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目送着李雁和邓通一起, 跨上马,想着幻海深处奔去。
幻海,说是海, 其实是一片湖泊,湖的那一边,是草原。
一望无际的草原,从很远的地方看, 和湖水连在了一起, 就像是海伸出去的一部分。
很少有人在这草原里行进。
有人躲在里面,也有人困死在里面。
这一次, 蒋子文下定决心, 要清缴残匪。
李雁的手中,执着一个罗盘, 一马当先。
他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灵力了, 这东西还是靠邓通催动的。
他白色的头发,宛如一面旗帜。
傍晚的时候, 众人找到一处水源, 便停了下来, 将马圈成一圈, 开始扎寨。
晚上的草原, 格外危险,硬要赶路,也不是不行。
风险太大。
李雁站到河边, 看着河面上的波光粼粼, 掏出罗盘校对着, 看看还有多久。
夕阳照在他的背影上, 快要收走最后一缕光辉, 整个人有些低落。
一个鲜活的人,最终变得慢慢沉寂。
李雁当年走镖的时候,也可以几日几夜不睡,就是当年北邙一战,他也跟在人群后面奔袭了好久。
现在他想继续赶路,可是做不到。
大病初愈,身子受不住。
也没有灵气支撑,好得有限,跑快了,便喘得厉害。
邓通一转身,所有人都在有条不紊。
只有李雁一人,格格不入。
他看着李雁的背影,轻轻地问:“阿嫣,你知道蒋子文到底姓什么吗?”
李雁比了个嘘。
就算他知道,他也想说,不知道。
窗户纸没有捅破,所有人都可以当做不知道,自欺欺人下去。
“他姓李。”邓通说。
“跟我一个姓。”李雁叹了口气,“都说同姓不婚,这可如何是好。”
邓通说:“咱们跑吧。”
抛弃一切,就我们两个,咱们躲得远远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李雁耸耸肩,马鞭指着前方及人高的草说,“我能跑到哪去?躲在这草垛子之中?”
跑了这么多年,我已经累了。
“这么多人,都希望你能活下去。”邓通说,“蒋子文也是。”
李雁心中一动。
“他跟你这么说了?”
这就是他最终的结论?
邓通点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蒋子文没有说。
他猜的。
没有人敢去赌,李雁与蒋子文回到九重天后,会遇到什么。
就连蒋子文自己,也没法保证李雁的安全。
李雁只当他默认了。
我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存在。
李雁很早之前,就有这样的认知。
其实,从很小的时候,李雁就能觉察到师傅身上的怪异。
他只当是对关门小徒弟的溺爱,
现在看起来,好像不是这样。从一开始,他师傅就用一种异常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那种无限包容。
就好像,他的每一天,都是偷来的一样。
现在,终于连蒋子文,也失去了最后的耐心吗?
李雁的肚子动了动,是随侯珠,在它肚子里滚动。
抱歉。他在心里说,你没办法变成我的孩子,让我生下来。
“我知道了。”李雁说,“等一灯被剿灭了,我就离开。也算是对我的前半生,做一个了断。”
邓通无言,只是在接下来的几天,越发护着李雁,这根本没有路,也看不到大军行径的痕迹,若是没有罗盘,根本找不到方向。
“报!有人尾随大军!”斥候来报,“是咱们自己的旗帜。”
“莫不是有诈?”边上的人问。
他们在草原上行了十来天,只遭遇过小股敌军,一触即溃。
根本找不到对面的王师。
若是一直如此,大军的寄养,将会成为一个巨大的问题。
此刻后尾有一堆人,很难让人不怀疑,是不是什么陷阱。
蒋子文霍地站起身。
李雁来了!
他听到了——就算隔着如此远的距离,他依旧听到了一个极细小的声音。
那是李雁的声音。
蒋子文忙不迭向外跑去。
“李雁!”
马上有一人,翻滚着下来,差点摔倒。
“李雁!”蒋子文一把抱住他。
两人紧贴在一起的身体中间,有什么动了动,不断提醒着两人它的存在。
“嘿嘿嘿。”李雁看着蒋子文越来越阴沉的脸,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自己现在什么情况不知道?”蒋子文劈头盖脸就问。
李雁有点委屈。
这么多人呢,你怎么可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我!
我不要面子的啊。
他堵着气,将那个罗盘塞到到蒋子文手中:“这个给你。”
“你就是来送个罗盘?!”蒋子文破口大骂,恨不得将东西摔在地上。
李雁看着他气急败坏的脸,顿时索然无味:“我听一灯说过他们一直在绕圈子,想把你困死在这儿。”
“我知道。”蒋子文说,“但这和你无关。”
蒋子文清楚,此次他御驾亲征,无功便是过。
大军开拔,所费钱粮不菲,后面还有无数征夫,饶是九重天上下地大物博,也得休养生息好一阵子。
一灯只要这样耗上几次,很快朝堂之中就会有质疑声。
他便有了更多同蒋子文谈判的筹码。
“你这是,恢复记忆了?”蒋子文猛地反应过来,“你现在怎么样了?”
“挺好的。”李雁撩起鬓边的一缕头发,灰白色的,“不过是灵海空了,重新修炼就好。”
重修灵海的不是没有,只是修炼之人,大多从孩童时起,练成了,正好将岁月留在人生最好的时候。
像他这样半路开始的,等修的长生之术,估计已经是一把胡子的老头儿了。
不能停留在人生最美好的时候,这种长生,也没什么意义。
反而像是种惩罚。
蒋子文盯着他:“怕不是如此吧,李雁,你在骗我?”
李雁一惊。
蒋子文还是如此敏锐。
“人生在世,谁还没点想瞒着别人的小秘密呢。”他嘿嘿一笑,“蒋大人不要那么计较嘛。”
蒋子文低声道:“小骗子。”
“嗯?”李雁反驳,“我才不是小骗子!”
谁不知道你蒋子文的厉害?
也不想想,我要是小骗子,还能活命么。
四周还有兵士,虽然走过二人时目不斜视,可李雁那头发,太耀眼了。
蒋子文不愿意李雁被别人看到,将他带到自己的大帐中。
帐子里还有其他人,看到两人之后,自觉散去。
“你都是有孩子的人了。”蒋子文摸了摸他的肚子。
随侯珠一点都不给他面子,就是不动弹。
李雁在心中暗自夸奖了一番,被蒋子文捏住脸:“你现在感觉到底怎样?”
“嗯嗯。”李雁点头,想着法子岔开话题,“大军的粮草……”
蒋子文松开手,李雁居然在这种时候说这些没情趣的话,是我表现过于平和了?
“小骗子,不许转移话题。”
“知道了。”李雁在心中说,“都说了,感觉不错。”
不过是快要死了而已。
蒋子文:为什么你这么认定,你要死了?
一灯对你说了什么?
他一把拉住李雁的手。
“好了好了。”李雁说,“不过是我要死了而已。”
“说什么瞎话,我不会让你死的。”
“等你打完这仗再说。”李雁哼哼,“反正我墙头草,哪边厉害我就倒向哪边。”
纵然知道他这话违心,蒋子文还是有些生气。
“如果我问你的罗盘,一灯在哪。”蒋子文问,“它能告诉我么?”
李雁想了想,并不是很确定。
罗盘是师傅留给他的,自然是前朝皇室的宝贝。
算起来,一灯也是这宝贝的主人。
蒋子文已经灌入灵力,问了起来。
那罗盘疯狂转动,颤颤巍巍,居然真的指了一个方向。
蒋子文看向李雁。
李雁摇头:“我可什么都没做。”
以蒋子文的疑心,他不会相信的。
“传令三军,连夜开拔。”蒋子文道。
他听到了一个遥远的声音,这是一个契机,把握住了,便可一劳永逸。
李雁一直被他抱在怀里,二人乘着鹰,飞在半空。
从高处看,地上的大军,如同一条火龙,蜿蜒向前。
在更远出的山上,突然亮起了灯火,好似无数火蚁,密密麻麻攒动着。
李雁出了一身冷汗。
幸好走得早,那两山包抄,居然已经合围之势。
一灯居然想将他们围住!
另一只鸟飞到了蒋子文身边,是一个银甲少年:“末将愿趁夜突袭。”
蒋子文同意。
一道银色的铠甲从队伍中分离,如同闪电,向敌方劈去。
李雁睁大眼睛,却被蒋子文捂住:“不要看。”
“我见过的血不少。”李雁平静地说,“我想要看看,他最终的后果。”
蒋子文依旧捂住他的眼睛:“不要看。”
一阵温热的液体,从眼睛下方流出。
远处传来了刀枪鸣叫,旗子翻滚,人叫马嘶不绝于耳。
阳光从指缝间穿过。
天亮了。
鹰在天上,就是活靶子,蒋子文带着李雁盘旋而下,落在后方。
渐渐的,声音稀疏起来。
李雁看到一身红色的袈裟,身上的金线闪闪发光。
他忍不住,跑了好几步。
蒋子文没拉住他,只得拎起剑,跟在他身后。
“杀了他。”一灯自然也发现了李雁,忽然对着李雁大叫。
李雁顿住了。
他立在战场正中央,身侧无数砍杀,血溅到他身上,带着灵力的认读,他丝毫不在意。
他缓缓转身,双手紧握匕首。
蒋子文暗道不好,银白色的头发如同流星般划过。
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蒋子文伸出了手,对准面前的这团萤火。
这一掌下去,李雁可就真死了。
他抱住了李雁。
血,从两人中间渗了出来。
蒋子文没有一丝疼痛,胸口一片湿意。
他低下头。
匕首插进了李雁的胸口。
“我说过,我要死了。”李雁粲然一笑,喉咙中一片腥甜,大口大口的血吐出来,整个人像是漏了的袋子,浑身漏着风。
“这一次,我没骗你吧。”李雁眨着眼睛,眼皮也越来越沉。
有点困,他闭上了眼睛。
“以后,可不能叫我小骗子了……”
【作者有话说】
搞事业:要不然这么完结得了?
那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