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朝眠把伏商搀到房间歇下, 安顿好后转身要走,袖子马上就被人死死攥住。

  “你去哪儿?”

  伏商愕然,低声下气地发出抗议, “我都生病了,哥哥还要去接着喝茶?”

  姜朝眠:“……”

  他坚韧不拔地把袖子从那人宽大的手掌中扯出来, 面无表情道:“行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装病。”

  好歹在一起生活这么久了, 这小兔崽子是真不舒服假不舒服, 他还是能看出来的。伏商往日要是真难受, 反倒会忍着藏着,才不会像刚才那么浮夸。

  他配合对方演戏,不过是……不过是心疼小孩的情绪罢了。

  当了人一年多的哥哥,姜朝眠觉得自己已经当出了惯性。

  一千一百岁的“小孩”没咂摸出这一层意思来,当即蔫儿了一大半, 中气不足,“……我没有。”

  姜朝眠不跟他计较。

  “还有,我也不是要去喝茶,我是要回我自己的房间。”姜朝眠一字一句, “你要是没有不舒服,我也回去歇息了。”

  伏商蓦然瞪大眼睛, 手掌在身侧握成一个拳, “什么自己的房间?你的房间不就在这儿吗?为什么要去别的地方?!”

  姜炒面摇头,表情好像在说你不要无理取闹。

  “这半个月都没个正经住的地方, 所以咱们偶尔挤一下没关系,但现在有客栈住了, 为什么还要睡一起?这样大家都睡不好。”

  伏商激烈反驳:“谁说的?我不跟你睡才睡不好!而且以前我们也是一起睡的,为什么现在就不行了!”

  姜朝眠打断他, 眼神中充满谴责:“以前我还以为你是只小猫咪呢!”哄得他整晚整晚抱在怀里!还要往衣服里拱!

  伏商:“……”

  好,这个姑且算他不对。

  “那后来我变成人身你也没有……”

  “对,那是我做得不对,我跟你道歉。”姜朝眠心平气和道,“是我没有注意分寸,有时候跟你太亲密了,所以才让你产生了……这种误会。以后不会了。”

  伏商气结,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管不顾道:“什么误会!哥哥,我跟你说了,我是想和你——”

  “嘶嘶嘶……疼!”

  伏商闻言像被针扎了一样,立刻放开手,着急道:“哪儿疼?我没使劲……”

  再抬头一看,青年早跑到几步开外,脸上哪里还有受伤的表情。

  根本就是在骗他!狡猾的人类!

  凶神杀戮的本能在他体内叫嚣,气得好想一把火烧光全世界。

  但偏偏眼前惹他生气的人打不得骂不得,别说烧,就是被人蹭掉块油皮,都能让他疼上好半天,恨不得把蹭他的人活剐了。

  堂堂梁渠,一千多年来就没体会过这种憋屈。

  姜朝眠看少年气得眼睛都发红,一颗心也忍不住跟着软了。

  他无奈道:“伏商,哥哥不是要跟你生分。我只是想……我们先保持一点距离,就像普通的兄弟那样。”

  “你没有接触过别的人,你怎么知道自己不会像喜欢我一样喜欢别人?或许在我们分开的时候,你很快就会想清楚,你对我的……感情,和对家人对朋友的情谊其实没什么分别。你不需要和我……和我……”

  姜朝眠不好意思说出后面的词,伏商却接过话头:“我需要。”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懂,哥哥?”伏商走到他面前,不让他躲开自己的目光,“我懂。”

  “我没有家人朋友,也不需要这种东西。我看到其他的蝼蚁,只会想把他们都踩死,更不可能对那些玩意儿产生冲动,”伏商嫌恶地撇了撇嘴,好像说出这句话都脏了他的嘴。

  “我只需要一个人类,就是你。”

  “如果是你,那你可以是我的家人,我的朋友,还有我的伴侣。”

  姜朝眠的心怦怦直跳,他露出略显僵硬的笑容:“你个小猫咪……在哪儿学这么多骗人的话?你这一千年不见天日的,怎么说得头头是道……”

  “因为端木家的小子给我看了你们人间专写情爱的话本子。”伏商说。

  姜朝眠:“……啥???”

  “至少有一百多本呢,”伏商骄傲道,“所以我清楚得很。”

  姜朝眠:“…………”

  他像被雷劈了一般:“谁给你看了啥?你说你看了多少??”

  “话本子,情情爱爱,还有专门讲人类做那种事的。”

  伏商刻意放慢语速,生怕他听不清,“有两个男的,两个女的,男的女的,还有人和妖的,人和鬼的……”

  说到这里伏商顿了一下,皱起眉毛:“你们人类在选择伴侣的时候,还真是包罗万象不拘一格。我们梁渠一族,向来都只会在自己的族人中选。”

  “不过哥哥你别担心,我对这世上其他的东西都没有兴趣,就算有新的梁渠再世,我也只要你。”

  姜朝眠站在那儿,耳朵通红,表情呆滞,已经陷入了精神恍惚,伏商的声音近在咫尺,却又如同远在天边。

  他把伏商的表白抛到脑后。

  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件事:他一定要找他的好兄弟端木华算账。

  凭什么背着人家家长给孩子看小黄/文啊?!

  “所以哥哥,你什么时候才能想清楚,和我在一起?”伏商再次追问。

  姜朝眠神摇魂荡,张口结舌:“我、我、我……我再……再想想。”

  伏商得到一个确切的回答,且人还没有落荒而逃,没出息地觉得很满意,贴心地把他送回房间。

  “那你想快点,我想和你睡一起。”

  ……伏商走了。

  姜朝眠呆若木鸡地坐在床沿边,不知为何,脑海中想起的居然是先前在丹临城矿脉里,自己中了六欲咒的情景。

  中咒的人清醒之后,所有记忆都完好无损。

  所以他清楚地记得,一开始他被控制着去攻击伏商时,对方为了不让他难受,主动抓着他的手捅自己。

  他还清楚地记得,六欲咒会激发人心底深处最见不得光的欲望。

  现在细细想来,他那时候,为什么那么想要和伏商亲近?

  如果他真的只是把伏商当成弟弟,那和他亲近,又有什么见不得光的?

  姜朝眠茫然四顾,从来没有一刻像今晚这样心慌意乱过。

  他嘴上说着伏商是弟弟,是自己养的猫,他们人兽有别关系不对。但他知道自己在意的并不是那些摇摇欲坠的身份。

  与其说他不相信伏商懂得什么是伴侣,倒不如说他不相信自己。

  他从小是孤儿,一个人在世间孑然无依活了二十几年,学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没有什么感情是永远靠得住的。

  不要轻易依赖任何一份感情。

  就连亲生父母都可以随意抛弃你,谁又能陪你走到最后?

  可他明明想得很清楚,明明下定决心不会涉入任何一种需要承诺和绑定的感情。

  那为什么在伏商第一次提出来时,他没有离开呢?

  他清楚伏商有多执拗顽固——

  可他还是回来了。

  姜朝眠烦恼地叹了口气,感觉自己的脑袋成了一团浆糊。

  他上了床,从衣襟里摸出那只唯一剩下的乾坤袋,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出来,仔细搜寻了一番。

  “有了!果然在这儿!”

  他欣喜地把那只巴掌大小的毛团子拣出来,放在手心里摸了摸。

  毛团子是白色的,有头,有尾巴,有四肢,头顶还有一对几乎看不出是三角形的小耳朵。

  是一只面目模糊做工粗糙的猫咪玩偶。

  以前姜朝眠偷偷收集馒头……伏商掉下来的毛,拿针戳出来的。

  他本来是想着留个纪念,待到日后七老八十,送走了馒头,还能有个念想。

  谁知道人家“馒头”现在活的年岁,已经能当好几个他了。

  被送走的显然是他自己。

  想到这里,姜朝眠额头上挂下两条黑线,嫉妒地戳了戳那猫毛球,“活那么久干嘛?也不知道分点给我。以后没了我,看你不无聊死!”

  那猫偶的脚本来就做得两长两短,被他一戳,马上翻着肚皮倒在床上。

  姜朝眠乐了,手指肆无忌惮地摸了摸它肚子上的毛,上床睡下了。

  ……

  数万千里的昆仑山颠,白雪皑皑,寒风呼啸。

  数名神形各异的修仙者围着一潭幽静的湖泊,严阵以待。

  湖中心,有一人闭眼悬停在湖面之上,看上去慈眉善目,他周身发出乳白色的光晕,光芒没入湖水之中,与水融为一体,让他看起来仿若仙人降临。

  倏然间,宛镜子的湖面轻轻一动,向四周荡开涟漪。

  湖中心的人睁开眼睛,轻点湖面,飞到岸上落下。

  “圣沅仙尊!”

  “仙尊!玄水镜中显示了什么?”

  “如何?可找到那妖兽所在之处了?”

  众人急切地发问,只见昆仑书院的掌门圣沅抬掌轻轻往下一压,四周立刻鸦雀无声。

  “没看到在什么地方,倒是看见了人,”圣沅说话轻言细语,却自带一股凌人的威压。

  “啊?这可如何是好!这玄水镜一年只能发动两回,现在看不见,又要再等半年了……”

  他捋着胡子,笑了笑,“你们实在愚蠢。找地方有何可难?这出现的人,可比找到梁渠所在有用多了。”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斗胆发问:“仙尊,敢问是何人如此重要?”

  玄水镜能连接被选中之人的视野,看他所看,听他所闻,这梁渠是见到了哪位关键人物?

  圣沅轻飘飘扔下一句,“他的爱人。”

  蓬莱书院的大长老目瞪口呆:“您……您是说,那凶兽当真动了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