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天气, 清晨阳气未上,略带着些寒意。

  这份来自苍穹之顶的寒气,侵入地下, 和冥府黄泉水相勾连,守护了另一个世界。

  生和死,不过是一枚铜钱的两面。

  修仙之人,所求的, 不过是怎样翻面。

  李雁抓抓头, 这不就是一个普普通通围困红莲教吗?

  难不成一群人都是奔着北邙山里埋着的东西来的?

  江湖上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多传闻,怎么就他一个什么都不知道!亏他还自诩, 江湖包打听, 对外接任务吃饭。

  现在这饭碗端的,好像不怎么牢嘛。

  李雁仰天长叹, 半空中落下了一点花粉, 正在他的鼻尖上,他鼻子一痒, 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有人在他背后说他坏话。

  李雁来回一扫, 发现了蹲在屋脚偷听的小金, 抄起地上的土块砸过去:“今早菜买了吗?还在屋里偷懒呢!”

  小金一扭头, 那土块砸在墙上, 落下几点印子,李雁瞧着明白,有些心疼, 冲着小金的背影喊:“顺便去东头赵二姨家打二两酒!”

  转头对蒋子文嘿嘿一笑:“昨日蒋教主请在下上了揽月楼, 在下呢, 也没那么多银子, 只能在家陪着蒋教主喝两盅了。”

  蒋子文发笑, 一个净尘咒的事,硬是在他脸上生演出了一幕大戏。

  他不咸不淡地说:“确实,私房钱一文不剩,是没什么银子请本座喝酒了。”

  李雁怒目而视!

  “别想着蒙混过关。”蒋子文说,“那前朝的太孙墓里,到底有什么?”

  李雁摸着下巴,若说那墓是前朝的太孙墓,那到能说的过去。

  有守卫的兵甲。

  有大卧室。

  有堪舆图。

  有……等等,李雁对蒋子文说:“你不是进去了?”

  蒋子文喝了口茶:“本座若是进去了,还用的着在这问你?”

  李雁指着他怀中,我就不信,那副堪舆图,不在你怀里。

  既然蒋子文在装傻,他也乐的糊弄:“不对啊,那皇太孙年纪轻轻,看那墓的规模,不像是几年之间就能修好的。”

  “不过是借用的罢了。”

  李雁思索了片刻,大概明白了前因后果,大概是前朝那个投降的老皇帝给自己修的坟,后来投降了,自然是享受不到如此高规格的陵寝了。

  前太子自焚尸骨无存,后人便把他那被杀的儿子拖到这墓里。

  没什么毛病。

  让玉玺给他一家子陪葬也没毛病。李雁想。

  他捂住嘴,今朝皇帝也传到第四位了,难不成一直是无玺裸,奔的状态?

  怪不得,天下一直不是很太平,原来根子出在这。

  蒋子文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茶杯上立刻拉出了一道裂痕。

  李雁脑袋里吐不出个象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何必和他这么一个狗东西计较!

  “所以你是想要找到那玉玺?”李雁话音刚落,脸色骤然一边。

  眼前的蒋子文突然满脸炭黑,七窍流血!整个人不成人形。

  他倒抽一口气,险些跌倒。

  啪,蒋子文手中的杯子碎成齑粉。

  李雁脑中的画面,一股脑冲进他脑袋里。

  看到自己一张惨死的脸,放大在面前,多少有点震撼。

  “怎么,我又要死了?”蒋子文讥讽问。

  每次都能想到新奇的死法,那些人可真算得上锲而不舍了。

  朕能逃过两次三次,自然能逃过后面的四次五次。那些觊觎皇位的人,朕一个也不放过!

  李雁略带同情地说:“本来还好好的,说了玉玺两个字之后,你就大祸临头了。”

  可见有些东西,还是不要肖想得好。

  一个不小心,就把自己的脑袋给想没了。

  本来就是朕的东西,朕要拿回自己的东西,还要和别人打招呼不成?

  蒋子文说:“你只管告诉我,那墓里有什么。”

  李雁劝道:“我只看到那珠子,别的可是什么都没看到。”

  “能让你无知无觉睡上三个月……”

  李雁摇头,斩钉截铁:“我绝无可能睡三个月!”

  蒋子文不置可否。

  李雁从自己的衣服兜里,摸出一截瑟瑟发抖的藤蔓——吸血藤的藤蔓。

  他被吸血藤缠住,这一小截藤条不知怎么,就挂在了他的衣服里,本来不知道,今早起床硌了一下,掏出来的时候差点被吓死。

  如果他晕了三个月,估计早就被这藤蔓吸得什么都不剩了。

  蒋子文抬眼,看着那掉在地上准备逃走的藤蔓,一脚踩住:“难不成,是有什么时间宝器?”

  李雁蹲到他脚下,示意他赶紧挪开。

  蒋子文看着蜷缩在自己脚边的李雁,本想挪开的脚,顿时就不动了。

  李雁挽起袖子,把他的脚挪开,捡起那根藤蔓,找了个花盆插了进去,早知道让小金带只活鸡回来了。

  “我劝你还是放弃吧,命要紧。”李雁转身回来,“这世上一切都是虚妄。”

  玉玺再值钱,于普通人来说,也不过就是淬着毒的钓饵。

  蒋子文一阵恍惚。

  差点以为他要给自己洗脚!

  每次几个大丫头,端洗脚水过来,都是先挽袖子,再给他脱靴,捧起脚,就像——他刚才那样!

  李雁就像只不肯停歇的鸟,拿了藤蔓便离开了。

  “若这世上真有千年一日的宝贝,定然无数人想要。”蒋子文说。万分坚定,是一定要去拿那东西了。

  李雁没办法阻止他,翻了个白眼:“这有什么好?在我眼中,时光可是一分一毫都没变。”

  很多计划都乱了,比如邓通。

  邓通可是领了大将军大司马的命,要去搜捕红莲教的余孽——也就是要来杀蒋子文。

  这一晃三个月,也不知道九重天上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蒋子文的眸色暗了下来。

  邓通,又是邓通!

  要是可以,你恐怕会毫不犹豫用的我命去换邓通的锦绣前程吧!

  “本座记得邓通可是要来杀我的。”蒋子文嘲讽道,“只可惜,月前,这命令撤销了。”

  可不是撤销了。李雁想,你都进宫了,撤不撤销,不过是吹吹枕头风的事。

  不过这好处也不算落到李雁脑袋上,李雁完全无所谓。

  邓通的大理寺主簿,没有就没有吧。

  反正邓少爷那性格,进了朝堂,没有人给他撑腰,估计连骨头都不剩。

  “那真是太可惜了。”李雁捶胸顿足,“我还以为能在朝廷里找到靠山呢,这下没了,这趟可损失惨了,我存的药也没了,也没捡到什么好东西,亏大了,亏得苦茶子都不剩了!”

  蒋子文看着他拙劣的表演,毫无波澜,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这人不过想捞点好处。

  花银子让人办事,这套蒋子文再熟不过。

  就是每次李雁找人要银子,都那么讨打。

  “你为我做事,这趟带路,自然是少不了你好处。”

  李雁擦擦自己并不存在的眼泪:“我怕我没命拿。”

  更怕你没命给。

  蒋子文啊蒋子文,你是不是疯了?

  这一路被人追杀,还死扒着那身外之物不放?

  李雁在心中摇头,他死了算了,正好也没人可以要挟我了。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倒是看看他这次能不能逃得掉。

  蒋子文托着腮,这李雁,到底是关心我的。

  虽然这种关心目的不纯。

  两人还没商量好具体报酬,大门碰的一声被打开,小金怪叫着冲了进来,左手一只鸡,右手一筐菜。

  李雁一拍桌子:“咱们师徒可真是心有灵犀,我刚想说让你买只活鸡,你这就……”

  小金斜了他一眼,拎着鸡翅膀,越过他,恭恭敬敬走到蒋子文身边:“蒋公子今早就跟我说,他要买一只活鸡,放了血给他一个小宠物吃。”

  说罢,他走到蒋子文身边,把那红冠子的大公鸡往地上一放,伸出了手。

  李雁眼睁睁看着蒋子文又将自己攒下的私房钱交还到小金手中,顿时又心痛起来。那本来是自己的银子,小金没事干总瞎想干嘛,白白便宜了其他人。

  “小金以为你死了,广撒英雄帖,一定要把你的尸首给捞回来。”蒋子文大概是觉得李雁的表情还不够心痛,淡淡地说。

  李雁瞪大了双眼:“原来蒋子文你会正常说话啊。”

  他今天就是不痛快,想着法子来挑刺。

  蒋子文冷哼一声,也从怀里掏出吸血藤,倒了茶杯中的水,斜搁在杯子里。掏出柳叶刀,倒拎着鸡脚,对着那大公鸡的脖子就是一刀。

  血溅当场,那杯子好似怎么也填不满,总是离口差了一线。

  大公鸡已经不动了,那一小截藤蔓,才整个都红了。

  李雁往后躲了躲,小金倒是一点也不避讳,当着两人的面,挨个咬了咬银子:“可不是,我一定要把您尸首给捞出来,然后风风光光下葬。”

  李雁被噎了,呵呵一笑:“是把邓少爷不见的事儿全推到我身上吧。”

  小金一副“居然被你看出来了”的表情,点了银子,笑嘻嘻地看着蒋子文:“蒋公子,今日想吃什么,我让我师傅给您做,我师傅手艺那可真是一绝,当年可是靠着这一招,骗了不少小姑娘……”

  李雁抄起杯子就要打他。

  他抱着脑袋:“都是银子都是银子,打坏了杯子你得心疼了!”

  李雁气鼓鼓地放下杯子,对上蒋子文似笑非笑的脸,心中漏跳一拍。

  蒋妲己不愧是蒋妲己,真是一如既往祸国殃民。

  “你师傅骗了不少小姑娘……?”蒋子文问。

  小金这话是专门说给他听的。

  “可不是。”小金掰着手指头说,“蒋公子你昨晚不还说,他把头绳给了人吗?”

  蒋子文也被他噎了。

  这个小金,比起李雁还吃不得亏!

  李雁眯起眼睛,总感觉这两个人不是简简单单的雇佣关系。

  感觉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两个人结成了什么特别的联盟,瞒着他私下进行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他眼珠子一转,指着小金,又指着蒋子文,来回点了好几遍。

  “你,你,你是不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和他搞在一起?!”

  小金翻了个白眼:“师傅,你这么说,搞得像我和哪个野男人私奔了一样!——这句话应该是我来问你的吧!”

  听听这口气,活像抓小三的大夫人!

  李雁一把夹住小金,把他抱到身后,小声在他耳边嘀咕道:“我的娘诶,你知道他是谁吗?”

  小金也学着他的样子嘀咕道:“我的爹诶,难得那么个大美人,管他是谁拐成我师娘你就挣了!”

  他就不信,他说出这样的话,那姓蒋的还能不为所动!

  李雁心头一痛,这小金可真是专会往他心尖尖上踩,他要是真把蒋子文这公老虎给拐回家,谁是师公谁是师娘还不一定呢——不对,他可是小侯爷的姘,头,我何德何能跟小侯爷抢人?

  “他可是小侯爷的姘,头!”李雁拽着小金的耳朵,恨不得伸到他耳朵里吼,“不对,现在是皇帝的姘,头了!”

  “师傅你好粗俗!”小金揪着自己的耳朵,“你声音再大一点,他可听得一清二楚!”

  李雁僵硬地回头,看了蒋子文一眼,对上那冰凉的眼神,仿佛自己已经是一个死人。

  不知道现在跪地求饶还来不来得及?

  蒋子文:我还在呢,你们俩的心声我可是都听到了。

  师徒两个面对面,这是要拜堂呢,弓着腰跟虾米似的。

  毕竟蒋教主只能看的上小侯爷,他们这种人,不过蝼蚁,说不定蒋子文连听到两人名字并列都会厌恶。

  眼看他身上杀气越盛,杯子里的吸血藤也抬起了头,李雁一把拍上小金的手:“你快去厨房备菜,今日你师傅我亲自下厨!”

  小金被支走,李雁立刻恢复正色,还不等蒋子文说话,他抢先说:“刚才蒋教主说,少不了银子,在下想了想,还是不要银子了。”

  “你这贪财鬼,不要银子?”蒋子文抬眼,只怕谋求更多吧。

  “倒是有一事相求。”李雁说,“蒋教主认识的人多,定然知道,我的仇家是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