒劲又垂到了桌底。
她低喃道：“何彗,你和我以前认识的完全不一样诶......”
何彗没忍住，问她：“哪里不一样？”
绘里子：“......”
问完，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此时正醉得不轻，哪里能说出什么。
“你以前看上去很冷血！”突然,绘里子从椅子上做起来，挺直了腰板，用食指指着何彗。
“冷血？”
绘里子撇撇嘴，委屈巴巴地控诉：“你当时看到我哭，像是看到鬼一样躲着我！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是觉得我菜呗！”
何彗无法反驳：“......”
“而且我还你撞曲子了，显得我真的滑得很烂的样子。真讨厌你这种不知道输是什么感觉的天才啊......”
“对不起。”何彗说道。
尽管，绘里子似乎根本没听进去。
啪——
在说完一大通后，她仿佛被打断电闸似的，一头栽倒在木桌上。
何彗心情复杂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米酒。
她刚想一口饮尽，却被打断。
“嘿，何彗。”图尔斯-玛丽亚喊道。
作为战斗民族，图尔斯一壶米酒下肚不仅毫无反应，还对眼前逐渐无人可干杯的状况感到无语。
于是，她直接一个翻身，从自己那桌坐到了何彗的对面。
“干杯！”图尔斯二话不说，直接将酒杯递了出去。
何彗下意识伸手碰杯。
“你们华国有句古话怎么说来着？”图尔斯撑着脑袋，眨了眨眼，“哦，都在酒里！”
何彗：“......”
究竟是谁教给图尔斯这些奇怪的酒桌文化的？！
*
四天后，冰演大阪场。
经过上一场冰演的失败教训后，这次何彗彩排练得格外认真。尤其是上一次滑到半路开了小差的高难度步伐，她几乎上冰一次就要复习一遍。
熟能生巧，她就不信自己拿不下！
“你编舞师把这段也编得太难了吧？”真田绘里子感慨。
那天喝醉了之后说的话，她大概完全不记得了。第二天没事人一样继续和何彗在飞机上并排而坐聊天。
“是谁编的呀？”绘里子问道。
“玛丽。”
速度快、节奏密、变化多，加上对用刃精准和冰场覆盖率的要求，这段黑天鹅的步伐哪怕放到成年组的节目都是妥妥的大魔王难度级别。
于是，何彗的名字一出口，绘里子脸上就露出一副怪不得如此的表情。
“玛丽编的确实挺有挑战性的，毕竟是前冰舞选手嘛。”
其实，花滑中很大一部分编舞师都是从冰舞项目上转来的。
冰舞作为唯一没有跳跃编排的花滑项目，对于选手的步伐和用刃均提出了相当高的要求。在日积月累的练习中，他们对音乐的理解和在步伐衔接的设计上，逐渐展露出独特的优势。
“所以，我得再练两遍。”何彗叹了口气。
这两天她睡着后总做噩梦。梦里她被歹徒追杀，结果她跑着跑着在地面上来了一段《黑天鹅》中的接续步，直接半夜被吓醒了。
*
大阪场的体育馆比东京的小一些，但也能容纳八千多名观众。
冰演开场前三十分钟，场地里就都坐满了观众。这一次，何彗找到了更大一片的亮红色，那是属于她的粉丝区。
上场后，她特地滑到了那片红色前，用双臂比了一个大大的爱心，瞬间引起一片骚动。
尖叫声和隐于克制的肢体语言，都在表达他们对何彗的喜爱。
「啊啊啊！女鹅特地过来给我们比心了，好可爱！感觉已经值回票价了呜呜。」
「美貌暴击！awsl！」
《黑天鹅》的音乐再次在场上响起，何彗在聚光灯下张开双臂，高举过头顶，昂着头登场。
这一次，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何彗的开场一如既往的流畅，她的tano3Lz+3Lo连跳的成功率，简直到了万无一失的可怕程度。
更不要说对何彗来说更为轻松的3F单跳，信手拈来。
很快，黑天鹅的表演来到了那串何彗上次出错的高难度步伐。
她深吸一口气，从冰场的东侧开始，开启了绚丽的展示，芭蕾舞裙摆旋转，从空中看上去一朵绽放的黑色花朵，娇艳却带着无人能接近的剧毒。
何彗快速完成着冰刀的内外刃变换，在聚光灯的跟随下，一路疾驰。芭蕾舞的优雅和现代舞的自由被完美地融合在了这一套黑天鹅的曲目中。
现在，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刻。
何彗再次默默稳住节奏，做好准备发力起跳。
一圈、两圈、三圈、三圈半！
落冰的时候，冰花四溅，但滑出的完美弧度已经预示着跳跃的结局。
成了！
何彗张开双臂，拥抱这一套冰演限定黑天鹅的成功。
“何彗！！”“漂亮！”“bravo！”
南面的粉丝大本营传来一阵欢呼，红色海洋正涌起层层叠叠的波浪。
何彗心满意足地继续在场上滑行，漂亮的旋转带着观众走向了两场冰演的终点。
*
8月初，各队青年组的队员被集合到一起开启了测试赛。这场比赛的结果将涉及到今年JGP的分站情况。
何彗毫无悬念地拿下第一，拿下两名额且获得了优先选择权。
“你有什么偏好吗？”青年组的负责领导问道。
何彗仔细看着各站的时间表思忖了片刻，回答道：“法国站和克罗地亚站吧。”
“没问题。”
毕竟何彗可是为今年世青赛拿下三名额的功臣，领导无条件答应了她的选择。
转到林晓曼麾下的孔梓秋在经过几个月的调整后，心态和技术都得到了改善，在选拔赛中强势拿到第二。
孔梓秋选择了法国站和奥地利站。要不是领导说不能和何彗采用一模一样的选择，她就也选法国和克罗地亚了。
其余选手们也纷纷敲定选站，名额分配完毕。
孔梓秋好奇地问何彗：“你为什么选这两站呀？”
“因为时间好。”何彗眨眨眼睛。
“啊？”孔梓秋不明白，“这两个地方时差也都不小吧？”
“不是因为时差，而是因为法国站的比赛时间在暑假，克罗地亚站在国庆，我不用额外请假。”何彗叹了口气。
孔梓秋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何彗：“竟然还有这么喜欢上学的人？！”
“也不算......”何彗叹了口气，“主要是上一年请假太多，被学校侧面提示了一下。”
何彗自己对学业比较上心。她马上要升上初三，哪怕重生了，中考还是需要花一些心思的。虽然大概率无论考多少，都是能留在荣川国际学校，但分数太低，也不好看。
孔梓秋拍了拍何彗的肩膀，语气略带同情：“原来贵族学校也抓出勤啊。”
为了近在咫尺的八月底的法国站，何彗和孔梓秋在林晓曼的带领下开启了紧张的备战模式。
暑假的两场冰演让何彗快速熟悉了短节目《黑天鹅》的编排，自由滑《梁祝》就理所当然地成了她最近的重点。
毕竟，从日本回来之后，何彗高强度参加了近一个月的古典舞训练班，系统性地了解和学习了关于古典舞的肢体表达，还向老师请教了关于《梁祝》这套节目的改编表达。
这种专业性的对症下药让何彗对自由滑的掌控度立马上了一个台阶。
林晓曼欣慰地点点头：“有点像模像样了。”
但转头，林晓曼就担心何彗可能随时在分站赛给自己搞事情。她不放心地问道：“你最近4T是不是还是存周呢？”
在俄罗斯外训时浅浅开了一个头的四周何彗没完全放下，力量训练一直在坚持，每天也会专门花一部分时间去做新的尝试。
但令何彗失望的是，4T的进展很缓慢。
何彗苦恼地撇嘴：“对啊，每天该练的都练了。”
“没事，继续加油！”林晓曼虽然脸上是担忧和安慰，但心里却舒了口气。
这次何彗肯定不会在分站赛给她搞事情了！
*
法国站在高雪维尔（Courchevel）举办，是全球知名的滑雪圣地。
这是何彗和孔梓秋第一次共同征战，也是孔梓秋的第一个青少年分站赛。
孔梓秋的紧张肉眼可见。明明在飞机上应该要倒时差的，却愣是紧张得没睡着，到了目的地，脸上就挂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
“你要不在车上睡一会儿？”林晓曼担心地说道，“你今晚一定要好好休息。”
“没事，我到酒店再睡。”孔梓秋摆摆手，呆呆地看着车窗外。
何彗打了个哈欠，眼皮耷拉着。
“你就别睡了，你飞机上睡一路了，晚上别睡不着了。”林晓曼看着在车上点头的何彗，拍拍她的肩膀。
“好。”何彗拍拍脸颊，将她那侧的车窗打开了一条缝，带着凉意的微风吹在脸上，困意果然消失。
经过一天的休整，孔梓秋的状态看上去好了几分。
但一来到合乐训练的冰场，孔梓秋立马又紧张起来，
“这个冰面怎么湿答答的？”孔梓秋在热身时连续摔了两跤，有点怀疑人生。
“可能因为这里有名的只有雪场？”何彗说了一个略冷的笑话。
孔梓秋&林晓曼：“......”
孔梓秋结束了她的短节目合乐，情况相当糟糕。摔了一个，空了一个，唯一存活的2A也是摇摇欲坠。
从场上下来，孔梓秋的眼睛红红的，一直没说话。
何彗给她递水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指。很冰凉，甚至有些颤抖。
林晓曼拍拍孔梓秋的肩膀，安慰倒挺别具一格：“恭喜你为了和何彗一起，选择了地狱难度的开局。这感人的师姐妹的情谊啊！”
何彗脑门黑线，这是什么值得恭喜的事情吗？！
当时自己只想着分站赛时间的问题，但忘记了法国站一向以其糟糕的冰面条件闻名于花滑界。每届分到法国站的选手一定会有对冰面条件的吐槽，简直成了一种历史保留节目。
而高雪维尔，竟然也不能避免这种被种在法国身上的魔咒！
“失策了。”何彗摸摸鼻子。
林晓曼开了个玩笑后，又恢复了正经。
“就当积累比赛经验，谁知道你到了重要比赛，会遇到什么奇怪的意外呢？”
确实，赛场的条件永远是不可控的。
孔梓秋点点头，将注意力集中回冰场，微红的双眸迸发出坚定的光芒，她要试着再次征服这块令人头疼的冰面。
何彗也在努力做出适应。
热身时间，她不断地感受着冰面的软硬程度，根据微妙的经验论调整着自己的跳跃。点冰时的感觉尤其不同，这让她好几次落冰时都有翻身或者滑出问题的瑕疵。
“下一个轮到你合乐。”林晓曼看着排练时间表，对何彗说。
何彗点点头，感觉到自己的身上陡然多出了很多炙热的视线。抬眸，何彗和这些好奇又期待的目光撞个满怀。
这下好了，虽然冰面状态依旧烂得可以，但何彗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上次在万人观众面前摔倒3A已经够丢脸了，如果再来一次，她可能真的想当场沉睡！
《梁祝》的音乐声响起，在内部和外部的双重压力下，何彗独具特色的自由滑合乐开始了。
她这套节目的跳跃配置和上赛季是一样的，但在跳跃的顺序上，选择将更难分数更高的跳跃放在了节目拥有1.1倍加成的后半程。
这样算下来，这套自由滑的BV能比上赛季多出0.59分。
当冰迷们看到这套新的跳跃安排的时候，对何彗在拥有3A后还锱铢必较的精神表示敬佩。
在众目睽睽之下，何彗顺利地完成了自由滑的合乐练习，两个3A在开场被完美呈现，后半程的难度连跳也完成得不错。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缺点，大概就是因为众所周知的冰面原因，何彗第二个3Lz的轴不太正，滑出也不太好。
音乐声在场内停下，何彗长长舒了一口气，叉腰喘着气。
好歹是在恶劣条件下稳住了。
一旁的孔梓秋不禁感叹：“太美了吧？！我什么时候滑行也能这么丝滑就好了！”
何彗从林晓曼那里抽了两张纸巾擦了擦红彤彤的鼻头。
“多练习，肯定能好的！”她安慰道。
何彗觉得孔梓秋需要的就是肯定和鼓励教育。这样，才能把孔梓秋在黄仁信那个人渣那里破碎的自信心重新粘合起来！
竞技体育的赛场上，相信自己可以的力量，远比想象中有力。
孔梓秋：“唉，可是我现在......”
何彗直接打断了她：“没有可是，你一定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