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催弦头一次希望自已不要这么感性。
他扭头看了看四周,原青烛和蒹葭还在地上倒着,他上前把蒹葭放好,而后把原青烛揽在怀里用衣袖为他轻轻擦了擦脸上的土。
“咔!”泼云的尸身一卡一卡的走到谢催弦面前,用她空洞洞的眼眶直对着谢催弦,像是很疑惑。
谢催弦被盯得有些不自在,连忙解释道:“那个,我不是故意的,我的体质比较特殊,眼泪会灼伤鬼魂,我刚刚是被你们的感情感动到了所以才不由自主的掉眼泪了,绝对不是故意想害你……”
泼云僵硬的抬手挥了挥,表示没有关系。
与一具尸身对话实在有些不便和奇怪,谢催弦思来想去,试探的问道:“你的魂被封在原来的尸身里,所以你才只能以这样的方式示人是吗?”
泼云一愣,僵硬的点点头。
“我可以把你从尸身里放出来。”
泼云不语,而后沉重的左右晃了晃脑袋。
谢催弦奇道:“你不想恢复本来面目吗?可是你这样,动弹一下都困难,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闻言泼云再次呆住了,后来似是觉得这人说的有道理,便上下动了动脑袋。
而后,谢催弦化出一柄利刃,将手放在刀刃上划了一下,还小心翼翼的怕滴在原青烛的身上。
他以血为引,凌空画了个符,一眼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人会用的玩意儿。
“可能稍微有点难受,你忍一下。”谢催弦不等泼云思索便将那道血符打进了她的尸身。
女尸似是感觉十分痛苦,使劲的张开下巴骨,像是想大喊,却因为没有舌头而不能发声,谢催弦边宽慰边耐心的等了一会儿,那具尸体咣叽一声摔在地上之后,一个完整的,晶莹的魂从地上坐了起来,不可思议的看了看自已的手。
“怎么样,是不是没骗你,难受,但是有效果。”谢催弦不要脸的笑了笑。
泼云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有些担忧的指了指谢催弦的手,“的确有效果,多谢,不过你的手没事吧。”
谢催弦抬起方才割破的那只手,刀伤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没关系,我伤口愈合的速度快,这点小伤奈何不了我,我被斥出了幻境,接下来的事情你能口述给我听吗?”
“可以,”泼云静静的坐在谢催弦对面。
“我把心念埋了之后,精神开始恍恍惚惚的,那个代替心念守山的人离开这里的时候,他得到了本属于心念的赞美,一众人将他奉为救命恩人,我疯疯癫癫的从人群中闯出来,大骂这人是假的,骂他们都瞎了眼……”
“有天王大娘带着一群怪人进了我的院子,她和那些人说,我喜欢与尸体为伍,整日疯疯癫癫,将我视为妖变,他们把心念的棺材挖出来贴上了那些糊弄人的符咒……”
“他们把我捆起来鞭笞,王大娘向来对涉及鬼神的事情十分忌讳,我又住在她家隔壁,她觉得我早晚会给她家带来噩运……”
泼云停顿了一下,眼中是望不到头的哀伤,“为了不夜长梦多,有一日,她在我睡觉的时候翻进了我的院子,想杀了我,但是她胆子小,慌乱之下捅偏了刀子,扎到了我的胸膛,我痛醒之后,才知道她到底有多恐惧、厌憎我,后来我可能真的疯了……”
“你杀了她。”谢催弦看着她的眼睛,几乎已经猜到了后来的事情。
泼云苦笑道:“对,不光是王大娘,只要是欺辱过我的,我全杀了,我终日煎熬,欲寻解脱,没过多久,我也了结了自已。”
泼云死后,魂魄被引入鬼界,满手血腥,被视为大奸大恶之魂,犯下自杀之罪,永不可再为人,灵魂被封入尸身,尸骨被下了诅咒,散发恶臭,魂体如同万蚁噬心,夜晚还要不断的重复自杀前的过程,这样的日子需持续无数年,然后才能回到鬼界接受正式的惩罚。
何其唏嘘。
怀里的原青烛突然不安的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表情很是难看,正欲不知如何,便发现自已躺在谢催弦怀里,脸色不自觉的舒展了。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谢催弦胡乱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原青烛微微皱起眉头,按住他的手,半带私心半难受道:“别动,让我躺一会儿,头晕的厉害。”
被放在一边无视的蒹葭也忍不住哀嚎道:“晕死我了……我的头好重啊……”
“你们怎么了?”
“你那滴眼泪搅乱了幻境,整个幻境开始天旋地转的,我没吐出来已经很好了。”
“……抱歉抱歉……”
原青烛缓了一会儿,艰难的坐了起来,望向后边的尸身,“碎片在她天灵盖上。”
“什么碎片?”泼云仿佛想起了什么,“你们说的是那块红色的晶石吗?”
原青烛本想点头,又怕搅乱自已一脑袋浆糊,“对,就是它,你化为白骨之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借用了它的力量,所以你才会慢慢的重组血肉。”
“原来如此……”
“此物并非凡品,威力之大不可估量,我们此行,正是为了找它,还请姑娘行个方便。”
泼云不自觉的挡在了自已尸骨之前,半开玩笑道:“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是我觉得这不是我能干预的事情,这个东西若是很厉害,你们又是坏人,我岂非又要罪加一等?”
“姑娘放心,”原青烛借谢催弦的力站了起来,摘下了腰间的一块玉牌,呈在泼云眼前,“我乃是如今仙门百家的仙首,有酒倾城玉令为证,绝非坏人。”
一听原青烛自报身份,泼云眼睛都瞪得老大,一脸不可置信,“仙首!?等等,心念好像和我提到过你……你不是快没命了气息奄奄吗?”
原青烛脸色一变,生怕她提到南星疑,尴尬道:“额……当初确实是快没命了……不过现在好了。”
谢催弦若有所思的问道:“心念跟你提到原青烛的时候,说他昏迷了多久?”
“一年。”
“这么清楚?”
“他说过的每句话我都记得很清楚,他当时说了,原仙首想救回被魔气污染的弟子,最后净化不成惨遭反噬,已经昏迷一年了,他是在原仙首昏迷的第二年下山来到这儿的。”
原青烛一时语塞,果然哪壶不开提哪壶。
谢催弦微微一笑,“我知道了,多谢,既然姑娘已经明确了我们的身份,现在我们能带走那块晶石了吗?”
“心念说了,原仙首是难得的好人,我相信他,你们自然可以带走。”
此次收集赤定镜碎片几乎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原青烛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让那位神官亲自来一趟,了断这尘间缘。
他们三人在这“鬼城”里一边召鬼差把城中的鬼好生送走,一边向神界发召令。
万事俱备,只等人来,不料泼云知道后却急了。
她抗议道:“我不要他来!我不要见他!”
蒹葭不解:“为什么,你们还有好多话没说呢,就这样匆匆的没了后话,不觉得很可惜吗?”
“可惜我也不要见他。”泼云倔倔的。
谢催弦的语气异常平静,却一针见血,他随心的丢着手里攥着的一颗玉珠子,“你是觉得,自已如今是鬼,与他所走的路不同了对吗。”
泼云沉默了。
可能是触景生情,谢催弦忍不住开导了几句,“你不试试怎知他不挂念你呢,或许他也每日因你泪流满面心如刀绞,你却不肯给你们的往后一个机会么。”
一旁的原青烛闻言脸上的血色褪去了两分,显得更加清冷自持,而后不知在想什么,也没有再看谢催弦。
突然,一道金光以极快的速度降在了四人身后,来人神采奕奕,脸上却带着悲悯,身上是不知名的锦缎绫罗,散发出一种清心除烦、生人勿近的香气,抬眼间满是要溢出来的温柔。
他收回望向泼云的视线,向原青烛恭恭敬敬的行礼,头埋得低低的道:“参见大人。”
原青烛摆了摆手,示意起身,难得疲累的打了个哈欠,“人我给你保下了,你好自为之。”
棠光惜心头乱颤,脸上却不敢在原青烛面前表露半分,“大人的恩情,光惜来日必报。”
“不必,就当我人好,日行一善,你们的事你们自已解决,我们还要赶路,不多叙了,回见。”
原青烛悠悠说完,已是和谢催弦并肩往城外走,蒹葭尚未回过神来,险被丢下,“你们两个真是的,能不能君子一点,人家一个小姑娘,说落就落下了。”
听她抱怨,谢催弦头也不回,“这不是在等你了吗?真想把你落下,你以为你现在还能看到我俩的屁股影儿更何况本来就是你这丫头没眼色。”
闻言蒹葭憋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天生就吃了嘴笨的亏。
谢催弦见这小魔王语塞,得意的微微晃了晃脑袋,而后想起了方才原青烛在自已身上靠着,不觉脸上有些微红,又得意的要飘起来。
“你笑什么。”原青烛一脸疑惑的看向这人。
这人嘴欠道:“没事啊,我只是觉得我一滴眼泪把你们弄得头晕眼花要吐出来的样子挺好玩的。”
原青烛也一声冷笑回击,“我觉得你掉眼泪也挺好玩的。”
也不知是看了多少奇奇怪怪的话本子,跟在两人身后的蒹葭突然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脑袋里脑补了一篇宏伟巨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