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

  人在倒霉的时候,就连约个会都不太平。

  当人们如同受惊之鸟四散奔跑时,久泽春理站在自家男朋友的身边,在呼啸的狂风之中,面对着轰然炸响的炮火心情复杂。

  这几日关于查尔斯的追查毫无进展,彭格列各个基地也没再出现什么其他事故,他们虽然没有放松警惕,却也同样不再像之前那样状态紧绷。

  偶尔出门在不远处跟男朋友约个会这种小事,当然也是被允许的。

  就是谁能想到就连难得的约会日,也能让他们碰到什么突发事件。

  “哪里来的炸。弹?”

  太宰治伸手揽住久泽春理的肩膀将她护到怀里,避开了那些朝他们冲撞而来的路人,不满地抬高了眉毛。

  久泽春理也很无奈: “最近东京的事故突发率确实有点高了,光是报纸上刊登的凶杀案件就有好几件。”

  “可不是嘛。”

  太宰治突然哼笑一声,修长的指尖在久泽春理的发梢上绕了几圈,随后轻轻一拉,以一种极轻的力度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微微朝一侧扬了扬下巴, “你看那边。”

  久泽春理偏头望向他示意的方向,立刻看到了一群才从埋了炸。弹的商业楼中冲出来的案发当事人们。

  而在那群人之中,一个穿着职工人员服装,正在安抚大家情绪的金发黑皮俨然十分显眼。

  男人穿着职员专属白衬衫,左胸口还别着一枚名牌,他似乎对于视线的捕捉非常敏锐,几乎是在下一秒就将目光投了过来。

  久泽春理: “……”

  是你啊,老熟人。

  这几天她忙着陪自家男友,倒是没有再去波洛咖啡店,但这位先生出现在她面前的频率是不是反而变大了?

  她面带微笑地走了过去: “安室先生,好巧,在这里也能看见你。”

  看到他们过来,男人脸上原本维持的笑容微妙地僵了一瞬,很快恢复了常态,面不改色道。

  “没办法,为了挣点口粮,人总该有点副业。”

  那是一点吗,他就差走出日本去给他们彭格列打工了。

  太宰治此时已经一头扎进人群,热情而又不失礼貌地包揽了安室透方才安抚疏散人群的工作。

  原本还在疑惑双方对话的人们纷纷转移了注意力。

  久泽春理叹了口气,和这位半个老熟人的话语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道:

  “所以,总是在打工的劳模先生,你们组织的人养不起你吗,还是公安机构都已经开始亏待员工了?”

  安室透愣了一下,脸上和善的表情也逐渐收回,他没有对此做出回应,反而是沉默了一会儿,转而问了一句: “你是彭格列的人?”

  久泽春理右手指尖在左手戒指摩挲了几下,笑了笑: “显而易见。”

  金发男人拇指抚了抚下巴,思忖半晌后像是做出什么决定般开口:

  “那你们得小心了。”

  久泽春理瞬间凝眸,直直对上他的目光, “什么意思?”

  “黑衣组织最近正在秘密进行与意大利某个家族的合作。”

  安室透的瞳孔很是深邃,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他近乎是意味深长地提醒道: “欧洲里世界那边的事情我也不太了解,不过对方似乎和你们那个家族有些过往纠纷。”

  闻言,久泽春理的心微微往下一沉。

  彭格列发展至今,要说完全没有树敌是绝对不可能的,然而算来算去,在意大利真正有能力跟他们叫板的却少之又少,但各个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如果真的因为合作交易而联手对付他们的话,确实会有点麻烦。

  ……但也不是不能应对。

  她很快收拾好心里的情绪,面上的表情依旧温和,微微敛眸间,唇边的笑意也越发柔和。

  “我知道了,谢谢你。”

  安室透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四目相对,双方眼中皆是神色莫名,直到一只手突然横插进他们眼前,自从等到警方过来并协助疏散完人群后便一直没有说话的黑发青年摆了摆胳膊,不满地拉长了尾音。

  “好~对视结束——”

  太宰治脑袋微仰,几步上前挡在了久泽春理的面前。

  强行阻断了两人的视线后,他慢悠悠地朝金发男人开口: “那么安室先生,现在我们来算算我们之间的账吧。”

  被成功转移注意力的男人困惑地看向他, “我们之间的账?”

  什么时候欠下的账,他们之间认识吗?

  太宰治清了清嗓子,竖起一根手指。

  “不知道你记不记得,几天前公安那里以非法使用异能力的虚构罪名误捕了一位武装侦探社的成员……”

  “稍等。”安室透抬起一只手,嘴角依旧挂着礼貌微笑,不紧不慢地打断道。

  “那我想你应该找错人了,真是不巧,事实上我是黑衣组织安排进公安的卧底。”

  “好说。”

  太宰治话锋一转: “前段时间你们黑衣组织有人在横滨闹事,还打伤了我的一位同事,你看……”

  他话完没说还,安室透就反应极快地叹了口气, “好吧,实不相瞒,其实我就是公安的人。”

  太宰治挑高了眉毛,双手抱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很抱歉。”金发男人摊手,眉眼无奈: “那位叫做谷崎润一郎的少年用异能给横滨地区造成了很严重的损害,紧急情况,公安这才将他带了回去。”

  久泽春理: “谷崎?”

  作为某侦探社成员的女朋友,久泽春理对谷崎润一郎这个名字并不陌生,相反,她甚至对于那对年龄不大的兄妹有着很深的印象。

  第一次遇到他们的时候,彼此也都和武装侦探社没有任何关系。

  那是两年前的冬天,彼时的太宰治还没加入武装侦探社,才离开港。黑正式步入洗白期的他内心尚且还残存着一丝微妙的茫然,于是久泽春理就像是收养一只流浪猫一般,顺理成章地将他拐入了自己的小公寓。

  洗白期的工作并不轻松,太宰治同样从来不是一个循规守矩的人。

  尽管两人住在同一个居所,也时常会找不到他的人影。

  那日的天空还下着如同棉絮一般的大雪,外面的世界白茫茫一片,带着尖锐锋芒的寒流刻在骨头上,像是要将浑身血液都冻结。

  太宰治已经三天没有回到公寓,打出去的电话也从没被人接通过,久泽春理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带上雨伞便出了门。

  手上便于联络的戒指毫无反应,她独自一人撑着伞,在路边厚重的雪地上踩出一长串的脚印。

  纯白的雪花落在她的发梢,太阳收敛了亮光,就连天边的云雾都显得阴沉。

  她安静地走了一段路,终于走到了此次的目的地。

  那是一个被荒废的,如同旧世纪被战乱波及的大教堂一般的残破之地。

  与记忆中相比,所有死亡的气息早已被风吹散,干涸的血液也都融入泥地,但那些灰色的过往却永远地停留在了这里。

  在那房屋大厅的中央,最容易被黄昏眷顾的地方,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故人曾在那里安然睡去。

  久泽春理又往深处走了几步,踏入大厅的同时收起了手中的雨伞,雪花抖落在地,很快化成一点点深色的水迹。

  她抬起头,不紧不慢地环视了一圈。

  太宰治不在这里。

  ……看来是找错地方了

  她在心里叹息一声,刚准备转身离开,却在下一秒冷不丁听到一声极轻的抽泣。

  紧接而来的便是少年人慌乱却不失温柔的安慰。

  “没事了,直美,没事了。”

  那还微彻底从变声期脱离的嗓音轻细而又清晰。

  “别哭,别怕,坏人都被哥哥打跑了。”

  久泽春理瞬间停住了动作,米白色的长发因侧头的动作而柔软地从鬓后散落,她脚步一转,极轻地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在墙的另一侧,一对兄妹蜷缩在角落里。

  女生靠坐在墙边,身上穿着的学生制服略微有些脏乱,黑发胡乱贴在脸侧,鼻尖与眼眶被泪水与冷气晕染成后显眼的红晕。

  而在她的面前,少年一身轻便的休闲装,手里还拿着明显分量不轻的购物袋,脸上带着细小的擦伤,正蹲着身子手忙脚乱的去擦拭妹妹的泪水。

  久泽春理的动作向来悄无声息,正处于情绪中的两人都没有发现她的到来。

  他们之间隔了一道稍矮的瓷砖墙,原本充当窗户的玻璃早在不知什么时候被炸成了碎片。

  她看着两个孩子湿透了的衣衫,单手撑在瓷砖上方,上身微微前倾,另一只手将悄然张开的雨伞抬起

  头顶的落雪倏然停下,取代而之是的一道温和的阴影。

  兄妹两抬头望去,而后不约而同的愣在了原地。

  少年还未出口的话语卡在喉咙,女生也在那一刻停止了抽泣。

  她放下了揉着眼眶的双手,仰着有些狼狈的脸颊,在那一潭明净的碧色中恍惚了一瞬,呢喃开口:

  “……天使姐姐?”

  久泽春理没忍住笑了。

  “外面不冷吗?”

  她轻声询问着,抬眸间,不期然对上远处一片沉默的鸢色。

  “雪下得有些大,进来休息一会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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