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偏靶【完结】>第64章 已经后悔了

  阮熠冬失踪了。

  最后出现的地点在学校组织写生的郊外,那天同学们在梯田写生,傍晚十分大家陆续上了大巴,班长点名的时候发现少了一个人:“阮熠冬?阮熠冬在吗?”

  “没看到。”有人说。

  “给他打电话。”

  “打不通——”

  前方司机催促道:“人齐了没有,准备出发了。”

  班长不放心,让司机先带大家回学校,他要留下来跟辅导员在附近找一找。这附近民风淳朴,镇上也没有什么电子游戏厅,更何况阮熠冬也是20岁的人了,不至于贪玩至此。

  两个人顺着山间小道,一户一户地找过去,描述着阮熠冬的身高、外貌,“大概179,很瘦,穿了一件白衬衣,灰色双肩包,有印象吗?”班长问农户。

  农户茫然地摇摇头:“没见过。”

  狗吠声从不远处传来,天渐黑的时候,鸡鸣声也渐小,水牛陆续归家,发出‘哞——哞——’的低鸣声,隔壁应该在炒菜,空气里飘荡着鸡蛋辣椒的香气。

  辅导员联系上了阮熠冬家里,但家中的管家说他并未回家。

  “管家。”班长怔怔地重复了一句。

  班里之前一直在谣传阮熠冬是富二代,念完本科会去国外读个硕士,要不是因为他母亲病重的原因,估计他本科阶段就出去了。一开始班长没把这些事当真,毕竟阮熠冬平日为人谦和,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架子,吃穿用度也比较正常,就是用的电子产品比较贵一点,他没觉得阮熠冬和大家有什么不一样。现在看来,谣言可能是真的,阮熠冬家里应该很有钱。

  “平时他有什么好朋友吗。”辅导员问。

  班长是个朴实的孩子,留着寸头,“好像没有特别的好朋友,他跟大家相处的都挺好的,”接着,班长回忆了一下,“之前上大课的时候,有人旁听,好像是来等熠冬的。”

  “长什么样?和他是什么关系?”

  “看着比较成熟,应该已经工作了,我不确定他们是什么关系……”班长如实回答。

  正常来讲,人口失踪24小时以后警方才会立案,但那天很快就有人来找阮熠冬,十来个Alpha,身材魁梧,开车昂贵的商务车,拿着手电筒,找遍了这附近的梯田,更远一点的山腰也找了,没看见。

  阮熠冬能去哪儿呢。他平时是个很安静的人,心情好的时候,会去学校附近的广场喂鸽子,那里有一些民间画家为游客画肖像,阮熠冬喜欢在广场待一整天,手捧一杯热可可,顺便画一画落日。

  班长再听到阮熠冬的消息已经是一周后了,人找到了,但申请了休病假。

  “病假?”班长住在同一楼层,在阮熠冬隔壁、隔壁宿舍,偶尔路过他们宿舍时,看见几个Omega围在一起打扑克,输了的人脸上挂满白纸条,一般阮熠冬输的最多,大家都爱笑他是白无常。

  几个壮汉来宿舍收拾阮熠冬的东西,他的水铅笔、画板、衣服,统统收纳进纸箱,连床位也卷了起来,保留了一个简约的卷状,就好像要休学了一样。

  班长忙不迭地问:“要休多长时间,他现在好点了吗,”周围无人应答他,就连阮熠冬相熟的舍友也保持沉默,班长是个热心肠的孩子,很担忧,“需要休息三个月吗,马上要期末考了……”

  临近暑期的期末考,通常是大学生最爱的假期,如果休息三个月,意味着阮熠冬接下来很可能不止请三个月,假期跨越了暑假,再请下去就是小半年了。

  “别问……”有人轻轻推了推班长。

  班长只好黯然地站在一旁,最终什么都问,再往后的一段时间,阮熠冬罕见地写了一封邮件给班长,内容很简单,只有‘谢谢’两个字,班长回复了他,发了许多最近的学习资料。

  阮熠冬点开邮箱看的时候,发觉上一次他随手投稿的作品获奖了,班长替他领了奖,笑得很开心,奖状上写着‘阮熠冬同学’几个字,他的眼泪不自觉地掉了下来。

  “好了——”母亲陶云岚走过来,收走阮熠冬的手机,“少看手机,对眼睛不好。”

  空气里静悄悄的,最近一段时间阮家也发生了许多事情,他们从之前的大平层,搬到现在的别墅里,卧室还有淡淡的油漆味,说是环保漆,阮熠冬总觉得自己迟早要被这个地方毒死。

  这里临湖,比之前市中心的房子要安静,也更适合修养身体。

  只不过阮熠冬再也画不出像样的画了,右手握笔的时候,总是控制不住地发抖,以至于影响到对颜色的把控,窗台上养了一株水仙花,那是母亲喜欢的植物,凛冬才会盛开淡黄色的花朵,现在还是暑假,只剩下青葱一样的叶条。阮熠冬趴在栏杆上发呆,觉得自己也像一株水仙,不会开花的水仙。

  “夫人。”楼下传来轻声的呼唤声,“陆先生来了……”

  陶云岚轻声道:“请他进来。”

  “谁来了?”阮熠冬的声音从卧室传来。

  陶云岚不答反问:“今天做了清蒸鲈鱼,要吃吗。”

  “我不饿。”阮熠冬干脆地拒绝了。

  保姆陆续上齐菜,看着从楼上下来的夫人,问:“要给少爷留菜吗?”

  陶云岚轻轻摇头,“随他去,饿了再说,”说着,她缓慢地看向门口,眼角透着笑意,“泽州。”

  陆泽州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保温盒,面容看上去有些瘦削,他把东西交给保姆,“给冬冬的,”说着,他忽然顿了一下,眼圈浮现淡淡的水光,他看向楼上,犹豫了片刻,最终说:“我先走了。”

  “留下来吃饭。”陶云岚抬了抬手臂,示意保镖把门关上,见陆泽州还是站着不动,她主动从鞋柜里取出一双崭新的拖鞋,“穿上。”

  说完,她步伐安静地朝餐厅走去。

  陆泽州望着头顶的水晶吊灯,换好鞋后,跟了上去。

  两个人坐在偌大的圆形餐桌旁,保姆在一旁添热汤,陶云岚伸手,声音很轻:“我来吧。”

  保姆将勺子递给她,缓慢地退出去,顺便将中式玻璃门轻轻合上。

  “熠冬爸爸忙,回来得少,”陶云岚语气悠然,她的笑容宁静而平和,穿着白色羊绒毛衣,手腕上带着一枚水灰色的玉镯,显得整个人温润、柔美,“来,泽州,尝尝,水乡产的藕汤。”

  “欸。”陆泽州应声。

  餐厅只剩他们二人,面对着陶云岚这样的长辈,陆泽州心里有种难以描述的平静,就好像见到了自己的母亲一样,接着,他听见熠冬妈妈说:“冬冬从小被我们惯坏了,娇气,脾气大,泽州,你多担待一些……”

  两个人视线相对,陆泽州从陶云岚眼里看到惋惜,他没有勇气再去看她的眼睛。

  “这次事发突然,不怪你,”陶云岚擦了擦眼角,竭力控制住情绪,“阮家也很乱,他爸爸最近树敌很多,在外面得罪了不少人,这也说不准。”

  陆泽州眼眶发酸,面上还是平平静静的,“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冬冬的。”

  陶云岚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这个孩子很倔,却也是个心软的,我是他母亲,比任何人都了解他,”她顿了顿,双手交叠,用食指拨弄着镯子,仿佛思忖了良久,“泽州,阿姨有一件事想问你,你要如实回答。”

  陆泽州抬起头,无声点了点头。

  “如果、”她顿了顿,有点说不下去了,“如果熠冬以后腺体受损,影响生育,你会介意吗。”

  陆泽州只知道阮熠冬被绑架,要了阮家5千万,却不知道这件事,“不介意。”

  “你想好了?”陶云岚平静地问他,眼眶微红。

  陆泽州心跳如闷雷,脸庞一寸一寸地变得苍白:“阿姨,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影响到阮熠冬的腺体,即使被绑票,跟腺体又有什么关系,他们连手都没来得及牵过。

  坦白来说,陆泽州从来没有想象过标记阮熠冬的场景,尽管他已经标记过不少Omega,但在他心里,配偶Omega和恋人Omega是决然不同的两种存在,在他心目中的位置不一样。如果要跟阮熠冬结婚,他必定遵守婚姻契约,做一个合格的丈夫,这一点毋庸置疑。

  陶云岚嚅嗫着,几次想说什么,又开不了口,保姆敲门进来,瞧见夫人眼圈泛红,痛楚地抵住太阳穴,小姑娘急切地走上去,用手语问夫人怎么了,陶云岚摇了摇头,语气艰难:“你跟泽州说吧。”

  想来一定是那件事了,小姑娘是陶云岚从娘家带来的人,跟了夫人很多年,她先去重新关上餐厅的门,再走到陆泽州面前,比划了什么,陆泽州从对方的神情中隐约知道了。

  良久,气氛终于缓和了些,陶云岚拢了拢耳际的碎发,声音很轻:“等下八点半的时候,你去看一下他,其实我看得出来,他虽然总不想见你,其实还是盼着你来……”

  陆泽州无声地点了点头。

  阮熠冬自从受伤过后,变得有些嗜睡,有时候能睡一整天,傍晚吃过了饭,看一会儿书,他又觉得困,通常和着衣服就这么窝在沙发椅睡着了,一开始有护工扶他去床上,他不让人碰,总是条件反射地在家里砸东西,还歇斯底里地让人‘滚开!’,到后来,家里人就由他去,想睡沙发就睡沙发,他的情况还稍微好了一点,至少能正常讲话了。

  他也不愿意见心理医生,都是陶云岚代为描述儿子的症状。

  医生说这是创后易激综合征,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对周围的信任,“需要多久?”陶云岚担心自己的身体状况,恐怕陪不了阮熠冬那么久。

  “也许一年,也许三年,说不准。”医生说。

  陆泽州站在二楼的转角处,额前冒着细汗,他发誓,聆听遗嘱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张。房间的门是虚掩着,里面有加湿器的声响,很轻,用了柠檬草的香薰,味道淡淡的,很好闻。他试着推开门,视线往里面探,卧室里一片宁静,开着和暖的灯光,地板上铺满着各式各样的画笔。

  Omega躺在单人沙发里,蜷缩着身体,身上盖着柔软的法兰绒毯子,露出白皙的脚腕。

  陆泽州是从侧面走过来,都不敢从正面挡住旁边的灯光,因为进来之前,陶阿姨跟他交代了一些事,说熠冬现在很怕黑,必得把房间里的灯都开着才能入睡,但光线太强,他又睡不安稳,只好用了现在的办法——将落地灯打开,茶几上点燃许多杯装蜡烛,在柔亮的火光中,慢慢入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阮熠冬慢慢睁开眼,在朦胧的烛光中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庞,英俊、深邃,正在眉眼关切地看着他,是陆泽州。泽州哥。阮熠冬又缓慢地闭上了眼,一行泪顺着眼角留下来。

  初识心动时,陆泽州并不认识他;要见面的时候,陆泽州说不想见他;想陪在他身边的时候,听说他身边Omega无数;好不容易对他放下戒备,在阮熠冬最需要他的时刻,他又不接电话。现在陆泽州近在眼前,阮熠冬已经不那么想拥有他了,力气全部都用完了。

  “熠冬……”陆泽州试着喊他。

  阮熠冬很平静地说:“泽州哥,你出去吧。”

  “熠冬,”陆泽州看着他,呼吸凌乱,向他做出承诺:“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不需要你可怜。”阮熠冬冷冷地说。

  陆泽州靠近了一些,语气有点焦急,“我不是在可怜你、”他斟酌着措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让阮熠冬好受一点:“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

  没等他说完,阮熠冬打断他,眼圈泛红:“你倒也不必在这里彰显你的大度。”

  “我没有。”陆泽州用一种受伤的目光看着他。

  “那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接!”阮熠冬梗着脖子,愤怒到极点,想起那些折磨,他真恨不得去死了,怎么还活着呢,活着继续受气。

  陆泽州手无举措地解释着:“当时爷爷病危,律师在念遗嘱。”

  “好嘛,你总是有借口……”阮熠冬对他失望到了极致,懒得再跟他争吵,绝望地收回目光,这道眼神深深地刺痛到了陆泽州,他控制不住地去抱阮熠冬,阮熠冬像受了刺激一样,不让他碰,对着他又捶又打,近乎用歇斯底里来形容,他就差把蜡烛踢翻,烫到陆泽州的脸。

  是护工进来劝架两个人才稍微好了一点,阮熠冬继续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从一开始,你就没看上我,觉得我比你小几岁,没意思——”他哽咽着。

  “阮熠冬!”陆泽州厉声打断他,眼圈湿润,一字一顿地说:“我承认,我是说过这句话——但那是因为我还没见过你,我已经为这件事很后悔了,已经悔得肠子都悔青了……”

  阮熠冬看着他,显然已经不相信他了,眼神带着灰烬般的绝望,语气出奇平静:“被吊起来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泽州哥怎么还不来,邱西达说他认识你,只要你敢来,他就不为难我。”

  陆泽州脸上透着死灰一样的苍白,太阳穴紧绷。

  “好多血啊……”阮熠冬闭上眼,指着脖颈,“从这里,”他的泪珠止不住地往下落。

  起先他只是小声啜泣,到最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陆泽州想抱他,阮熠冬不肯。陶云岚站在门外,掖了掖眼角的泪,才进去扶陆泽州,轻声说:“泽州,你先回去吧,这里交给我。”

  屋子一片凌乱,护工们进进出出,陆续收走了蜡烛,阮熠冬终于累了,抱着毯子睡了过去。

  陆泽州回去后开始查这件事——起先阮家不让他插手,估计是想低调处理,毕竟涉及到家中的Omega的健康问题,影响阮熠冬以后的婚姻。今天听阮熠冬提起邱西达,陆泽州整个脑子都是懵的,他甚至想不起来这号人是谁,自己跟他又有什么仇。

  陆泽州动用了爷爷之前的秘书人脉,查到一些事,这个邱西达的确跟陆泽州有点关系,准确来说,跟陆泽州大伯有关,在陆家权利变更时,陆泽州动了大伯手底下的人——涉及巨额资产转移,因数额较大,被判了十二年,姓什么他没注意,现在被告栏上赫然写着‘邱西达’三个字。

  邱西达,本地人,家中两个孩子,一个Alpha,一个Omega,他跟妻子曾是大学校友,相伴数十年至今,是一对标准的恩爱夫妻。邱西达之所以参与陆家的事,是因为他有一个脑瘫哥哥,需要用钱。

  只要邱西达入狱,这个家庭的其他人,如坠地狱。

  陆泽州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收心的?他自己都不知道,反正朋友摇他摇不出来,酒局也不见他参加,更别说那些牌局了。他不来,那些Omega自然缠不上他。

  邱西达跟踪了陆泽州很长一段,知道他在追一个大学生,是阮家的掌上明珠。如果将来陆泽州跟阮家联姻,陆泽州如虎添翼,邱西达得吃一辈子牢饭,还不如在垂死前挣扎一把。他盯上了阮熠冬。

  陆泽州坐在办公室,听见秘书说:“邱西达在郊外租了一间仓库,是以前的工厂旧该过来的,房子空间比较高,5米,绳索栓在正上方,用了双扣,扣住脚踝,人是倒着拴着的,在腺体、”秘书迟疑地看了陆泽州一眼,陆泽州抬了抬手指,示意他继续,秘书只好放缓了声音:“在腺体附近开了口子,一直在放血,这种方法不致死,但会永久性伤害Omega的腺体,8小时后,腺体会因失血过多,而面临坏死,目前最好的方法是摘除腺体,也有保守治疗方式,保留腺体,但得终身服用药,控制信息素分泌刺激腺体,避免病情恶化……”

  直到秘书念完所有的治疗方案,陆泽州才回过神来,面色青灰:“你先出去吧。”

  十点多的时候,公司大楼的灯一盏接一盏熄灭,陆泽州起身,拿着这些文件走向地下车库,他今天大概是有些不顺,找了好久,都没见到自己那辆保时捷,最后饶了一大圈,才发现不知被谁把车停在角落了。上了车,他又嫌车厢热,准备等着冷气上来了,再把车开走。

  冷气徐徐吹出,一寸一寸地吹到陆泽州心口。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放在方向盘上,手背青筋直冒,整个人无声抽搐着,心如刀绞,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声音从喉咙挤压而出,透着无尽的绝望和心碎。他将那叠文件揉成一团,撕了个粉碎,再一拳砸向方向盘中央,车子发出尖锐的鸣笛声,回荡在地下车库,久久不能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