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梁渠一族曾经的长居地, 南州洞府一向是修炼的洞天福地。

  因为根本没有发生过什么凶兽大战,所以失去主人后,这地方其实一直保留着原样。

  书院派了人将此处封印起来, 不允许无关之人进入,故而洞府四周看上去杂草丛生荒废已久, 里面的时光其实仍停滞在千年之前。

  ——如果早来一点,伏商或许还能看见过去的家园。

  如今全被付之一炬。

  原先的居所和信众修葺的神庙轰然坍塌成为废墟, 木梁瓦砾灾祸中发出噼啪作响的声音, 碎裂后化作无数撮焦灰扬上天空。

  树木花草全都烧了个干净, 到处都是黑漆漆的冒烟的土地,像大块大块丑陋的伤疤。

  位于洞府中央的湖泊已经全然干涸了,几十块乌漆墨黑的东西四散在湖底,应当是曾经的水中生物。

  除此之外,再看不到一点活物存在的痕迹。

  满目疮痍。

  面对眼前景况, 伏商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他面无表情地踏过数片尚未熄灭的火焰,专心致志感受体内躁动的灵力。

  只要靠近传承火的某一个特定范围内,梁渠的灵力就会与之产生呼应,离得越近, 灵力反应则越强烈。凭着这种根深在灵脉之中的连接,伏商能感觉到自己越来越接近传承之火。

  直到走到某个位置, 他终于停下脚步。

  这片倒坍的琉璃瓦之下, 是他幼时曾经住过的房间。

  他几乎能肯定,传承之火就在自己身边几丈之内, 然而这里除了焦土,什么都看不到。

  伏商碾碎几片琉璃瓦, 面无表情站了一会儿,眼底流淌过因为焦灼而逐渐变得疯狂的金色光芒。

  下一个瞬间, 英俊的银发青年倏然生出虎耳、长尾、硕大锋锐的爪子……化出梁渠的原身。

  一声惊天动地的嘶鸣声响起,随后那只远比任何灵剑都更锋利的兽爪往前一挥——

  空中凭空裂开一条缝隙,隐蔽的结界咔嚓碎成一片。

  昆仑的掌门人周沅就站在不远处,身后是三大书院集结起来的各路高手,如黑云压城。

  结界在空中消散,周沅没有任何动作,漠然地看着眼前的巨兽。

  他的右手中,悬浮着一朵烧得宛若莲花般优雅的火焰,翠绿鲜亮,与伏商过往释放出的灵火如出一辙,却又更加纯净耀眼。

  梁渠那双金色的兽瞳骤然紧缩起来,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咆哮。

  “把传承火给我,你这卑鄙无耻的蝼蚁!”

  接着,他猛地朝前喷出一大团绿色的灵火。

  周沅身边的蓬莱掌门何青山及时祭起手中法器,于半空中形成一道光芒四射的屏障,挡住了灵火。

  但人群后方仍有修为较低的弟子,因为这声饱含威压的怒吼便吐血倒地。

  周沅无动于衷地盯着他,翻手将手中之火收了起来。

  “凶兽梁渠,你私自逃脱书院关押,下山为祸人间,本该教你魂消魄散,以慰受你戕害的众多生灵。本尊念你年幼无知不晓善恶,特允你将功赎罪……”

  周沅的慷慨陈词顿了顿,“只要你自愿将自身精魄献出,供我等炼化这传承之火,我便饶你一条性命。只是今后你须得重回金鳞陂地宫,永世不能离开。”

  庞然大物一身雪白,抑制不住的杀意化为实质,黑气一缕一缕环绕在身上,远看起来可不就和民间仍在供奉的白虎战神差不多了?

  这是……亲兄弟?还是同一个虎?

  有些新入门的书院小弟子懵懵懂懂地问同伴,被师兄狠狠瞪了一眼,不敢说话了。

  梁渠来回踱了两步,周身带着分毫不掩饰的暴戾气息,怒火炽烈地开口。

  “你这窃贼!难怪当年要给本尊打入咒钉,窃取灵力,原来早就在为今日寻找传承之火作准备。”

  周沅能找到这里不难,但能得到传承火,一定是用这些年收集起来的梁渠灵力做了什么手脚。

  “倒是我族小瞧你们周氏父子了,”梁渠声如响雷,“是不是从你爹开始设计陷害欺骗本尊族人开始,你们就盯上传承火了?”

  周沅眼神闪烁,朗声道:“休要听这妖兽蛊惑人心!既然你不肯配合,那本尊便只能杀了你,再彻底毁了这传承火!”

  随着周沅一声令下,书院的众多长老弟子一齐攻了过来,试图先以人海战术消耗梁渠的战力。

  伏商冷哼一声,四爪生出火焰,跃到半空中。

  就在众人纷纷想要御剑追上去时,斜刺里冷不丁冒出一大队组成怪异的人马,嚷叫着与众多书院弟子厮杀在一起!

  弟子们眼睁睁看着蓬莱的酆尘长老被一条足有十几米长、水桶粗的巨蟒一口咬在腰上,像陀螺一样甩了出去,再没爬起来。

  一时间下方蛇鼠虫蚁狂舞,没见过世面的年轻弟子们哭喊的哭喊,逃跑的逃跑,乱做一团。余下的长老和精英弟子们也被巫族的人缠住了。

  何青山原本与周沅站在一起,谁也没动,见状骇然变色:“你、你竟然与巫族同流合污!梁渠族长若得知出了你这么个败类,必然……”

  伏商朝他喷出一道灵火,何青山躲得仓促,被烧没了一条袖子,狼狈地摔了个跟头。

  “怎么了?我们梁渠不是凶兽么?那我爹见到如今的我,岂不是该拍手称快?”伏商语调中满是嘲讽,“本尊亲自挑选的信徒,如何会令他们失望?”

  何青山脸色一变,意识到自己无意说漏了嘴。

  “不用跟他废话,拿下他!”周沅厉声喝道,接着率先上前攻向小山一样的神兽,何青山也很快加入了战局。

  一个时辰之后,巫族对阵书院的战场渐渐显露出一边倒的局面。

  在巫族圣女和长老们的带领下,接连损失了好几位长老的弟子们开始惶惶不安,对那些诡谲恐怖的巫术防不胜防,连反抗都显得听天由命。

  在三大书院的谋划中,今天这场针对梁渠的围剿,本来应当有更多的兵力参与。

  但巫族这段时日以来在民间大肆发扬“梁渠教”,同时再辅以有关书院的流言蜚语,怎么恶毒怎么来,甚至添油加醋极尽造谣——效果非常显著。

  以至于书院的人想要前去别派招兵买马时,居然罕有地遭到冷落,不少人像躲瘟神一样躲着他们。

  可以说,输得十分未雨绸缪了。

  再看伏商那边,纵然他以现在修为与同族前辈无法比拟,却能够将周沅和何青山两人打得节节败退,不愧上古战神之名。

  看起来是毫无悬念的一战。

  巫云空分神观战,对巫族两位长老叹道:“看来大人那边不需要帮忙了,我们就速速将这边解决……”

  “糟糕!梁渠有危险!”

  巫云空一凛,看向发声之人。

  只见本该守着姜朝眠的郑瞿风突然出现在战场边缘,拔出配件火急火燎地冲向梁渠的方向。

  巫云空愕然:“什么危险……”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巨响炸开,郑瞿风被某种猝然间张开的东西弹飞出去,摔落在巫云空脚边。

  洞府的土地上空气开始扭曲,一道无形的边界像玻璃罩子一般落下来。

  梁渠的脚下现出一颗血红色的巨大眼珠子,缓缓开阖两下,血色光芒疾射而出,缠住梁渠的两条后腿,猛将他拽倒在地。

  巨兽痛苦地咆哮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再也无法维持原身,重新变成人形,蜷缩在地上。

  那红色的眼珠子缚住了伏商并没有松开,而是又伸出了数十条触手般的血色光芒,一一将四周的人拖了出来。

  其他的人一被那光芒缠上,立刻发出惨叫,顷刻间便干瘪下去,变成一具具苍白的尸体。

  巫族众人刚才得了郑瞿风警告,大部分人都险险地躲了出去,反倒是书院的弟子折损更多。

  巫云空脸色煞白地看着面前这比他们巫术还邪门的东西,问:“……这是什么阵法?”

  “弑神阵。”郑瞿风颤抖着嗓音说。

  “我真是没想到,这东西竟然真让周家父子找出来了……”

  他苦笑了一下,一言难尽地看向周沅,到底谁才是邪魔外道?

  阵外的人无法靠近,就算勉强挤进去也不过是送死,只能站在不远处干着急。

  而此时阵中只剩下三个人。

  阵眼中毫发无损的昆仑掌门周沅,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伏商,还有一边惨叫一边难以置信地痛骂周沅的何青山。

  “混账东西!你这混账……东西!竟然连老子也要害!你……你是不是想独吞传承火!”

  何青山似乎对这个杀阵的存在毫不知情,正拼尽全力对抗那血眼珠子对他的榨取,只是看起来已然穷途末路,脸色青白如死人。

  周沅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清冷模样,语气中却充满惬意,“何长老何出此言?若不是靠着我爹和我,就凭你们如何能杀掉梁渠一族,如何能拿到传承火,又如何能打败最后一代的梁渠?”

  何青山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目眦欲裂:“你……你想取代梁渠……成为……新神……”

  他刚刚说完,就被周沅当胸一剑穿过,彻底断气。

  周沅像看一堆垃圾似地扫了他的尸首一眼。

  “大陆已经很久没有过神了,旧神陨落,神兽坠入魔道,我如此天赋,凭什么不能成神?”

  说着,他提着滴血的剑,迈步走向躺在地上的伏商。

  巫族众人在结界外急得团团转,差点想上前硬闯跟周沅同归于尽,被郑瞿风拦住了。

  “没用的,弑神阵一动,外力无法……嗯???”

  阵中,刚刚还一动不动的银发青年陡然暴起,一脚踢断了周沅握剑的手,然后掐住了周沅的脖子。

  “你……!”周沅目露震骇,“怎么……能……”

  伏商脸色苍白,淌着血,眼眶中赫然是一双金灿灿的兽瞳。

  他嘴角邪气地向上翘起一边,阴森森地问:“传承火呢?交出来。”

  周沅听着自己喉头寸寸碎裂的声音,眼前黑茫茫一片,几乎完全丧失了呼吸,死亡的阴影已经落到了鼻尖。

  但他心里清楚,一旦交出传承火,自己必然会当场毙命。

  周沅吃力地说道:“我……我停下杀阵,你放了……我。传承火……平分……我让你重回、重回神兽之位!”

  伏商不耐烦地伸出另一只手,想要尝试着吊着这人一口气,把他的皮先剥一层下来,看看传承火到底能藏在那里。

  正在犹豫从哪里下手,不远处忽然传来端木华的声音,声音里带着无比恐慌的哽咽——

  “仙、仙长!不好了……朝眠兄……朝眠兄他没气了!”

  伏商的手一松,耳朵里霎时响起尖锐至极的耳鸣。

  就是这晃神的一瞬间,周沅挣脱而出,反手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