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东京。
烈日当头，空气中弥漫着氤氲不开的水汽，太阳炙烤在柏油路上,热浪在空气中浮动，这让刚落地的何彗就有些喘不上气。
Supershow on Ice是由日本财团铃木集团赞助的。
此次冰演不仅安排专车接送，还给选手入住集团旗下的五星级酒店L,财大气粗。¨
刚走进L酒店,何彗就被扑面而来的熟悉感吓得打了一个寒颤。
熟悉的富丽堂皇的大堂，熟悉的贴心服务的员工,以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前方的熟悉的......
铃木家的大小姐？！
嗯，按照上辈子的时间线,现在的大小姐铃木春奈正在市场部下基层工作。加上她本人是公开的花滑迷，她喜欢的选手也被邀请来了，所以出现在这次冰演的接待现场倒也不意外？
何彗整理好心情,拖着行李箱上前。
“您好,何彗选手。”铃木春奈笑容甜美，身边的助理立刻有眼力见地递过沉甸甸的纸袋子，“这是我们给选手准备的礼品。”
何彗压下心里复杂的情绪,扬起礼貌微笑问好：“您好,铃木小姐。”
“欢迎来到......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叫铃木？”
糟了，回忆的力量太强,让何彗忘记自己这辈子和对方先前并无交集。
但她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上辈子因为为集团在日本开拓酒店市场，所以和你见过，且因为彼此是竞争对手所以印象深刻？
“呃,我在网上看到过集团公开的照片。”何彗扯了个借口，眼神真挚不似说谎。
铃木春奈看了一眼何彗,没起疑。
她挂上商业微笑：“对了，我听说你家是做房地产生意的，以后还要多联系呀。”
何彗成为花滑运动员后没有把家里的情况藏着掖着，但能够这么了解自己的家世，想来铃木春奈必定是做了一番调查的。
在日本，很多财团的女儿命运大多只是联姻，很少有能够真正掌权的。而铃木春奈是个例外。上辈子，她就凭借出色的工作能力，成为了真正当家作主的女总裁。
何彗很佩服铃木春奈，但她必须要实话实说。
“但我今后可能想更专注在花滑上。”话里的潜意识是，结交她并没有什么用处。
铃木春奈愣了一下，脸上笑意不变：“人生很长，说不定你以后想改变赛道了呢？”
无论面对什么等级的人，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的这种能力，铃木春奈绝对是独一份。
何彗也微笑：“也许吧，不过现在我只想专注在赛场上。”
重来一次后，何彗的想法很单纯。她只是很想在冰上一刻不停地滑下去，近在眼前的是索契，远一点的是平昌，更远一点的是北京。至于在之后，她还没想好，但她不会放弃和花滑相关的事业。
“没关系，认识新朋友嘛。”
那天，何彗和铃木还是加上了彼此的即时通信软件。
像是命运的轨迹在这一刻重叠。
只不过，上辈子两人是竞争对手，这辈子自己却成了对方的赞助对象。
*
冰演的开场节目需要进行集体彩排，涉及到队形的变化和搭档的配合，全体运动员都要求参与。
何彗看着身边星光熠熠的阵容，再一次感叹主办方的财大气粗。日本国内和国际上引发过热议的选手一网打尽。主打一个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我们都准备了。
但到了现场，何彗才知道，自己竟然是整个阵容里唯二的青少年选手。
另一位是老朋友真田绘里子，导演甚至特地将两人分配到同一组互动。
“每一组两个人可以想一个特别的pose，跳跃或者旋转或者一个俏皮的互动都可以。”导演举着话筒说道。
冰演和比赛的氛围大相径庭，表演内容通常更有个人特色和互动感。
大家没有了比赛的包袱，滑得也更自在些。
有的组合本来就是朋友，迅速敲定了方案，还有人直接演了出喜剧，一来一往堪比戏精上身。
倒是何彗和真田绘里子有点拘束，她们对视一眼。
同时用英语开口：“我......”
“你先说。”“你先说。”
两人沉默，尴尬在空气中蔓延。
好吧，平常都是赛场上一较高下的对手，还不是很习惯这种合作时刻。
何彗想了想，主动打破僵局，提议道：“要不我们做一个同步的跳跃？还是你觉得演一个什么情景剧更好。”
真田绘里子点点头表示赞同：“可以试试连跳，感觉会有双人的视觉效果。”
何彗知道真田绘里子的3Lz有一些用刃的问题，便提议道：“你觉得3F+3T怎么样？进入我们就简单点，不做步伐了。”
“好啊。”绘里子一口答应。
方案通过，剩下的只有同步性练习。
第一跳两人的节奏还算同步，一起加速向前，真田绘里子负责喊口号。
“一、二、跳！”
两人同时点冰而起，如同两只在冬季结冰湖面飞起的小鸟，轻盈而欢快地朝着春天飞去。
但到了连3T就有各种时差。原因在于真田绘里子的准备时间更长一些，有二次发力的痕迹。但何彗会选择直接借前一跳的速度起跳，连接时间更短。
真田绘里子近距离看着何彗的高级三三，眸色一深。
何彗做得太不费力了。她好像有轻功一样，在冰面上随便点一下便飞得特别高。
“没事，我再接得快一点。”真田绘里子吸了吸鼻子，“我们再试一次。”
何彗点头，两人再次滑行起来。
但双人同步并没有大家想象中的容易，两人试了两次，都不太成功。
真田绘里子有点苦恼，她回想了一下双人滑的基础练习，开口道：“要不我们手拉手先做同步的压步？”
“也行。”何彗点头。
何彗的右手和绘里子的左手相牵，两人携手压步，果然能将步调和步伐练出短暂的同步性。
两人几乎绕着场地做了一圈压步，这才重新开始同步高级三三的练习。
别说，何彗还真感觉默契增加了些许。
真田绘里子这一次确实在第二跳加快了节奏，而何彗也放慢了些许，两人完美地同步点冰。
唰——
几乎难以分辨前后的两道落冰声在耳边响起，第二跳也成功落冰。
“呼，成了。”真田绘里子松了口气。
在何彗身边，她时刻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被推着不得不前进。
“再合两遍吧。”
比如现在，何彗又推着她试了两次。
在一来一回的交流中，两人逐渐熟络起来，至少不会在相视无言。
场上有选手正在进行全曲的合乐，何彗和真田绘里子靠着围挡休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那不是......铃木春奈吗？
空荡荡的冰场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何彗面露疑色，这铃木大小姐来干嘛的？
她四处扫视了一番，很快便发现了个中缘由。
铃木春奈的正前方是一位长相秀气，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裤子的男单选手，正在场上闲庭信步，在场上压步前行。
哦，原来大小姐是来看自家偶像的。
“听说铃木是霜川的粉丝，还是后援团富婆那种级别的。”真田绘里子的补充信息来得及时。
霜川拓也是日本现役最火的男单一哥，今年才20岁的他拥有4T和4S两种四周难度储备，更是在本届世锦赛上险胜美国选手拿下了冠军，风头一时无两。
“铃木这次特地给霜川的节目请了现场交响乐团伴奏。不过，他现在确实是值得最高待遇啦。”
何彗点点头，铃木对这位选手是真爱，而这位选手也撑得起场子。
“唉，有钱真好，喜欢的选手想请就请，想看就看。”真田绘里子感慨，满眼羡慕，“听说霜川的身价现在可不低呢。”
一道灵光从何彗脑海中闪过。
对啊，如果现在国内没有人愿意赞助主办高规格大阵容的冰演，那她为什么不借助何氏集团的钞能力，去推广一个属于华国的冰演品牌呢？
可行性很高，但还需要一番详细的调查和计划。毕竟，也不能太赔本不是？
带着这样的想法，何彗参与冰演的角度都变得不一样起来。
就像回到了以前实地考察酒店一样，何彗开始关注各种筹办的细节。
从冰场的舞美布置到节目内容的编排和衔接，从各类选手的选择邀请到跨界嘉宾的惊喜助阵，何彗就差现场掏出笔记本记笔记了！
嗯，重来一世，她好像还是要向铃木偷师。
*
冰演在两天后于东京体育场开演。可以容纳四万人的体育馆一口气开了四面台，却依旧坐得满满当当，一票难求的火爆程度可见一斑。
占据北面几乎整个看台的，是霜川拓也的粉丝们，其中前排都是贵妇加油团，手幅海报一样俱全，等下要丢进场里的娃娃也都准备完毕，排场拉满。
在南面看台的前排，一小撮鲜艳的亮红色一下吸引了何彗的目光。
她透过悠长漆黑的入场通道朝那个方向望去，依然能清晰分辨出那是属于自己的粉丝！
他们像是商量好一样穿了大红色的衣服，抓人眼球地挥舞着小国旗。虽然和久负盛名的选手的粉丝们比起来少得可怜，可这些粉丝可是千里迢迢从华国飞赴日本。
何彗心头涌过一阵感动，血液瞬间沸腾起来。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上场了！
真田绘里子的粉丝来的也不少，她在何彗旁边也通过通道向外张望。
“好多人啊！”她感慨。
“是啊，可惜不是都来看我......”何彗看了一眼满心欢喜的绘里子，改口，“我们的。”
“那也很厉害了！”绘里子闪着星星眼，探着脑袋张望。
导演的喊声打断了对话：“准备上场了！”
各自穿着漂亮考斯滕的选手们立刻紧张起来。
在激情四射的开场音乐中，所有选手从通道中鱼贯而出。一共十八位选手绕着冰场跟随着节奏和观众们挥手，绚丽的灯光在冰场上闪耀，将气氛一下炒热。
音乐变换，选手们分到左右两边，将冰场的中央空了出来。
炫技亮相的时刻到了！
观众们的鼓掌声一下接着一下，越来越快。
节奏声中霜川拓也最先登场，他一亮相，尖叫欢呼声立刻响彻云霄。
只见他做了一个转三的进入，唰地一下冰刀在场上划出一片冰碴。霜川拓也毫不费力又干净利落地完成了一个4S。
“啊啊啊！霜川拓也！！”
“我爱你！”
果不其然，霜川拓也的跳跃成功引发冰迷们的新一轮尖叫。
紧接着出场的是女单现役最强的图尔斯-玛丽亚，她做了一个招牌3A，进入选的是难度极大的连续捻转，视觉效果绝佳。
“图尔斯！！”
“杰克逊！！”
......
冰迷轮番喊着选手们的名字，像是要一争高下似的比着分贝的大小。
何彗感觉耳膜一震。
亲身感受着和青年组比赛天壤之别的观众强度，她有点儿恍惚。
“回神！”真田绘里子隔着一米远，朝着何彗用力挥手，她说道：“马上就到我们了！”
何彗给她比了个ok的手势。
好在，她和绘里子是最后上场的一组选手。在30秒的时间里，何彗深呼吸，快速调整了下心情。
在主持人的播报声，何彗和绘里子并肩加速前进。先前的双人同步练习积攒的默契，在此刻迎来成果展示。
激昂的背景音乐盖着了绘里子的口号声，两人轻巧地用内刃点冰。
三圈落地，两人的节奏仍保持一致，再次点冰起跳。
同方向的完美滑出，何彗和绘里子像是组队多年的双人滑搭档，同时张开双臂。
“何彗！！”
“绘里子！！”
中文和日语声在场内混杂着响起，虽然比不上之前成年组那些久负盛名的选手们粉丝的掌声分贝，但也相当有气势。
“终于顺利完成！”绘里子笑容灿烂，相当有感染力，“还不赖嘛。”
*
开场过后是选手们的个人表演。真田绘里子作为日本青年组最被赋予厚望的未来之星，被安排在了第一个出场。
不仅如此，主办方还为她的演出邀请了当红歌星牧浦理沙现场演唱歌曲。
神秘嘉宾一现身，本土的观众们纷纷惊呼，要知道牧浦理沙的演唱会门票可是一票难求。
小道消息说，这样通天的人脉，是铃木春奈动用的私人关系。
在穿透力十足的歌声中，场上的绘里子演绎了一曲动人的冰上舞蹈，活力四射又充满希望。
一下场，真田绘里子整个松懈下来。
她倒豆子似的吐槽：“你知道吗？我快紧张死了！他们是在昨天才告诉我神秘嘉宾是牧浦理沙的！！”
“但你顶住压力表现得相当好啊。”尤其是绘里子以前还是个爱哭包。
何彗的节目被安排在了下半场的第一个，炒热的场子在十五分钟的中场休息后重新冷了下来。
加之何彗的节目是较为没有互动性的古典曲目，确实对她的表演提出了不小的要求。
“何彗！加油啊！！”
熟悉的中文声从南面看台前排传出，打破了平静。
这仿佛是给心里没底的她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这场冰演是下赛季短节目《黑天鹅》的首秀，但何彗没闲着，悄悄地给自己升级了一个难度。
啪——
黑暗的冰场上，一束追光灯打在了何彗的身上。
何彗今天恰巧穿了一身黑色的芭蕾舞裙，仿佛是从黑夜中诞生的魔女。
她勾着红唇自信地开启了她的表演。
开场何彗要做一个3Lz+3Lo的连跳，在双乔克塔的进入后，何彗稳稳起跳，完成了第一个技术动作。
第二跳是今年青年组的规定跳跃3F，何彗做了一个tano的同时还保证了跳跃的飘逸高远。
啪啪啪——
掌声四起中，何彗做了一串捻转步伐，黑天鹅在湖面上翩翩起舞，勾人心魄。
更为张扬的后半程很快开启，而在这里，她将挑战在短节目中加入3A。
青年组规定短节目只能上2A，但冰演可没有。在冰演里，你甚至可以肆意地来上一个比赛无效的后空翻，或者来上一串平时无法被认可的炫技连续跳。
何彗吸气准备挑战，却因为不够熟悉节目成套而感觉脚下的步伐一滞。
这短暂的停顿让何彗进入3A的节奏完全被打乱。
起跳的瞬间，她就在心中暗道不妙。
跳跃的轴太歪了！
如果这是个2A，何彗有把握能找到办法站住。但这是个3A，何彗逐渐失去着对身体的掌控能力。
她极力控制着，但努力杯水车薪。
现场的冰迷发现何彗在空中转到两圈半还没落地的时候，纷纷期待了起来。尤其是那片红色的波浪，每个人眼睛都蹬得圆滚滚的。
冰刀和冰面摩擦，下一秒刀齿一顿，何彗的身子被撇到了一边。
啪——
何彗速度太快，她没有时间调整，整个人直接被甩在了冰面上。
摔了。
她、堂堂何大小姐，竟然在万人面前摔了......
甚至，何彗的这个3A落地的角度差了快100度的样子，是个妥妥的存周摔！
那一瞬间，何彗想就在冰面上直接躺倒，然后现场让声控老师改放《睡美人》。
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何彗可没办法耍赖。
她迅速从冰面上爬了起来，继续扬着自信的微笑，在场地上完成最后的旋转。
黑天鹅的首次演出，虽然有些小意外，但还是收到了观众们的热烈反应。
从表面上看起来，直到最后的鞠躬致意，何彗都没有任何奇怪的表现。
但其实，在淡定的微笑下，她的心已然千疮百孔......
好吧，本来打算送给路星的话得送回给自己。
——“在成长的道路上，失败也是很正常的。”
这不是还有大阪站么！
「呜呜呜，我是不是心理变态，我第一次亲眼看到何彗摔倒，我竟然觉得女鹅更真实可爱了呜呜呜。」
「女鹅摔疼了嘛？让我看看，我学医的（狗头）」
「前面的算盘珠子都蹦我脸上了！」
「说实话如果能看到3A套的限定短节目，这冰演票价也太值了！大阪场我来啦！！」
最后的全体谢幕，何彗站在队伍的最右侧，她牵着绘里子的手，依次给四面的观众们鞠躬。
砰——
彩带从天而降，在绚烂的灯光下闪着镭射的光芒，组成一副如梦如幻的仙境。
好不真实。
何彗抬着头，眼中闪着零星的泪花。
观众们陆续离场，冰场的灯一盏接着一盏熄灭。
属于何彗人生的第一场冰演，就此缓缓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