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 “放开我们大师兄!” “师兄你快还手揍他啊!”

  张宵带来的十数名神光门门众又惊又怒, 愤然拔剑,纷纷想要冲过来救人。

  “干什么干什么!你们这是想对雇主动手吗?别动……说你呢!工钱还想不想要了?!”

  虽然对眼前的状况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但好歹当了几天城主, 端木华的反应比从前快了许多,他立刻带着自己的人, 把神光门拦住。

  两拨人剑拔弩张,眼看一场鏖战在所难免。

  面对眼前因他而起的骚乱, 那白发少年连一个余光都没有施舍过来, 表情带着一股冷冰冰的漠然。

  他右手轻轻把姜朝眠按在自己肩上, 仍旧在一下一下抚摸着青年的后颈,左手则像铁钳一般,掐得张宵两眼充血,青筋暴起,在毙命边缘徘徊。

  如同一个人均等地分裂成了一半神, 一半魔。

  那画面让人不寒而栗。

  他看似语气平静地又问了一遍:“你对我哥做了什么?”

  张宵根本说不出话。

  他的喉头只能发出嘶哑的“嗬嗬”声,视野里充斥着因为缺少氧气而产生的大块黑斑,耳朵嗡嗡作响,仿佛一息之间梦回沽海城的地底——是同一个滋味的噩梦。

  但最可怕的还不是窒息, 而是他灵脉中被莫名压制到宛如彻底废掉的灵力。

  他竟然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更不用说还击。

  张宵浑身抖得像筛糠,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裳。

  他终于意识到, 自己可能犯了大错!

  上一回在沽海,他以为是因为自己灵力受限, 而对方空有蛮力,所以才吃了亏。前几日同伏商交手之后, 他又认为只是自己过于轻敌。白毛实力是还不错,但再不错也不会比自己强太多……

  然而此时此刻, 灵脉中的无力感,无法正常使用的灵力,还有骨子深处难以抑制的颤栗,才让他明白这些想法有多可笑。

  据说,只有当两人的修为灵力悬殊实在过大,而弱势一方又遭到强势者刻意的灵力碾压时,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张宵活这么大,从未体验过这种感受,他一度以为那只是传闻。

  这人……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张宵来不及再多想,他眼中的恐惧化作生理泪水疯狂往外飚,有心想开口求饶,却只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含混声响,眼看就要命丧当场。

  “伏、伏公子,他这样……这样好像说不了话,”端木华颤巍巍的声音宛如天籁响起。

  伏商手一松,张宵嘭地落地,接着趴在地上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鼻涕一齐往外飞,脖颈处一片可怖的血红。

  饶是如此狼狈,张宵也不忘拼命朝伏商的方向磕头,用嘶哑的嗓音仓促喊道:“饶、饶命……仙君饶命……”

  “说。”伏商眸色阴鸷,“若让我发现你有半句假话,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张宵跪在地上,眼中飞快闪过一抹迟疑。

  如果全部如实相告,他还能活吗?

  但他也清楚,他身后还有其他神光门的弟子,就算他不说,这人也一定有办法从别人嘴里掏出真相,到那时,他就真的没有一点生机了。

  他不敢赌,只能低下头,忍气吞声道:“是……是一个咒术。”

  张宵说,他给姜朝眠下了一个咒。

  这个咒术会无限放大每个人内心深处最深重、最见不得光的欲望,中了咒术的人,所有的想法、情绪、行为都会被这唯一的欲望挟持。

  只要欲望一刻得不到满足,中咒之人就会如同魂魄被投入烈火之中,持续不停地感受灼烧之痛。他们会丧失所有理智,看不到别的东西,心中只剩下这唯一的黑暗的欲望,并且为了达成这一欲望,不择手段。

  “你鬼扯的吧?”

  端木华率先表示怀疑,“照你这么说,那朝眠兄的欲望就是……就是……”撒泼??耍赖??还是哭闹??

  这根本看不出是什么欲望啊!!!

  “不不不,是真的!我对天发誓,刚才所说绝对没有一句虚言!”张宵对上伏商的眼睛,冷汗哗哗地流,满脸崩溃地喊冤,“可是谁能想到……谁能想到他的欲望是……”

  张宵憋了半天,发现自己竟想不到一个词可以形容。

  怎么会有这种人啊!正常人的欲望难道不该是财宝美人名利报仇???

  他这边还没“是”完,发泄完一

  波情绪的姜朝眠恢复了少许神智,缓缓从伏商怀中支起身子,看向吵闹的众人。

  伏商立即低头看他:“哥哥?你好些了吗?”

  姜朝眠眼皮微微肿起,哭过之后透出红粉色,睫毛还湿漉漉地沾在一起,看上去简直像个楚楚可怜的瓷娃娃。

  他揉了揉眼睛,半晌才慢吞吞地说:“馒头呢?我好想rua我的猫。这里又黑又冷,我想……我想出去躺着晒太阳……不想赶路了……不想去救、救人……”

  说着说着,他的尾音开始发颤,眼角沁出潮湿的水汽,头往伏商肩膀上一沉,眼看又要哭出来。

  伏商赶紧把人按在怀里轻声安慰。

  一旁,张宵却颤抖着手指向姜朝眠:“……他、他的欲望,难道就是……游手好闲?!”

  端木华:“…………”

  伏商:“…………”

  很荒谬,但放到姜朝眠身上,好像又有点合理?

  两人齐齐回想起什么,脸上都露出某种了然的神色。

  张宵看不懂,他只知道他现在满心满腹都是懊悔之情。

  懊悔自己招惹了这个白毛怪物,又懊悔自己把“六欲”咒术浪费在姜朝眠这种傻子身上,甚至指望通过他去害那白毛和端木华。

  早知如此,他当初还不如铤而走险,直接去接近那白毛……

  “你扮成了端木华的样子,给他下的咒?”伏商冰冷的嗓音响起。

  张宵一抖,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知道得这么清楚,“……没、没错。”

  因为这咒术只能通过亲近之人起作用,若是受术者对施术人抱有任何一丁点怀疑,都无法成功。所以那天他才用易容符,装成了端木华的样子。

  端木华闻言火冒三丈,上前猛踹了他一脚:“果然是你!姓张的,你们神光门可是我雇来的!你好大的狗胆,怎么敢在我的地盘谋害我的朋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宵被踢得滚了一圈,匍匐在地上,低垂着头,掩去眼中的怨毒,口中辩解道:“少城主!我就是之前和姜朝眠争执过好几次,一时气不过,这才猪油蒙了心,想要给他吃个教训……我没有别的意思,您就饶我这一回……”

  伏商打断他,“你刚才说,这咒术,要通过亲近之人起作用?”

  张宵愣了愣,尚未回答,一旁的端木华脑海中却猝然划过一道电光。

  亲近之人,黑暗的欲望,失去理智不择手段……

  他在哪里见过?

  刹那间,端木华脸色骤变,猛地扑上去一把抓住张宵的衣领,力气大到几乎把他整个人凭空提离地面。

  “是你……是你们神光门对不对?!城中那些走火入魔的人,其实都是你们下的手!!”端木华难以置信地抓着张宵猛烈摇晃,“怪不得……怪不得从你们来后没多久,就出现了第一个疯子……怪不得苗姑娘说,你们从来没有抓错人……因为你们把人抓回去下咒了对不对??!!!”

  赤红的血丝瞬间爬满他的双眼,滔天恨意从他颤抖的嗓音中一泄而出。

  “居然是我们自己……引狼入室……”端木华摇摇欲坠。

  张宵做梦都没想到,一向蠢笨如猪的端木家小少爷,这回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通了他想要隐瞒起来的关窍!

  他慌乱地去扯揪住自己的那双手,一边奋力辩驳:“少城主你误会了!我根本不知道城里那些人……我发誓我只是想报复一下姜朝眠,别的事与我、我们神光门无关!”

  端木华的手裹着灵力,狠狠一拳砸到他脸上。

  张宵的灵力被废,毫无抵抗和还手之力,被这一拳打得飞出去几丈开外,另外半张好脸也瞬间肿胀起来,鼻子和嘴角往外不停冒血。

  神光门众人见事情败露,索性撕破脸皮,一哄而上,跟端木华带来的人大打出手。

  张宵想趁乱逃走,却被端木华飞身上前,一把抓了回来。

  “误会……这真的是误会少城主……”张宵脸肿成猪头,口齿不清地讨饶。

  端木华一声不吭,像拖死猪一样把他拖到伏商面前。

  扔下张宵时,他的手有些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着。

  伏商看了一眼端木华,问:“你在害怕?”

  端木华手按在剑柄上,深吸一口气,轻声道:“伏公子,按照我和朝眠兄之前的推断,中了这个咒术的人,必然会在十日之内死于窒息。”

  “如果朝眠兄和我的城民,中的是同一种咒术,那他……现在很危险。”

  伏商没有立刻说话。

  他偏过头,低声在姜朝眠耳边哄了两句什么。

  姜朝眠抬头看他,盈盈带水的眼珠子里盛满了茫然,显然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心里只有摆烂,躺平,睡觉。

  仿佛一个不过几岁的幼童。

  伏商沉默了片刻,重新把他的头按回自己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哥哥乖,别怕。”

  下一刻,伏商抱着青年腾空而起,左手挥出一团葱翠欲滴的火焰。

  那火焰甫一升空,顷刻散成十数团火苗,带着尖利的呼啸声直扑向正在与端木家弟子打斗的神光门门徒,没入他们的身体。

  一连串短促的惨叫过后,神光门除张宵之外的所有人在原地被那火苗烧成了一簇灰烬,什么都没留下。

  整座山腹中霎时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被刻意收敛起来,落针可闻。

  每个人都在想,这是什么?人能做到吗?

  唯独一无所知的姜朝眠还在放肆地咕哝着什么,那黏糊、撒娇一般的嗓音,与当下的恐怖气氛可以说……比格格不入还要格格不入。

  偏偏刚刚杀完人的暴君还要侧头过去,用一种听起来毛骨悚然的温柔声音哄道:“嗯,好,很快就能回去找馒头了。”

  众人:“…………”

  好吓人,但又好怪异。

  趴在地上目睹了全过程的张宵,直接吓得尿了一裤子,连爬起来逃跑都做不到。

  伏商走到他的脸旁边,停住,心平气和地开口:“解咒吧。”

  张宵现在已经没尿可吓了,他开始像抽搐一样发着抖说:“我、我解不了……不不不!我们门主可以!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杀我……我们门主可以给姜公子解咒!”

  伏商淡淡地“哦”了一声,“那我找你们门主就行了,留你有什么用?”

  “我这里有缓解的解药!!”张宵的喊声尖利得像老鸹,“不要杀我求你不要杀我!我带的解药可以暂时压制六欲咒!而且、而且我可以马上把门主骗到这里来!”

  “那骗吧,现在。”伏商漠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