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雁有个优点, 便是向来识时务。

  围上来的四个姑娘,气息绵长,灵气充沛, 虽然看不清修为,可一看便是自由修炼在一起,配合极为默契。

  李雁看了眼自己的扇子——李大总管拿着,扇了两下, 还挺风雅。

  他板着的脸突然就松了:“大总管, 您这说的,我是巴不得在侯府过好日子呢, 这不是, 家里还有人等着我回去嘛。”

  “我也是为了你好。”李大总管情真意切,在没什么厉害关系的时候, 他总是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外头现在多乱啊,还是侯府里面安全。”

  “那我更得回去, 把我那好徒弟给安顿好了。”李雁说, “下面这么多人, 可都指着我吃饭呢, 总不能随随便便, 就把他们丢到一边。”

  李大总管闲适地靠在椅子上:“不是我说,若你实在不放心,把人都接到府里也是一样的。”

  我这是让你连锅端么?李雁在心中腹诽, 也学他的样子, 重新坐下来, 靠在椅背上:“外面本来也可以很安全的。”

  李大总管说:“这世道, 管好自己就得了。李公子还真当自己是菩萨了, 天下那么多人,你管得过来么?”

  确实管不过来。

  四周的婢女们依旧不肯懈怠,李雁知道,今日自己是一定出不去了,他低下头,想了想:“我这个人呢,走南闯北,买卖消息。最喜欢听故事,若是李大总管能满足我的好奇,我也不妨在这儿住两天,等小侯爷回来。”

  至于小侯爷回来之后,你还能强留住我,那也算是你的本事,在下甘拜下风。

  话这么说,李雁便留了下来。住的房间倒也熟悉,就是湖中央的那个戏台子。

  李雁看着眼前,装点一新的房间,三楼的中间一张架子床,上面挂着水红色的帐幔,绣着鸳鸯戏水,摸上去还挺厚实,不像是唱戏用的样子货。

  李大总管这是早有预谋啊。

  既来之,则安之。

  李雁笑眯眯地问:“李大总管,您这儿管饭吗?”

  李大总管道:“自然缺谁都不能缺贵客的。”

  李雁夸张地拍拍胸口:“不找我要银子便好,我还以为您这是要下点药,把我药翻了好带出去卖了!”

  李大总管也笑眯眯的,跟发财猫似的:“怎么会,我也不是那么穷大方的人。若是真要把李公子卖了,直接一棍子打在脑袋上便是,省的费那么多功夫!”

  李雁面露忧伤:“大总管果然节俭顾家,连三两钱的毒药都不肯用。侯府有了您当管家,真是万幸”

  李大总管道:“李公子自然是不一样的。”他一甩袖子:“李公子要是还缺了什么,只管跟他们提,我就不陪着李公子了,免得公子觉得不自在。”

  李雁看着乌泱泱一群人,消失在自己眼前。

  能感到,四下无数目光注视着这里,但凡他有任何轻举妄动,一定会被当场拿下。

  “我可真是话本里的官家小姐。”李雁大声说,“这么多人都觉得我是香饽饽,今儿这个抢明儿那个抢,怎么办,红颜祸水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啊。”

  随即听到无数栽倒的声音。

  哼,修炼还不到家。李雁想,你们这些暗卫,就该和李大总管学学,喜怒不形于色,免得碰到我这样的,一瞬间就暴露了。

  上阳城府,向来不缺吃也不缺穿。

  李大总管吩咐,也没人敢虐待他,甚至他还点起了菜。

  除了这水红色的被子换不了,每次躺进床里,都跟躺进一出恐怖故事似的。

  好在李雁心大,眼睛一闭,什么都是黑的,无所谓。

  住了这好几天,八宝鸭都吃腻了。李雁连冰霜点心都点了,侯府从冰窖里掏出宝贵的夏冰,和了蜂蜜给他做了。

  李雁才恍然大悟,原来李大总管说的都是真话。

  吃的穿的果然一应满足,只是这小日子过的却不怎么好。

  此刻,面前架着一张琴。黑漆的琴声,上面用螺钿粘着凤凰的图案,还点了翠,分不清好坏,至少看上去奢华。

  李雁托着下巴,想到自己从前看的真假小姐的画本。

  原来假小姐回家都会来这么一遍折磨啊。

  他无精打采,摊在桌上。

  这些日子,让他回到了还在念书的时候,天天被师傅逼着,学这学那,每日最大的开心事便是吃饭。

  不过师傅徒弟多,不一定能管着他。这儿不一样,八双眼睛都盯着他一个。

  也不催也不骂,就这么直直盯着。

  但凡不是李雁,肯定也就乖乖学了。奈何李雁皮比城墙厚,就是不动弹。

  “逼人读书可是要天打雷劈的。”李雁喃喃地说。

  “您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那叫春熙的女婢微笑着说,面容和善,如同木偶。

  李雁抬头看了她一眼。她翠绿的衣服滚着边,上面还描了金,绣了红梅报春,万绿丛中一点红,却不艳俗。

  这姑娘他不认识。不过那身衣裳可真够贵的。李雁咋舌,这扒下来,也不知道能不能让三重天分舵上下吃顿好的。

  春熙被他眼神看的发毛,那眼神,就像是要扒她衣服似的。

  她颇为不自在,对着教琴的师傅说:“继续,再来一遍。”

  “你这也不是读书啊。”李雁趴着,几根手指头都不知道放哪,抓了好几下,完全无视背后优雅的琴声,“从前只当我是卖笑的,现在还多了卖艺的活计,这么看来,说不定过两天真的要把我卖到天香楼当个头牌!”

  春熙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心说就和文苑说的一样,这李雁难缠得很,无理也要搅三分!

  “李公子这相貌,到天香楼,也确实能当头牌。”一个声音传来。

  李雁趴着,手指在琴上挠了挠,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春熙忍不住皱了眉头,其余众人也是一脸忍耐。

  李大总管依旧一脸和善,笑眯眯调侃道:“吃了我的饭,好歹干点活。”

  李雁没好气地回他一句:“那天香院逼良为娼,还得谢他赏口饭吃啊。”

  李大总管手一背,用看晚辈的眼神看他,倒是顽皮。

  “不吃这口饭,就得饿死。”李大总管说,“饿死一个人事小,饿死一大家人事大。”

  这是纯纯威胁了。

  李雁撇撇嘴。

  软的没用就来硬的。

  我这一大家子人,感情多少有那么点,一时全舍了,也舍不得。

  他懒洋洋地起身,看着面前黑漆大琴,等那师傅结束了,才屈尊降贵动一下手指,勾不是勾,抹不是抹,咚的一声。

  啪,琴弦应声而断!

  纵然李雁眼疾手快,指尖还是被抽了一下,立刻一道血痕!

  “你这琴也忒不禁用了。”他捂着手指,恶人先告状。

  李大总管冷笑一声:“这可是前朝御用的名琴。”

  “老东西了,难怪这么容易坏。”

  李雁这话,也不知道在骂谁。

  李大总管示意周围人撤下去,琴师正在边上,现场修了起来。

  “你这要放在天香院,得被人打得半死。”

  “可惜这是侯府,不能打死贵客。”李雁懒洋洋地说,一点不怕他。

  “这谁啊,一回来就听到有人要死要活的。”另一个声音传来。

  李雁抬头向外望去,只见小侯爷一袭秋香色的长衫,背着手匆匆走了进来。

  感觉像是来救驾的。

  李雁登时开始告状:“李大总管要打死我!”

  “胡闹!”李庆被噎了一下,立刻板着个脸。

  李雁笑笑。

  这屋子,三个人,统统都姓李。

  可这“李”和“李”,也不一样。

  小侯爷肯配合他演戏,已经是仁至义尽,他不能不识好歹。

  李雁垂下眼:“李大总管,也是为了我好。”

  “什么为了你好。”李庆顺手抄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茶,水是冷的,他又给吐回杯子里,横眉冷对,“怎么伺候的,现在连茶都不会泡了吗?!”

  “李雁,我也没有一定让你在这。”李庆说,“之前你住我这,也是好好的。别多想,就当这是你家。”

  有些话,小侯爷现在说了,和当时完全就不一样了。

  不过数月,一切变得如此之快,让人猝不及防。

  “我也想多住啊。”李雁叹气,“这不是家里还有个小兔崽子,稍微盯不住就给我捅篓子。”

  李庆说:“若不然,让小金来我这儿念书?侯府一向有家学,多一个也无妨。”

  李雁直摇头:“他随我,念书跟要命似的。”

  顺便暗暗告个状,当年我师傅都没逼我去学,你们算哪根葱。

  李庆摇了摇头。

  眼见人留不住,便让他去了。

  李雁走了,身后传来古琴声。铮地一声,他终于回过头,又是一声,明明拖的悠长,却又一声赶着一声。

  李雁回头,只见小侯爷,端坐在琴前。

  虽算不上顶级大家,也够得上满堂彩了。

  李大总管将人送到门口,低声道:“有些话,侯爷不方便说,我还是那句话。外面这世道,不太平,魔物横行。”

  李雁淡淡地说:“不是说,这世上没有魔物吗?”

  李大总管推了一把他的胸口:“幻海那边确实没有。”

  “你是魔物,我也是魔物。”李大总管拍了拍他的胸口。

  魔物就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