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初,一场大雪将城市一夜之间裹上了银装。

  早上八点,何彗踩在训练馆门前松松软软的雪上,鹅毛大雪不断地落在树上,像是要结出晶莹的果实。

  何彗穿过走廊来到冰场的时候,孔梓秋已经到了。

  她正在做拉伸,看见何彗来了只是继续专心致志地劈叉,头也没抬。

  何彗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距离省队集合还有半小时。孔梓秋果然很刻苦,这么点时间也不忘训练。

  于是,何彗也默默加入了压腿的行列,将腿嗖地一下抬到围栏的高度。

  果然,内卷的传染力是最强的。

  就当四周陷入尴尬的沉默的时候,一声微弱又可怜的“喵”声,在耳边悄然响起。

  两人同时回头,寻找声音的来源。视线在空中交汇,随即又是落针可闻的寂静。

  “是流浪猫吗?”何彗率先开口打破平静,“这雪天也太遭罪了,一起去看看?”

  孔梓秋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出门前,何彗认真地将厚厚的羽绒服拉到顶,将帽子戴上,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两个彼此不太熟的人就这么踏上了寻找小猫的石板路。因为突然的降雪,石板变得异常湿滑,何彗走得极其小心,比踩着冰刀在冰场上滑行更谨慎。

  四处搜寻了一番,两人却一无所获。

  难道是自己幻听了?何彗皱眉。

  “喵~”

  又一声如同呜咽般的拖长了调子的猫叫从对面墙脚处传来。

  “在那儿。”何彗朝孔梓秋小声示意,两人头一次默契地同时蹑手蹑脚起来。

  低矮的灌木丛被大雪完全覆盖,白色成了世界的主色调。突然,一抹亮眼的橘黄色闯了进来,看来这是一只橘猫,瘦瘦小小的,年纪应该不大。

  小猫的身上也落满了雪,它正在墙角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在发现何彗之后又往后退了半步,发现退无可退,就警惕地弓起身子,眯着眼睛,一副随时准备逃跑的样子。

  “有点难办啊......”何彗撇嘴,“我没带吃的。”

  旁边一直没出声的孔梓秋突然上前,蹲下身子。

  小橘猫看见她,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一些。

  何彗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孔梓秋。

  这是什么情况?!这猫和孔梓秋认识?

  “小橘过来,我带你去暖和的地方。”孔梓秋低声对小橘猫说道,那语气是何彗听过的最温柔的一次。

  名叫小橘的小猫咪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缓步走向了孔梓秋。肉垫轻巧地踩在雪地上,发出嘎吱的声响。

  孔梓秋伸出手臂,轻柔地抓住了小猫的两条前腿,将它一把抱进了怀里。

  “真乖。”孔梓秋摸摸小橘猫的脑袋,往训练馆里走去。

  场馆里有暖气,比起外面的冰天雪地,这里对小猫来说是更好的栖身之地。

  何彗去更衣室找来了一条干净的毛巾,递给孔梓秋,“小心别着凉了。”

  “谢谢。”孔梓秋接过毛巾,将小猫的身体仔仔细细地擦干,又把毛巾垫在杂物室找来的纸箱底部,才将小猫放了进去。

  “喵~”小猫总算平静下来,状态好转了些。

  何彗:“你认识它吗?我听你叫它小橘。”

  “这是我给它取的名字。”孔梓秋点点头,“每周会给它带点吃的,算是认识吧。”

  两人的话题戛然而止,孔梓秋不时撸着猫,何彗则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一切。

  孔梓秋提到小橘的时候,整个人异常平和。

  大概,小动物总是有莫名治愈人的力量。

  队员们陆陆续续到了,有好几个人好奇地看着新来的猫同学。

  “它怎么了?”问话的是隔壁男单青年组的边景,他蹲下身子观察了一会儿,问道,“是之前总在我们场馆附近转悠的那只吗?”

  “嗯。”孔梓秋点点头,“下雪太冷了。”

  “但我们场馆禁止养小猫小狗吧?”边景挠挠头,表情苦恼,“不过,大雪天把它放外面也太可怜了。”

  话音刚落,领队朱建勇就大步踏进了冰场,朗声道:“都聚在这儿干嘛呢?”

  众人瞬间作鸟兽散。

  只有孔梓秋和何彗仍然站在箱子边上,倔强得很。

  “馆里不能带猫狗进来。”朱建勇一下注意到了纸箱里的橘猫,且没打算给小橘开绿灯。

  但朱建勇也没有完全不近人情,他清了清嗓子,“你们谁要救助,等会儿记得带回家,别养在馆里。”

  孔梓秋闻言,瞬间变了脸色。

  朱建勇继续说道:“因为大雪,航班半小时前正式通知延误到明天了。今天教练就没来了,大家酌情训练一会儿就小心回家吧。”

  “啊?”场内响起了一片哀鸣,“会不会赶不上啊?”

  彼时省队的小朋友事事跟着队里的安排走,出去比赛只需要带个人出现就行,很少会自己去关心交通住宿等其他问题。因此,没人关心航班延误或者取消。

  “晚到一天,适应场地的训练还是会安排的。”朱建勇安抚着队员们,“天气预报说雪明天就停了。”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

  临近比赛,大部分人还是选择再练习一会儿。但一向刻苦的孔梓秋却破天荒没上冰,她看着小橘猫,神色明暗难辨。

  何彗总觉得,孔梓秋应该是没办法把小橘带回家。否则,她这么喜欢小猫,应该早就行动了吧?

  “你介意我带回去吗?”何彗问道,“朱教练不让放场馆里。”

  何彗家里目前还没有养宠物,但是根据她上一世对爸妈的了解,他们并不反对一个毛孩子的入住。

  孔梓秋低着头看着小橘沉默了很久。

  半晌,她深吸一口气,抬头对何彗说:“那拜托你照顾好小橘了。”

  “当然!”何彗嘴角扬起,“我就不训练了,先把小橘带回家安顿一下。”

  于是,当晚何彗家的山腰小别墅里就多了一位新的家庭成员。

  何建木则联系了宠物医院,驱车带着小橘先去检查身体、洗澡驱虫。路雁风特地让管家阿姨收拾出了一个猫猫住的房间,立刻安排上了猫爬架、猫砂盆等用品。

  路星看着回到家干干净净的小橘,瞬间开启了小猫速写活动。

  小猫恰巧站在了窗户投射的阳光下,深浅橘色相间的花纹发着光,一双圆得像珍珠的碧绿色的眼睛正警惕地打量着周边环境。

  路星很快完成了速写。

  末了,她在画的右侧写了一行小字:欢迎光临呀~

  *

  孔梓秋看到何彗带小橘离开之后,始终有些心不在焉。

  在冰场上摔了两次之后,她匆匆收拾东西,裹紧羽绒服在车站等回家的公交。

  “也不知道何彗会不会好好对小猫。”她来回踱步,脑袋里乱糟糟的,偏偏这公交左等右等等不来,心里更焦躁了。

  就在整个人快被冻僵的时候,公交终于来了。

  孔梓秋挤上了满满当当的公交,叹了口气。

  摇摇晃晃快一个小时才算到了家。

  可是,孔梓秋面对的第一句话却是爸妈的质问,“你怎么没去比赛?”

  “飞机延误了。”孔梓秋一边脱鞋一边回答,“朱教练说明天再去。”

  “那你怎么不多训练一会儿再回来?”左侧的父亲率先发难。

  然后是母亲的应和,“就是!我们家为了你练花滑花了多少钱?家里什么经济状况,你心里没数吗?”

  “你是不是又偷懒了?”最后是两人异口同声的质问。

  “我没有。”孔梓秋垂头辩解。

  “你还学会撒谎了?”

  “午饭还剩下点,你吃完记得把碗洗了吧。”

  孔梓秋紧紧握住拳头,嘴里却只道了一声“好”。

  又是这样!

  无论她有多努力联系,在爸妈眼里永远是不够的。好像她必须是一个时刻不停拉磨的驴,最好还永远不吃草。

  孔梓秋看了眼桌上剩下的三片牛肉和两筷子青菜,将头埋得更低,只是机械地扒饭。

  一边洗完,孔梓秋一边想,小橘去到何彗家里,大概会永远摆脱流浪猫一生被嫌弃的命运吧。

  真是,让人心生羡慕......

  孔梓秋苦笑着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将房门锁上,完全地隔绝开任何干扰后,这才放松地躺在了床上,整个人呈大字型,平复着呼吸。

  她打开手机,漫无目的地在几个app之间跳转。

  大概是花滑论坛里的讨论依旧集中在何彗身上,孔梓秋鬼使神差地翻到了手机相册里何彗的那些表情夸张的照片。

  说实话,对于花滑运动员来说,跳跃脸实在太过正常,根本不是什么值得攻击的地方。

  孔梓秋的手指悬停在删除键上,迟迟没有动作。

  不知怎的,孔梓秋的脑海里浮现出雪天里小橘可怜巴巴的瘦弱模样,又想起何彗答应带回家悉心照料的担当。

  她叹了口气,按下了删除键,又在垃圾箱里再次选择,彻底将照片删除。

  *

  次日,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终于停下,B省省队原定飞往J省的航班总算能顺利起飞。

  晚了一天到J省,一切都略显局促。

  领队朱建勇让大家在酒店简单安顿之后,就带到了比赛场馆做赛前的适应,他们各种的教练也一同前往,大巴上瞬间坐了不少人。

  众人到达场地的时候,里面已经有其他省的队员在了。按照时间表,现在是H省,半小时后才轮到B省。

  一行人便干脆在看台区坐下,观察起对手来。

  作为B省青年组男单一号选手,边景今年15岁,已经拥有3A的难度。在整个华国队男单成年组仅有来自H省的王高卓能完成4T的情况下,他也算是争夺领奖台的候补之一。

  他看着场上刚完成了一个阿克塞尔三周的王高卓,撇撇嘴,“感觉这个3A都不如何彗跳得好。”

  另一位双人滑的女伴也点头附和,“确实。”

  何彗突然被点名,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得道了一声“谢谢”。

  她目不转睛地观察着H省的女选手们。

  H省和B省、东道主J省是华国花滑项目的主力军。

  H省目前拥有女单成年组的祝向晴,目前16岁的她是华国国家队的女单一号,有高级三三储备,各大国际比赛名额基本都留给她。

  尤其是在谈灵面临发育关的难题后,祝向晴成为了大家唯一的希望。尽管,按照不可避免的发育关的来袭,祝向晴很快也将迎来生涯最大难关。

  但在何彗出现以后,既定格局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3A的出现成为了一颗深水炸弹,将整个女子花滑届都震得抖了三抖。

  凡是国内练花滑的,就没有不知道何彗的。

  祝向晴也不例外。

  祝向晴正在场上完成3Lz+3T,质量还不错。她放松了下身体,继续在场上完成了别的跳跃,主要是确认跳跃的位置,再找找感觉。

  很快,B省和H省交接时间到了。

  祝向晴从冰场上滑来,和何彗视线交汇。她比何彗高一些,又踩着冰鞋踏在冰场上更高了几分,显得很有气场。

  “期待和你的交手。”祝向晴主动和何彗打招呼。

  “我也是。”何彗声音沉稳,脚跟却悄悄抬离地面,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输气势。

  其他队员也注意到马上上场的何彗,小声讨论起来。

  “哇塞,那不是何彗吗?她好牛的!”

  “感觉祝师姐的冠军没这么好拿啊。”

  “果然女单还是青年组更魔鬼一点。”

  这些声音是对何彗的期待,同时也是压力。

  两天后,她将第一次和成年组的选手们同台竞技。

  何彗将杂乱的声音在耳边屏蔽,适应起十二冬的场地来,旁若无人地在空旷的角落完成了一个3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