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白玉的桌子上, 放着一方金丝楠木的棋盘,青金石为黑、珍珠为白。
“咱们现在接着皇帝的由头狐假虎威,一会儿皇帝真的知道, 你说该怎么办?”李雁身着一身白衣,托着下巴,自己和自己下的起劲。
李大总管此刻也换上了一身白衣:“陛下这些日子,肯定没工夫来搭理咱们。过些时候, 他的火气下去了, 自然能好好跟咱们说话。”
一朝天子一朝臣,大将军大司马已经老了。
陛下不需要一个老资格指指点点, 他需要属于他的新人了。
李雁眨眨眼, 转头问文苑:“小猪怎么样了?”
小猪是他儿子的乳名。既然他是随侯珠托生,那就干脆叫珠珠好了。
大名还没想好, 好些孩子, 到了念书的时候才正式有个名。
他没必要。
“又睡着了。”文苑说着,转身去了厨房, 开始蒸小米糕。
李雁有些忧心。
儿子小时候, 还显得挺聪明, 大概是天生灵物, 眼睛里总透着些精明, 现在大概是这世间的浊气嗅多了,就和普通的孩子一样,该吃吃该喝喝。
也会彻夜哭, 会抓人头发, 会闹。
李雁挺开心的, 他对儿子格外耐心。
可最近, 小猪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李雁不知道别的孩子是怎样的, 他也没办法叫太医。
李应辰不请太医,谁也没办法保证,这些人会不会对孩子下手。
“请不了太医,不如请个女官。”李大总管道,“宫里还是有几个会医术的女官。”
品阶不高,靠着给宫女太监治病糊口饭吃。
李雁摇摇头,孩子还没病。
再说,病了,不是还有他么。
前朝皇室的血,可解百毒,想必,也是可以治百病的。
三个人凑在一桌,吃了顿好的。
国丧期间,总不能大鱼大肉,趁这两天李应辰来不及查,赶紧先饱了肚子。
八宝鸭刚端上桌,李应辰居然来了。
眼看着一桌子好鱼好肉,他猛地一拍桌子:“好你们,好样的!国丧期间,来人,拖下去,一人二十大板。”
李雁一巴掌抓住了他的袖子,满是油的手,趁机在他衣袖上擦了擦:“陛下是想打死我?”
李应辰还未说话,李雁便指着一边的小太监说:“足尖向内,这是要下死手啊。”
李应辰猛地回头,那太监脚尖还没收回去。
宫里的把戏,他从小就见多了,此刻居然用在了自己身上,李应辰无比愤怒:“把他给朕拖下去!”
那小太监挣扎着,被人捂住嘴拖下去。
其余几个太监站在这三人周围,不知道是不是要把这三人拖下去。
李应辰指着文苑和李大总管:“他们两个拖下去,若是打死了,朕唯你们是问!”
几个人挠挠头,皇帝盛怒之下,居然还能轻而易举留着命,看来他们也得使出看家绝学,小心打才是。
李应辰看着自己的袖子,李雁讪笑,松开了手:“这是你的国丧,又不是我的,我干嘛要委屈自己。”
李应辰看着一身白衣的李雁:“那您穿一身白衣真是委屈了。”
他说的没错。
他是前朝余孽,确实没必要为新朝服丧。
“怎么,你的女人朝着你哭了?”李雁说。
心这种东西,慢慢的,也就不存在了,被埋进了盐碱地里,不用火烧,只需时间等上两天,也就慢慢死了。
李应辰有些慌,有什么东西,超出了他的掌控:“你少坏了她名声!”
“都是你的淑仪,还有什么名声!”
眼见他越说越过火,李应辰急忙让所有人都退下。
他一把抓住李雁,把他往屋里拖:“名声?你还有什么脸提名声?”
李雁不要脸,冷笑着骂道:“你和这么一个不要脸的人在一起,也不怕辱没你自己的名声!”
他越说,李应辰月恼怒。
不该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哪有自己说的这么坏!
李应辰把他按在床上,抄起枕头,按在他脑袋上:“你给朕闭嘴!”
李雁拼命挣扎,对着他的背锤了好几下,慢慢不动了。
李应辰急忙松开。
李雁张着一双眼,还留着一口气。
“对我这前朝余孽,你居然能下得了手?”李雁的眼睛,如同一汪死水,嘴上仍然不饶人。
李应辰不爱看他这双眼睛。
他的眼睛应该一直滴溜溜地转。
他随手捞起李雁的衣带,蒙在他眼睛上。
李雁双目被蒙着布。
寒风从四面八方吹来,缦纱浮动,带走人身上的水汽,凝成星露。
天地悠悠。
“您请,总归在下不过是个余孽罢了。”李雁道,“国丧期间,陛下还在这行乐,看来您对大将军大司马,也不过如此。”
不过一个余孽罢了!
“你这么说,莫不是想逃脱罪责!”李应辰说。
他可以不在意大将军大司马,可他当为人表率,怎么能轻易将个把柄捏在人手心里。
“我从未想过要逃脱什么责罚。”李雁说。
该是我的,我担着。
前朝数百年积累下的罪孽,就到晚这里消失吧,不要再连累后面的人了。
“莫说些让朕生气的话。”李应辰道。
连自己也不知道,语气软了下来。
李雁自然更不知道:“既然不想做,从我身上滚开!”
李应辰的怒火又起:“朕说了要娶你为妃。朕睡自己的妃子,有什么不对!”
在朕面前,装什么贞洁烈妇!
你能对别人绽放,对朕就冷若冰霜?
“朕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你过得不好。朕不信,他不会来找你。”
“他不会来了。”李雁淡淡地说,“本来也没有多少感情,更何况……”
我的蒋子文,他已经不在了。
“他不会来?”李应辰讽刺一句,“看来也不过是个懦夫,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敢来救。”
“你能不能不要提他,你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好,好得很。
“皇家不养闲人。”李应辰从他身上起来,“从明日起,你来浆洗衣服吧。”
这不是多眼里的惩罚,却是羞辱意味极强。
从前朝到今朝,犯了过的后宫众人,大多被罚舂米或者浆洗衣物之类的重活。
皇帝的衣服,绝少是要洗的,有专门的人伺候。
要洗的,只有下人的衣服。
李雁不知道这些。
不过他就算知道了也无所谓,反正他不要脸。
挺好,反正陛下也没说一天要洗多少件。
那必然是消极怠工,能有多慢有多慢。
他这点小心思,李应辰自然都听在耳朵里。
只是他眼睛上的带子,一直没能扯开。
李应辰看不到他发红的眼睛。
本就没想着,让他真的去干什么活,现在有了处罚,也算是有了交代,只是暗暗叮嘱身边的太监,一定要一个监工。
李应辰转头去安慰他的卫淑仪。
大将军大司马手里的权力尚未瓜分干净,现在还得靠这位表妹安抚众人。
有事表妹,无事淑仪。
李应辰自嘲,不知什么时候,自己也变成了这样一个功利之人。
算起来,还是他对不起舅舅。
李应辰从前叫李祸,希望用一个极为不详的名字,引开灭顶的灾祸。
后来,他舅舅真的带他远离灾祸,给他改了姓名。
李应辰在心里盘算,一会儿见面,要同卫淑仪说些什么,刚走到她院子门口,就听见卫淑仪在里面嚷——
“又不是没有过。”卫淑仪道,“让他无疾而终很难吗?”
嫲嫲捂住她的嘴:“先帝那时候是先帝,今上和先帝可不一样。”
大将军大司马已死,外面都在传,陛下不待见卫家,姑娘,您可小心点吧!
再说了,这种捅了天的事,人家都恨不得捂得死死的,这卫淑仪恨不得嚷嚷全天下都知道!
先帝暴毙,才有了大将军大司马的废立之事。
怎么死的?
李应辰立在门口,身后一群小太监瑟瑟发抖。
今日陛下从摘星楼上下来,就拉着一张脸,现在恐怕是要发火!
现在李应辰终于明白,先帝大概就是我这好舅舅给暗中毒死的!
李应辰知道,自己该感谢舅舅,若非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也不能成为皇帝!
他心中对卫氏的防心更重。
这女人,想来也有二十多岁了吧,差不多该放出去的年岁了。
他一摆手,所有人都停在门外,他猛地推开门,正对上卫氏惊恐的眼睛。
卫淑仪和嫲嫲对视,不知道刚才的话,陛下听见了没有。
两人吓得连行礼都忘了。
李应辰并未追究,依旧一脸温和:“表妹。”
这声音亲切,卫淑仪依旧不敢放宽心,悄悄试探:“表哥这次来……”
“适才几位大臣跟朕议论了你的事。”李应辰说,“好歹忠良之后,又是朕的表亲,自然是要给你一个好前程。”
好前程!
什么叫好前程!
这一听,便是要她从宫里迁出去,天下哪还有更好的前程!
“陛下。”卫淑仪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着擦眼泪,“臣爹爹死后,家族唯指望着宫里的臣,陛下如今要臣出去,臣可如何是好!”
“朕听闻你还有个弟弟。”李应辰道,“从明日起,让他进入中庭行走。”
卫淑仪闻言抬头,立刻不哭了。
“你自己想个封号吧。”李应辰道,“朕的表妹,朕再给给你抬一抬,升为县主,食邑五百户。”
【作者有话说】
搞事业:想每章标题想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