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渊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背脊却挺得笔直,抬手满不在乎地抹掉嘴角溢出的血线。

  他一手执剑,表情沉痛地望着姜朝眠:“朝眠仙君, 你竟然真的背叛了我们。”

  姜朝眠被带上山后,他本来很为对方脱离魔爪感到高兴, 一直惦记着要多去探望,奈何事务缠身, 错失良机。

  没想到再见面, 已经势同水火。

  青渊的目光扫过姜朝眠身上的衣服, 带着难以言喻的愤怒:“你……你……堂堂修炼者,为何不走正道,反而如此自甘堕落!为了与这凶兽同流合污,竟、竟愿意身着女装取悦他?!他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

  姜朝眠:“………………”

  他埋怨地瞪了伏商一眼:看吧,刚才那一下打得太重, 把这人脑子打坏了。

  伏商不耐烦得紧,只恨刚才出手仓促,威力不够,现在想补一刀上去攮死他。

  他不喜欢这人看姜朝眠的眼神。

  那惋惜的神情, 就好像在说,你本该与我站在一起。

  姜朝眠及时拦下伏商, 心平气和地回道:“青渊仙君, 请你不要空口白牙污人清白。我穿女装是因为……咳,我想穿。我跟着梁渠也是因为我想跟, 没有你现在脑子里那些肮脏交易。”

  “倒是你,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捅我这个手无寸铁的无辜人士, 又是谁许你的好处?”

  “我不知道是你……”青渊眼睛发红,“再说, 凶兽为祸人间,人人得而诛之,还需要什么好处?我这是替天行道。”

  “伏商从未主动伤过人,也没有惹出过任何祸事,你替的是什么天?”姜朝眠道。

  青渊怒吼:“他为了从太清山掳走你,杀了我同门那么多师弟!就连青禾也惨遭毒手……连具全尸也无……”

  姜朝眠冷冷地说:“那你知不知道,他不动手,现在死无全尸的就是我?他若慢了一秒,我的脑袋就要被你的好师弟给绞下来了。”

  青渊噎了一下,面色中带着犹疑:“那他或许是……或许是逼不得已,并不是存心要害你……”

  姜朝眠叹了口气。

  他其实并不讨厌青渊,在之前几次的接触中,能看得出来他本质是正直善良的人,与野心勃勃的青禾天壤之别。

  只是稍微有点……清澈的愚蠢。

  “青渊仙君,当日若留下的是你,那梁渠来带我走时,你绝不会以我的性命为要挟。”姜朝眠语气温和,“这种令人不齿的行径,我不觉得你会做。”

  “杀人者,人恒杀之,是你师弟咎由自取。”

  一顶道德的高帽子轻飘飘落在青渊头上,堵得他说不出话。

  半晌,他才咬着牙坚持道:“好,就算他那是为了救你。那书院追杀他,也是因为他害得修仙界灾祸四起,民不聊生。这是为了天下大义和大家的安危,你身为人族一员,怎能为他所惑,助纣为虐?!”

  这些话翻来覆去,听得伏商彻底失了耐心。

  而且,他最讨厌有人因为他的缘故,污蔑姜朝眠。

  他阴沉沉地看向青渊:“既然如此,我就杀了你,成全你的天下大义。”说着就要出手。

  “等等,等一下,”姜朝眠再次拦住伏商,“青渊仙君,你口口声声说灾祸灾祸,到底哪一件是伏商所做,有确凿证据吗?”

  “哪一件?当然桩桩件件都……”青渊顿了一下,突然发现自己居然说不出来。

  那些曾经被怀疑是梁渠所为的血案,似乎都只是在人们口口相传,说得有鼻子有眼,但别的证据……他从没见过。

  青渊猛地抬起头,“枯骨祸……枯骨祸!枯骨祸来历不明,是在梁渠逃脱现世之后才出现的,这种邪恶的东西,只可能与崇拜凶神的巫族有关!必定是他逃脱后指使自己的信徒……”

  “那你知道,我一被抓到太清山,圣沅仙尊就给我下了枯骨祸吗?”姜朝眠打断他。

  “……这不可能!”

  青渊骤然色变,嗓音都带上一丝尖利,“那种东西……那种东西圣沅仙尊怎么会有?”

  姜朝眠双手抱臂,不疾不徐地说:“他不止有,而且还给我下毒了哦。要不是巫族的长老喂我吃了解药,你现在只能跟我的骷髅架子说话。”

  “还有,这枯骨祸是巫族失传千年的蛊虫,就连如今的巫族长老也是在枯骨祸起之后才研制出的解药,你说你们仙尊,他怎么能随便拿出这东西的?到底是他与巫族狼狈为奸,还是他……偷了巫族的东西?”

  姜朝眠和青渊对峙得光明正大,此话一出,藏匿在客栈中观察情况的众人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什么意思?

  昆仑书院,可以给人下枯骨祸???

  难不成是贼喊捉贼?

  青渊显然也大惊失色:“你说谎!这绝不可能!!你只是想骗我……”

  姜朝眠摇头:“我从不骗人。因为我先前染了枯骨祸,正是巫族长老救了我的命。”

  “你们多去打听打听就知道,我们伏商不仅和枯骨祸无关,还有不少人因为信仰他,重获新生,治好了枯骨病呢。”

  “青渊仙君,你是个好人,就是笨了点。我们今天不杀你,你自己回书院去,好好查一查我说的是不是真的。别让你的一腔热血,涂在了别人借以杀人的刀上。”

  “你既替天行道,不如先睁眼看清楚,你维护的天道究竟是什么。”

  青渊当真就这么走了。

  走时浑浑噩噩,整个人就像座被拆得一干二净的破烂房子,连骨架都摇摇欲坠。

  眼里再也没有光了。

  端木华和郑瞿风二人看得瞠目结舌,直叹姜朝眠这张嘴,还真有点兵不血刃的用处。

  唯独伏商不太高兴。

  他不想放那个什么轻渊重渊回去,对方差点伤了姜朝眠,居然还能让姜朝眠对他说出一大堆溢美之词!

  啊,好想杀掉!

  姜朝眠误会了伏商,解释道:“别担心,他现在自顾不暇,不会回去搬救兵的。而且,我需要他回去把这个秘密传开,搅一搅书院的浑水。不能只是让他们给我们添麻烦吧?”

  “小伏,你等会儿让巫族的人回去传一趟话,请巫长老他们也将我刚才的话,散布到信徒之中,传得越广越好。”

  郑瞿风皱眉思索片刻,“可是这事咱们也没有证据,他们会信吗?”书院威压甚重,并非一两日积累而成,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很难撼动。

  “不需要证据,”姜朝眠说,“我们这叫用谣言打败谣言。”

  郑瞿风:“……”

  端木华:“……”

  姜朝眠笑笑,“你们别忘了,人都是这样的,爱造神,也爱毁神。如今枯骨祸横行,书院还没开始对他们施以援手。所求得不到满足,你猜人们会不会反过来恨上他们?”

  阴谋论,在任何土壤都是很容易发芽的。

  不用证据,只要一点点怀疑的种子,风一吹就能遍地生长。

  姜朝眠把话说清楚了,长吁一口气,起身道:“不过咱们今天还是走吧,这里不能留了。”

  虽然刚才发生的事客栈众人都看在眼里,也知道有伏商在,没人能奈何得了他们。

  但总会有人去书院告密,拿他们换赏。

  正不正义的无所谓,主要是有利可图。

  几人一路奔波,行李本来也不多,不到片刻便收好了东西。

  姜朝眠把伏商撵出门去,总算得空脱下女装,重新换上自己的衣裳,松了一大口气。

  他将那套女衫团吧团吧塞进乾坤袋里,咕哝道:“这难道就是女生回家之后脱掉内/衣的畅快感?……不行,迟早得让伏商也试一回!”

  姜朝眠拉开门,对着靠在门前的银发青年粲然一笑:“走吧,我们出……”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让大脑崩盘的疼痛。

  好像全身被活生生撕成了几十瓣。

  残留在姜朝眠视野中的最后一幕,是伏商极度惶遽的脸。

  他连安慰的话都来不及说,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

  当姜朝眠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另一间房屋中。

  装饰奢侈,锦被华帐,不是荒山野岭的农舍。

  看样子,他又昏过去了不止一天,他们大概早已离了上一座城池,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进城找了这间客栈。

  姜朝眠滞涩地转了转眼珠子,好容易才让眼睛聚焦起来。

  一张英俊得近乎妖异的脸,还有一双布满血丝异常可怖的眼睛。

  “哥哥,你醒了,”脸的主人发出一声嘶哑的叹息,低下头轻轻把脸颊贴在他的掌心,“我还以为……”

  你不要我了。

  姜朝眠心里酸得发软,曲起手指温柔地摩挲着他的发鬓。

  “我没事,我……我可能就是之前有点累,现在已经都好了。”

  伏商身后,郑瞿风走过来,神色凝重地开口:“朝眠小子,你现在离好可还差得远。你身体里的灵脉有好几处都破了口子,得亏老头我补得快!”

  姜朝眠:“……”能不拆台吗!

  他眼睁睁看着伏商的脸色愈发晦暗,简直比暴风雨前的乌云还黑。

  “不是,话不能这么说……咳咳咳咳!”

  姜朝眠刚想攒劲表现一波自己的健壮,身体就迫不及待地来打他的脸了。他就像个破风箱一样咳了起码一分钟,直到嘴里充斥着浓郁的铁锈味。

  伏商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伸手轻轻擦掉他嘴边的血迹。

  姜朝眠喘匀了气,勉力朝他笑了笑:“我这是被口水呛到了。”

  郑瞿风:“……”

  伏商面无表情,在他唇角亲了亲,低声道:“好。”

  姜朝眠半躺在伏商怀中,转头看向郑瞿风,“老爷子,我还能撑多久?”

  郑瞿风看看伏商,把原本的话咽了回去,没敢吭声。

  “很久很久,”伏商抱着他说。

  “哥哥,不要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