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曼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你知道3A对膝盖和脚踝的冲击力有多大吗?你不要操之过急把自己练伤了!”

  何彗沉默。

  她当然知道,花滑运动员每次跳跃落地时承担的冲击,是体重好几倍。踝关节一不小心就会扭伤,甚至得上滑囊炎或者跟腱炎之类的伤病。

  林晓曼叹气,“你今后职业生涯长着呢。咱们先全国冬运看看状态,一点点上难度,好吗?”

  大抵是见过太多半途被伤病终结生涯的选手,林晓曼非常害怕何彗步了后尘。

  感觉到林晓曼的关心,何彗点点头表示理解。

  林晓曼继续嘱咐:“这次十二冬,你是代表B省成年组去的,不过不用太紧张,就当给世青再积累一些经验就行。”

  何彗点点头,好奇地问道:“B省还有谁去吗?”

  “谈灵,还有孔梓秋。”

  谈灵的出席并不意外,但何彗没想到孔梓秋也拿到了名额。

  “孔梓秋明年上青少年组分站赛吗?”何彗问,“今年好像没拿到名额。”

  林晓曼点点头,“她其实和你一样大吧,但今年才刚出了三三,所以之前就没分到比赛名额。不过朱建勇觉得她这半年来表现不错,省队成年组女单好几个都因为发育状态下滑,她就顶上来了。”

  一番解释下来,何彗也明白了目前国内女子单人滑的窘迫环境。

  “所以你明白为什么朱建勇对你这么在意了吧?”林晓曼撑着头说道,“我要是把你带走去别的队,他估计直接来我家门口堵人了。”

  华国单人滑这几年陷入了瓶劲期,无论是男单还是女单常年无缘领奖台,各大世界比赛一名额是常态,两名额是侥幸。

  按照冰迷的说法这不叫青黄不接,这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何彗连续两站青少年分站赛冠军,热乎的总决赛冠军,都像是干涸沙漠里突然拔地而起的绿树,让她一下子成为了救世主般闪耀的新星。

  当然,何彗本人可能还不知道,自己正在一点点地掀起一股怎样的花滑热。

  *

  从魁北克回到B省省队训练的第一天,何彗早早来到冰场,熟悉的地方让她紧绷的神经都轻松了不少。

  她认真地完成一系列陆地热身,认真将冰鞋绑好,这才拉开门栓,打开挡板门上冰。

  距离正式训练开始还有半个多小时,场上只有零星几个选手。

  嗖的一下,一位瘦小的女生滑过眼前。

  是孔梓秋。

  何彗看到孔梓秋的时候并不意外。毕竟,能够在短时间内进步飞速的人,不是天赋异禀,就是勤奋刻苦,抑或是两者叠个buff。

  但当她望向另一侧的时候,却突然被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影吓了一跳。

  “谈、谈灵?”何彗自言自语。

  她脚上一蹬冰,瞬间滑近了对方,“真的是你!好久不见!”

  谈灵的语气有些低落,强扯出一个笑脸对何彗说:“还没恭喜你总决赛夺冠。”

  这低落的语气和何彗印象里热情开朗的少女大相径庭。

  虽说反应慢了半拍,但何彗也算察觉到了此刻的不对劲。

  照理说,谈灵自从升入国家队之后,每天的练习都是跟着国家队的安排走。现在突然出现在省队,难不成是......谈灵被国家队下放到省队了?!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何彗突然不知道该和谈灵说些什么了。

  她张了张嘴,又尴尬地抿成一条直线。这种时候迟来的关心,未免显得有些惺惺作态。

  何彗尴尬地摸了摸耳垂。

  谈灵自嘲地笑了一下,状似轻松,反过来安慰何彗,“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成绩不好就是要接受现实。”

  何彗一想到上一世林晓曼为了谈灵糟糕的成绩道歉的样子,心里不免有些难受。

  但她不知道该如何改写结局。

  何彗沉默了片刻,问道:“你有想过再改改技术吗?”

  “改,怎么改啊?”谈灵依旧是苦笑,“感觉现在连喝水都长胖。不吃饭没力气,吃了跳不起来,永远的恶性循环。”

  谈灵的精神状态被这种进退维谷的现状折磨得厉害,整个人精神气都没了。

  何彗提议道:“干脆增肌怎么样?我听说男选手突然长高的时候,就会用这个方法。”

  何彗是真的很想改变命运。她总觉得,每一个与上一世不同的结局,都让她离最终的花滑梦更近一步。

  谈灵皱起眉头,“其实我想过,但男生女生的生理条件不太一样。我之前就不是力量型,勾手的外刃压得也很困难......”

  何彗陷入苦恼。

  “没事,我不会就这么放弃退役的,就再让我挣扎一下吧。”谈灵这话说的,莫名带着一股悲壮感。

  “我相信你可以的!”何彗眼神亮晶晶地给谈灵加油,“不破不立,试试新的方法,说不定有奇效呢?”

  后来,何彗去搜索了社交媒体的相关讨论,这才大概了解如今谈灵的配置。

  高级三三完全丢了,最简单的3T+3T成功率也下降不少,大多情况只能三周接两周。勾手的用刃问题变得更严重了,每次比赛必被标e,bv打折不说,goe也不好看。但最要命的还是她体能不足带来的不稳定,连表面clean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这不是一个好的预兆,何彗忧心忡忡。

  很快,队员们陆陆续续到了冰场。

  他们一下子注意到谈灵的身影,结合之前传播的八卦,几个男队员在一旁窃窃私语地议论起来。

  “谈灵这是被国家队退货了?”

  “是吧,好惨。”

  “我要是她这么丢脸,我都不会来训练。”

  “人家这是心态好,你学着点吧,不然你也不会连队里女生都滑不过。”

  “你!!你的3A还没人家何彗的质量高吧!”

  话题在两人歪了楼的互怼中结束。

  *

  冰场的另一边,孔梓秋正在做着3Lz+3T的高级连跳,连续三次的尝试颇为流畅稳定,周数也没有问题。在何彗看来,这与两周前的磕磕绊绊已然有了天壤之别。

  孔梓秋似乎还在尝试举手的三周跳和两周半,野心勃勃。

  何彗收回视线,朱建勇已经在召集大家进行每日的例行训话了。

  训话内容一尘不变的无聊,大部分队员都在开小差,甚至有胆大的在交头接耳。

  “马上就要十二冬了,看看你们一个个都什么样子!”朱建勇见此情形,气得吹胡子瞪眼,“有些人名额都没拿到,天天在这里嘻嘻哈哈的,能不能给我认真点训练!”

  下面立刻安静得落针可闻。

  “先做绕圈热身吧。”朱建勇的火气下去了些,吹了声哨子,大家立刻默契列队,不敢再开小差。

  单独的跳跃练习时间里,林晓曼对何彗定下了3A挑战的次数,“拜托了大小姐,能不能对你的脚踝和膝盖好一点?”

  何彗被自家教练这略带无奈的语气逗笑,举起右手,三根手指冲天,“一定!”

  何彗确实没有过分专注在3A上。

  自从青少年大奖赛总决赛成了之后,她已经慢慢掌握了其中的关键和技巧,成功率蹭蹭往上涨。就是连3T的连跳还不太稳定,时灵时不灵的。

  但何彗真正的野心,其实在高级三三的更新换代上。

  这次总决赛,她亲眼目睹了连3Lo的妙处,对这项技能有些眼馋。

  彼时,3Lz+3T的BV是10.1分,3Lz+3Lo的BV则是11.1分,整整高了一分。在没有四周跳或是三周半的情况下,女单领奖台的分差可能也就在这毫厘之间。

  这买卖怎么看都很划算。

  于是,在林晓曼炙热的注视之下,何彗在场上偷偷将3Lz+3T,改成了3Lz+3Lo的尝试。

  第二跳起跳的时候有多潇洒,摔倒的时候就有多狼狈。

  偏偏何彗还不信邪,一次不成就再试一次,摔得四仰八叉也马上爬起来。一连摔了七八次,她都是立刻拍拍冰碴子准备继续。

  “何、彗。”一道低沉的女声传入何彗的耳膜。

  糟了,林晓曼好像有点生气了。

  何彗讪笑着滑到林晓曼跟前,拙劣地说谎,“我就是随便试试。”

  “你看我信吗?”林晓曼也笑,配合大红唇膏,着实有些吓人。

  “我......确实没怎么练3A。”何彗摸摸鼻尖,试图诡辩。

  “然后你就一声不吭,给我整连3Lo的操作,对吧?”林晓曼气极反笑,“真是给我一个好大惊的喜呢!”

  嗯,就是这个表情看上去不像是惊喜,像是惊吓。

  何彗托盘而出自己的想法,“连3Lo很有用啊,我要是能同时拥有连3Lo和3A,裁判再怎么压我的分都没用吧?我和别人的难度都不在一个量级了。”

  “但你得和我提前商量一下吧?”林晓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不是不让你上难度,但是凡事都要循序渐进。这个赛季你一直在上强度,但是你的身体一旦有了伤病,可能不只是报销下一个赛季这么简单的事情。是,索契是还有两年,但你能保证受伤之后状态完全百分百恢复吗?”

  林晓曼说的其实很有道理。但何彗上辈子当总裁惯了,似乎什么事情都是自己负责,哪怕亏了几百万的生意,她也能面色如常地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

  这让她下意识选择独自迎难而上,完全忘记要和林晓曼商量这件事。

  听完这话,何彗低头沉默。

  “行了,别委屈了。”林晓曼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就20分钟,等会儿按时去画图案去。”

  一听林晓曼同意她尝试新技术,何彗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果然,林晓曼教练那是刀子嘴豆腐心!

  何彗擦了下被冻出来的鼻涕,长呼了一口气,两三下蹬冰再次信心满满地来到了空地。

  她一次又一次地点冰完成3Lz,又尽量保持着速度去连3Lo。

  一开始还是老样子,摔了好几次。摔得多了,人本能地会产生恐惧,在起跳前犹豫。而在花滑的跳跃中,一旦犹豫,很大可能就是空跳跃。

  再一连空了两次之后,何彗对自己有些生气,站在一旁调整呼吸。

  “你可以的,何彗。”她低声对自己自我鼓励道。

  吸引力法则在此处应验。渐渐的,何彗的3Lo能站住了,虽然会翻身,会扶冰,但落冰的状况在一点点好转。

  20分钟的时间在精神极度集中的前提下,一眨眼就过去了。

  到最后的一次尝试的时候,何彗甚至已经能稳定地站住了。

  虽然,滑出是完全没有的,goe估计是负的。

  何彗气喘吁吁地滑到林晓曼跟前,“好像,差不多了?”

  “那也明天再说。”林晓曼强制何彗下班,“滑图案去吧。”

  这师徒对话的一幕在周围默默观察的队员们看来,实在有些过分凡尔赛了!

  “所以20分钟是可以从零开始速成3Lz+3Lo的,对吗?”队员a满脸呆滞。

  “何彗真的太强了,感觉后浪要把前浪冲在沙滩上咯。”另一位队员b则抬了抬下巴,示意朋友朝谈灵的方向望去。

  谈灵正在一个人孤零零地做着高级三三的复健,她的腾空高度现在几乎只有一年前的一半,空中旋转的时候整个人坠得厉害。

  十次里有八次,谈灵都在第二跳摔倒在地,冰碴子沾了满身。

  谈灵的教练手下还有一些别的青少年组的队员。他偶尔会看一眼摔倒的谈灵,却始终没说话,很快转过头继续辅导更有希望的后浪们。

  “唉,也是可惜。”队员a叹了口气,“感觉孔梓秋都要超过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