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渠在姜朝眠胸前翻了个身, 伸长肉垫扒上姜朝眠的脖子,仰头亲昵地舔了舔他的下巴。

  他答非所问:“哥哥,你不怕我吗?”

  他可是上古凶兽, 即便如今虎落平阳暂且蛰伏,但仍旧对区区人类有着生杀予夺的能力。

  关于梁渠一族的传说, 倒不都是假的。

  至少在对于他们的实力描述上,没有掺杂一点水分。

  伏商的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的人类, 生怕在他脸上看到一丝迟疑或者恐惧。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的是, 姜朝眠脸上出现的是另外一种古怪的表情。

  那表情很是复杂, 好像有点想笑,有点爱怜,还有点困惑不解。

  伏商:“??”

  姜朝眠无视了上古凶兽悬停在自己咽喉处的利爪和尖齿,似乎完全没有想过只要对方愿意,随时可以取自己性命。

  他像平时抱馒头一样把这只尊贵的梁渠往上抱了抱, 看着那双黄澄澄圆溜溜的猫眼,以及此时显得有些傻气的猫脸,伸手在下巴上轻轻撸了一把。

  伏商不由自主地从喉咙里挤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姜朝眠一边摸,一边说:“就你这个样子, 很难怕得起来啊。”

  伏商:“?”

  本尊的样子怎么了?!难道不是威风凛凛凶神恶煞???

  姜朝眠没再解释。

  他不理解,怎么还会有人舍得脱离猫猫教, 甚至真心害怕一只会说话会打架的大号猫咪!

  这也就是梁渠一族生不逢时, 若是生在了他们那个世界,地球只怕早被他们占领, 想要做他们的信徒,都得领个爱的号码牌排队。

  伏商没遇到过姜朝眠这种资深猫奴, 自然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但确认过青年并不畏惧他,也不防备他后, 伏商终于敢坦白了。

  “对不起,之前骗了你,想要利用你暂且躲避疗伤。”梁渠的大尾巴紧张地扫来扫去,“本尊如今……人人得而诛之,实在无法随意交付信任。”

  更何况,他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想过要信任一个人类。

  再后来,他的身世秘密又从不能说,变成了不敢说。

  他担心的不再是人类会出卖他,而是对方知道真相之后,会厌恶他,离开他。

  而且,他和人类之间的血海深仇迟早有一天要清算。姜朝眠作为人族,一定会站在自己种族一边吧?会不会也为了他的族群,对自己拔刀相向?

  姜朝眠是他唯一的,最重要的人类。

  他不能冒这个险。

  姜朝眠把头埋下去,努力想掩饰自己在听到“唯一的人类”之后,嘴角控制不住的微笑。

  他闷声问:“你要报仇?怎么报?”

  “杀光他们,就像当年他们灭了我的族群一样,”伏商的声音寒意森森。

  说完他意识到说话的对象,赶忙改口:“不过遇到你之后,我就改主意了。我决定只要把三大书院和帮助他们的人杀掉就行了。”

  毕竟以后这片大陆上还是得有些别的人,才能保住姜朝眠想过的那种悠闲日子。

  姜朝眠:“……”

  有点感动但又有点不敢动。

  就算只是书院和他们的附属……那也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数额了。姜朝眠就算再没常识,这一年多待下来大概也知道,至少有九成以上的修炼者,都依附于三大书院。

  伏商觑他神色,迟疑地问:“还是不行吗?”要实在不行,也不是不可以再商量商量。

  谁知姜朝眠居然摇摇头,没说行还是不行,转了话锋问他:“可是你现在有伤,打得过么?”

  伏商愣了愣,反问道:“你不替你的族人求情?”

  姜朝眠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伏商说的“族人”,指的是人族的“族”。

  “我不是被灭族的人,这也不是我的血海深仇,我没有资格替你决定是要报仇,还是要原谅。”姜朝眠说。

  他的善心和正义感有限,对广义上的人族既没有那么强的归属感,也没有什么博爱救世的英雄主义。

  如果世界真的要毁灭,那他这样的咸鱼,大概会随便找个角落安安静静等死。

  更不用说,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伏商才是真正和他发生了深刻连结的人。

  假若没有他,自己不过是这修仙大陆的一抹幽魂,一簇无根浮萍。

  他偏心自己人。

  “不要杀我的朋友,可以吗?”姜朝眠想了想,只提了一个要求。

  伏商承诺:“那当然,我没想过要杀他们。”

  姜朝眠点点头,担忧道:“可是你现在有伤在身,就算是以后恢复到全盛状态……应该也很难靠你我二人赢过书院那些人吧?”

  当年梁渠一族那么强盛的战力,竟然都能悉数覆灭,几大书院的实力真厉害到了这种地步?

  伏商奇怪道:“什么你我?只有我。”

  “等打起来的时候,我就把你藏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等我报完了仇,再来接你。”

  姜朝眠:“……”

  姜朝眠慢吞吞道:“你觉不觉得,这剧情有点眼熟?”

  梁渠从姜朝眠身上跳下来,姿态端庄地蹲坐在他面前,动作优雅地舔了舔爪子,金瞳中闪过志在必得的幽光。

  “哥哥,不用担心,我和我的族人不一样。”

  “我对人类没有丝毫不必要的怜悯心,”伏商说。

  “最重要的是,梁渠一族虽已灭亡,我的族人却将所有的传承都留给了我。只要找到那枚传承之火,我就能继承他们所有人的妖力和修为。碾死几个书院,就像碾死几只臭虫一样简单。”

  姜朝眠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眼前顶着一张小猫脸,说着惊世骇俗之语的伏商。

  直到这时,他才稍微有了一点点“这就是上古凶兽”的实感。

  这也太逆天了。

  怪不得书院那么畏惧他……怪不得说他足以灭世。可既然那些人知道伏商的危险,为什么没有在他幼年时期将危险扼杀在摇篮中,反而保留下来了?

  姜朝眠后背的毛毛汗才冒出个尖尖,身前的雪白团子忽然又跳上他的膝盖,用头蹭了蹭他的小腹。

  “哥哥,”白色的小兽眼巴巴望着他,“所以现在,你可以原谅我了吗?”

  “……”姜朝眠身上的冷汗唰地缩了回去。

  “看你表现吧,”他硬气地说。

  翻身猫奴把歌唱,此时不拽更待何时。

  折腾了两天两夜,刚刚又一口气接收了这么大的信息量,姜朝眠简直筋疲力竭。

  确认过伏商的身体没什么大碍之后,他疲惫往地上一倒就要昏睡过去。

  伏商左右看看,重新把体型恢复到之前“大猫”的大小,把青年叼到自己怀中,放在肚皮上。

  四爪往中间一蜷,蓬松的尾巴像小被子似的,盖在姜朝眠仍光着的脚上,像护卫珍宝一样把他严密地圈在自己身体之中。

  守着自己唯一的人类,凶兽随之陷入沉眠。

  ……

  一人一兽在洞穴中依偎着休息了一天后,不得不再次出发。

  因为姜朝眠接到端木华偷偷发来的报信,说蓬莱的人在经过几日的排查之后,开始怀疑他们根本就没有离开丹临城,已经搜寻的过程中发现了蛛丝马迹,据说很快就要追到人了。

  端木华不知道他们二人究竟在哪里,也不敢问,只能提醒他们快逃。

  伏商还没有完全恢复,姜朝眠坚持要他变回小猫崽的模样,缩在自己衣服里继续养伤。

  至于自己,则贴了张易容符,装作山民的模样往山外走,想法子离开丹临。

  计划按理是没问题的,只是姜朝眠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倒霉,偏偏就撞上了酆尘带领的搜山队伍。

  他的易容骗过普通弟子甚至青渊或许都没问题,但酆尘修为比他高了太多,这点小伎俩在他面前一览无遗。

  酆尘随手破了他的易容,依旧是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走上前来不紧不慢地问:“姜仙君,敢问梁渠何在?”

  端木华也来了,站在队伍后面,满脸焦急地对他使眼色。

  姜朝眠刻意移开视线,用力按住胸口蠢蠢欲动的猫崽,一脸无辜:“什么梁渠?我怎么知道?你们把我的猫吓跑了,我还没让你们赔呢!”

  酆尘也不急,就这么用看穿一切的眼神盯着他,“姜仙君年少无知,应当是被那妖物蛊惑了,不知道它的凶残。只要你交出梁渠,我可以代表三大书院向你保证,我们绝不会追究。”

  姜朝眠看着围上来的蓬莱门众,冷笑着拔出流霜:“一,梁渠既然这么凶残,我凭什么能留得住它?”

  他悍然出剑,一道剑光击中一个想要从后方偷袭的弟子。

  “二,我是散修,跟你们没半毛钱关系。你这死老头凭什么追究我?”

  酆尘原本没打算现在出手。

  他们在明,尚未现身的梁渠在暗,他本想保存实力,待到梁渠出现再攻其不备……然而姜朝眠的嚣张和不恭彻底激怒了他。

  “既然你执意要与那凶兽为伍,那便休要怪老夫以强凌弱。”他厉声说完,飞身上前,准备一招结果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

  酆尘出剑的一刹那,姜朝眠感受到了磅礴凌厉的杀意,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意识到自己根本不可能拦住这一招,伸手就往怀里掏,准备把伏商扔出去了,让他先逃命。

  电光火石之间,他先是听到端木华惨叫了一声“姜兄”,紧接着,凛冽的剑气破空而来,几乎就要划破他的鼻尖……

  然后他还来不及反应,只觉眼前一花,随后一阵天旋地转,耳边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轰隆!

  待到他终于从头晕目眩中睁开眼睛,周遭竟已是一片狼藉,仿佛被什么火箭炮轰炸过一般,余烟滚滚。

  所有人四散倒在地上,生死未卜,只有最前方的酆尘看上去还隐约有些动静。

  身下传来一声似虎非虎的长啸。

  姜朝眠懵懵懂懂低头一看,他正骑在一头白色的巨兽身上,足有三四只老虎加起来那么大,四爪浮空踏风,燃烧着翠绿色的火焰。

  这就是上古凶兽,梁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