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要查侯府,不是光明正大地查,得偷偷摸摸的。

  不能是大批羽林卫开拔,得交个不相干的人来,万一事儿办砸了,也有人背锅。

  邓通本想搏一搏,被祖父拦住——纵使价码再高,也得有命拿不是。

  可一听事关三重天,他立刻从天正教里跑出来,主动到大将军大司马府上请缨。

  司马府的中丞见了他,说是事成之后,可以候补大理寺主簿一职。

  邓通一听,便知道,难怪祖父不让自己来,不过是吊了根胡萝卜,大将军大司马一定不止派一波人来!

  他也更加焦急——得在他们查到之前,找到李雁,这家伙最能惹是生非,还不知道跟这案子关联多深!

  两个人跑了一天,全城所有的商铺当铺都跑了个遍,从最后一家当铺出来,玉兔东升,蹲在藏于柳梢上的红灯笼后面。

  大街上依旧人来人往,只是衣着更加华贵,颜色艳丽起来,路上行车见多,车辕上的铃铛叮铃作响,交汇在一起,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轻罗幔帐也弥散开来,挡住了路边的杂耍艺人,舞娘的剑刺出一阵风,挑起软纱,旋即裙摆扬起,遮住了娇娃的脸。

  李雁的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

  “不是辟谷了吗?”邓通好笑。

  “五谷轮回,乃是天意。”李雁摇着扇子说,“逆天而为,准没有好下场!”

  “你可拉倒吧。”邓通奚笑,“从小到大一样馋。”

  正巧路过了揽月楼,小二竖着耳朵听着来往客,见到二人,就往里头拉:“二位可要来过夜?”

  “我就住城东初阳坊。”李雁拉着邓通,不让他在这里逗留,“你们这儿尽是黑心钱!吃不起吃不起。”

  早点回去也早点心安。

  “那您可得快点。”小二也不恼怒,依旧笑眯眯的,跟个傀儡似的,“这红灯笼一挂起来,不过三刻钟,就得宵禁了。”

  宵禁一来,各坊大门一关,各自独立了。坊间是不允许过人的,只能在坊内活动。

  “你少框我。”李雁斜眼,“我在上阳城活了这么些年,怎么不知道还有宵禁这么一回事?”

  “这不是……”小二对着那些挎刀剑之人小幅度努努嘴,“城里突然多了起来,侯爷怕出乱子。”

  李雁与邓通对视一眼:“也是,好人家谁这个时候出门啊——既然如此,便先在你这住一晚吧。”

  小二暗笑他连自己都骂了进去,将人引进门:“天字一号房一间,二位可要叫陪两个姑娘?”

  “不必了。”邓通说,“普通房就行——反正你们这儿也差不多。”

  小二摸摸鼻子,带着两人走到三楼,两边的门都关着,有的挂着黄杨木牌子,有的还空着。有的窗子偷着光,人影投在窗面上,犹如一出皮影,里面上演的,或是英雄美人,或是烛影斧声,或是双龙戏珠,不一而足。

  李雁还想竖着耳朵听,被邓通拎着耳朵拽走,形象全无。

  小二将两人带到一个只有钩子的元月门前,推开门,将一块牌子挂了上去,为两人点了菜,就退了下去。

  “原来你还会杀价。”李雁看着四下的雕栏画栋,啧啧称奇,“我还以为人家要多少钱,你就给多少呢。”

  今日他才知道,邓通的钱果然也不是大风吹来的,手里攥的可紧了。

  几个当铺老板的脸色都难看急了,看的李雁捂嘴笑。

  “我又不是冤大头——你西洋景看够了没?”邓通看着李雁扒着那雕花大门,恨不得掰下来扛回家,庆幸及早把小二赶了出去,就这土包子样,不够他丢脸的!

  他关了窗子,免得外边的人瞧见。

  “这雕得,花蕊细的和头发丝似的,木头还透着香,一看就是好东西。这幔帐,透光不透人,影影绰绰,最适合给美人当帘子。”李雁摸着角落里扇屏风,念念不舍地缩回爪子,“这不是没看过嘛——其实这揽月楼我也总来,它门口那个卖馄饨的老爷子,我可是熟得很!”

  邓通翻白眼,看着他把房内每一寸都摸了个遍后,坐下来,手向上一翻,手指张开,一只金色的甲虫就出现在他手心里。

  那从帐子一角翻出来的甲虫张翅欲飞,邓通掏出个小盅,把它倒扣在桌上。

  李雁沾了一下茶水,正要在桌上写字——

  “我这宝盅,可以自动修饰谈话内容,专门对付这顺风耳。”邓通说,“可还有别的?”

  顺风耳就是这虫子的名字,操纵虫子的人,能于千里之外,听到虫子边上的动静。

  李雁摇头,他刚才已经把这房间的每一寸都摸过了,没有其他东西——应该不是有人特意针对他们,这虫子,只是店家惯用的把戏。

  邓通犹不放心,撑开阮罗帐,罩住了整个房间,隔出了整个小房间。

  “咱们这一天,动静可够大的了。”李雁一脸严肃地问,“你现在可以说,你来这到底是什么了吧。”

  侯府已经知道他们在追查什么,这时候再藏着掖着,万一被抓了,各个击破,就完蛋了。

  “说是皇叔和红莲教沆瀣一气。”少见他不在油嘴滑舌,邓通也不禁严肃起来,“这蒋子文是诈死,准备进京刺杀圣上。”

  “不可能。”李雁断然。

  且不说他前几日才见过蒋子文——就是他预言看到的死样,蒋子文分明就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毒死的,怎么看不像参与了刺杀!

  “你亲眼见他死了?”邓通的手握成了拳,不动声色地问。

  我亲眼见他活着!李雁在心中骂娘:“我总不能也从崖顶跳下去吧。”

  邓通简直想把他也从崖顶上推下去得了:“没确定人的生死,就敢说自己杀了红莲教主?这牛皮吹得京城都知道了!”

  “我居然这么有名了?”李雁摸摸自己脸皮,“我那日并不是晕了嘛,醒来他们都说红莲教已经灭了,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邓通颇为头疼,就不该管他的死活,这果然就给自己招了个大麻烦!

  他坐不住了:“明日我得去崖底看看。”

  “我也去。”

  “前几日还王八念经。”邓通挖苦他,这会儿他到不希望李雁跟着来了,“说不定那魔头还活着,就在崖底等着你!”

  “我去看看,那魔头有没有留下什么好宝贝。”李雁说。

  刚刚一瞬,他从邓通的指尖看到了黑气,虽然没看到他的死状,可李雁还是不放心。

  邓通:“几日不见,你这越发过分了。”

  李雁张口就来:“我刚上贡了三千两!”

  “黄长老只拿了一千两,中间两千两给你吃了回扣?”邓通毫不客气拆穿他,“再说,我不是给你三千两嘛。就你会嚎,我一路过来,就你这儿最有钱。”

  李雁撇撇嘴:“那是我勤俭持家。”

  “算了吧,整个天正教都知道,你藏私房钱的本事。”邓通说。

  清风如同蚊虫的触角,点在李雁脸上,他抄起杯子,向风处掷去——

  门口立着个小二,悄无声息,手中的托盘上,稳稳放着一只杯子。

  “可真没规矩!都不知道敲门的!”李雁手还来不及收回,指着他的鼻子骂。

  小二满脸赔笑,将端着的大托盘放到圆形的雕花大桌上,五样菜一一摆开,最后又将那钧瓷杯子放回李雁面前,满上水,笑着说:“客官请用。”

  李雁只觉得他和来时不同,掰着他的脸,左右端详了一下:“果然换了个木偶。”

  小二的下颌张张合合:“客官……小的不明白……”

  李雁在他脸上摸了摸,小二的表情依旧一派茫然。

  他捏着小二的嘴,一寸寸摸,终于从耳朵后面找到一道缝,看不见,却能摸得到,不仔细以为只是人下脸颊的阴影。李雁手一提一按,拆掉了他的下巴。

  ——果然,他的腹中传来女声:“这位客观,坏了我店里的东西,可是要照价赔的。”

  “又没有坏!”李雁啪的一下,又把下巴装了回去,甚为无辜,“这位小娘子声音这么好听,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呢?”

  “在下一介女流,不过是想知道有没有人打我这薄店的主意罢了。”

  李雁说:“姑娘真是谦虚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个姑娘?”对方的语气中带着隐约的不屑,好似多年以来面对登徒子的应付。

  李雁从善如流:“大娘真是谦虚了。”

  木偶明显被噎了一下,眼珠子转了两圈,又换回了男声,回到刚才被打断的话题:“小的为您布菜,这是芙蓉大虾,这是松鼠桂鱼,这是……”

  李雁说:“免了,我可什么都吃不下,我怕这菜里下了东西。”

  那用符纸操控着人偶小二的女声终于恼怒起来:“我这揽月楼,风风雨雨这么多年,考的自然是自身的信誉,没道理为了你们两条虫豸,坏了自己的名声!”

  好大的口气,我们二人好歹也算是天正教挂的上名号的人,在你眼中不过虫豸,李雁想,看来这人的身份——

  “城外十字坡的人,肉铺子也风风雨雨那么多年呢!”

  “他用的可是假人,肉!”

  李雁面露精光,一柄扇子横于胸前:“这么说,你用的是真人肉了?!”

  那女人一声冷笑:“是又如何,你们可敢尝尝?”

  李雁眼珠子一转,透过那人偶的眼睛,去盯那后面的人:“吃了他人肉,自然是要替人还因果——我明日就报官,叫小侯爷把你查个底儿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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