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姜朝眠的禁闭结束了。

  院子外面的封印结界刚解除不久,望星峰上就响起了闹哄哄的声音。

  姜朝眠打开门,宁以礼带了一小队弟子出现在门外, 朝他躬身行礼:“少门主。”

  姜朝眠冷眼看着人群,“什么意思?上次帮我爹偷人没成功, 这回改明抢了?”

  弟子们:“……”

  这话信息量可以很大,他们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门派秘辛了???

  宁以礼神色如常, 扬起手让弟子们退开几步, 和颜悦色地说:“少门主, 我是来找我的病人的。您今日见过赵祺吗?”

  姜朝眠拧起秀气的眉头:“赵祺为什么会在我这里?他不应该在你那儿治病吗?”

  “他失踪了。”宁以礼说。

  姜朝眠脸色一变。

  “怎么可能会失踪?!”他用极度不信任的目光盯着宁以礼。

  “那孩子什么都不懂,连话都讲不清楚,他自己能跑到哪儿去?你们那么多人守着,连个小孩都看不住,是废物吗?”

  这个疯子, 该不会是对小傻子做了什么狗屁实验,把人弄没了,才跑来贼喊捉贼吧?

  宁以礼却道:“此事的确是我的疏忽。不过少门主说得对,他一个魂魄都不全的废人, 能跑到哪儿去?所以我想……”

  “会不会,是有人把他带走的?”

  姜朝眠正在焦急地思考人究竟会在哪里, 蓦然抬头撞上宁以礼若有所指的眼神, 当即反应过来,一脸被狗咬了的表情。

  “哦, 我说你来找我干嘛,原来是在怀疑我把人偷走了?”

  宁以礼没有否认, 顺水推舟道:“少门主别见怪。您看,您的闭关刚一结束, 郑祺就丢了……实在是太巧了。”

  姜朝眠抱着剑,双手交叉,漫不经心道:“所以呢?你想怎样?”

  宁以礼执手行礼:“斗胆请少门主行个方便,让我进去看看,或许赵祺是不小心迷了路,跑到少门主这里来了?”

  姜朝眠和宁以礼在门口说话时,伏商练完剑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他刚巧听到宁以礼这句话,一双狭长锐利的凤眼顿时不悦地眯起来。

  人类还是太心软,容得下这小喽啰跟他如此不分尊卑。

  伏商手掌虚虚握起,认真考虑如果对方硬闯,能不能借此机会顺便杀了他?万一姜朝眠问起,大不了说自己刚开始修炼,掌握不好分寸,不小心用力过猛……

  “当然不行。”

  姜朝眠冷冷地看着宁以礼,寸步不让,“你也知道是斗胆?”

  “宁以礼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来搜我的地盘?我是年纪小,平日里也尊你一声医仙,但你别忘了,我仍是清风门的少掌门,是这太清山上半个主子。你现在,是要造反吗?”

  姜朝眠生得鲜眉亮眼,又总是待人和善,没人料到温煦柔和的人发起火来,竟隐隐有了上位者的轩昂气势。

  后面的众弟子闻言面面相觑,心生退意。

  而伏商目不转睛地看着青年净白的侧脸,眼睛里只有掩不住的欢喜。

  宁以礼的吃惊转瞬即逝,他很快弯下腰告罪道:“属下不敢。没有掌门的命令,以礼绝不敢如此冒犯。但是若少门主不答应,只怕掌门回来……我们都不好交代。”

  姜朝眠心里当然清楚,宁以礼的行为不可能没得到姜万信准许。

  他故意这么说,一来是想骂人出出气,二来也是提醒宁以礼别太得意,他如今可不是什么任人摆布的小孩。

  “行,你去搜。”姜朝眠最后道。

  “如果搜出什么,任你处置。如果没搜出来,你当场道歉,还要给我赔偿。”他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我堂堂少门主,总不能就这么白白叫你冤枉吧?”

  身后许多清风门弟子看着,宁以礼只得道:“……好。”

  姜朝眠于是痛快将身后院子让出来,拉着伏商抱着猫,到旁边的溪流边喝茶去了。

  宁以礼走的时候,自然两手空空,连个鬼影子都没捉到。

  反而是姜朝眠,狠狠把他搜刮了一番,要来了包括聚灵丹在内的不少灵药。

  宁以礼看上去并不太在意这些小损失,只是眉目始终沉沉的,像是遇到了什么不解难题,令他烦恼。

  姜朝眠哼着歌把得来的意外之财收进乾坤袋,又挑了几种最好的丹药,分出一半让伏商自己贴身放着,免得万一什么时候和自己分开,连个救急的都没有。

  “走,我们也去找找小傻子。”姜朝眠说。

  姜朝眠看得出,宁以礼刚才是真的急了,不是在装模作样。

  赵祺真的丢了。

  可是整座太清山上,根本就不该有人认得赵祺,如果不是他意外和萧兰母子相遇,他们甚至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门中人顶多知道宁以礼在给赵祺治病,谁又会特地闯入他的地盘,掳走一个脑子不清醒的小孩?

  宁以礼首先怀疑他,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所以他现在更倾向于,赵祺是出于某种意外,自己走丢的。

  那人现在应当还在这山中某处。

  他最好是能比宁以礼先找到这孩子,说不定还能问出些什么。

  姜朝眠其实对太清山不太熟。

  他刚穿到这里来时,为了扮演好原身,为了活命,整天都尽可能地苟在自己房里不出去。

  直到馒头和伏商出现,他才慢慢开始有心情四处晃悠一下。

  不过,他既然判断赵祺是自己走丢的,那小孩总不能像他们一样,御剑在各个山头飞来飞去。人一定还在宁以礼的万壑峰上。

  趁着宁以礼还在其他地方大张旗鼓搜寻,姜朝眠带着伏商避开人群,偷偷溜上了万壑峰。

  姜朝眠自己也没想到,事情当真会这么顺利。

  找到赵祺时,他躲在幽深的灌木丛中,缩成一团,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一声不吭地发着抖。

  是馒头跃进去时发现了他,反把他吓得哇一声叫出来。

  姜朝眠想去把他抱出来,但赵祺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姜朝眠的手才一碰到他,他就疯狂地开始挣扎,躺在地上拳打脚踢,嘴里还尖声喊道:“求求你别抓我!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不要捆我……不要捆我!娘——娘!我想回家呜呜呜呜!!”

  姜朝眠本来就不大会对付小孩儿,更不用说这样没法讲道理的,哄了几句不但没见效,还不留神被赵祺踢了两脚。

  伏商:“……”

  “这可怎么办?他再这么喊下去,快把宁以礼喊来了……”姜朝眠犯难地说。

  话音刚落,赵祺的哭喊声戛然而止,脑袋啪嗒垂下去,嘴唇上还挂着两条鼻涕,就这么……睡着了。

  姜朝眠:“???”

  他茫然地转头看伏商:“他……他怎么了??”

  伏商暗中收起刚施完术的手,很没诚意地敷衍道:“哭累了吧?”

  姜朝眠:“……”

  但不管如何,这个高音喇叭总算是关上了。

  姜朝眠走过去想把赵祺背起来,伏商抢先一步,像抓小鸡仔一样把赵祺扛在肩头。

  “现在去哪?”伏商问。

  姜朝眠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见如今这情况,再想问什么都是徒劳,便说:“先把他送到萧兰那儿去吧,他不是要找娘么?”

  萧兰看见姜朝眠带着儿子过来大吃一惊,还以为是治疗出了什么问题,直到姜朝眠再三保证孩子只是睡着了,她才放下心来。

  姜朝眠看她坐在床边,满眼温柔地替赵祺擦脸,忽然觉得很羡慕。

  他活了两辈子,还没享受过这样的母爱呢。赵祺人虽傻了,但至少有母亲真心疼爱他,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萧兰姐,这段时日对赵祺的医治可还顺利?”姜朝眠问。

  萧兰笑着点头:“一日比一日看着好,有时候甚至可以清醒地和我说说话了。多亏了少门主和姜掌门,还有宁医仙……要不然,我真不知这日子要怎么过下去了!”

  姜朝眠听说宁以礼确实有在好好治疗赵祺,终于放下心来。

  “只是……”萧兰叹了口气,又道,“医仙说,他的记忆再也不能恢复了,失掉的魂魄也不能全补回来……但这结果已经很好了。只要祺祺好,我也不求什么找到凶手报仇雪恨了,就这样吧。”

  姜朝眠蹙着眉尖,沉思半晌,小心问道:“萧兰姐,你们过去……真的从未来过太清山吗?”

  “没有,我们连临漳都没来过。少门主为何有此一问?”萧兰疑惑道。

  姜朝眠勉强笑笑,“没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那您好好休息,稍后宁医仙回来后,会替郑祺诊治的。”

  离了万壑峰,伏商察觉到姜朝眠情绪不高,似乎心事重重。

  “怎么了?”他上前拉住人类的手。

  姜朝眠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后背居然出了一身毛毛汗。

  伏商皱眉:“哥哥,你在怕什么?”

  他伸长臂膀把人类圈进怀中,头贴着姜朝眠的脸颊轻轻蹭了蹭,像是在安抚他。

  姜朝眠轻轻吁出一口气,小声道:“你刚才,看见赵祺的眼神了吗?”

  “什么?”伏商茫然。

  他只看着姜朝眠,哪顾得上看那傻子?

  姜朝眠说:“我爹那天把你抓进去的暗室,就在他看着的那个方向。”

  赵祺当时并非神智不清,他眼神清亮,里头的恐惧是实实在在的。

  他好像很确切很具体地害怕着姜朝眠身后的东西。

  可是姜朝眠身后,除了当日宁以礼带他走进的树林,什么都没有。

  赵祺为什么会刚好跑到那里去?

  又是被什么吓得呆在原地不敢动弹?

  他……是不是来过这里?

  伏商握着姜朝眠冰凉的手摩挲,不由分说把他往房间里拉:“哥哥,我困了,先睡觉,明日再想。”

  姜朝眠只得道:“好、好,别撒娇,好好走路。”

  ……

  夜静更深。

  帷帐中,床上的伏商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对眼珠子全然是金色的,过了一会儿才变回如漆似墨的黑。

  他放开身前的姜朝眠,轻轻探头过去贴了贴脸颊,确认对方睡得正香,便悄无声息地起身,下床。

  伏商像只猫一样,动作轻盈地从窗户翻了出去,落在院中,面无表情地看向门外。

  数月不见的林汀正在门前焦躁地来回踱着步子,手抬起又放下几回,好像在犹豫要不要敲门进来。

  伏商手心中升起一粒不起眼的微芒,穿过门扉,精准地命中林汀的眉心。

  林汀霎时软倒在地,坠入沉沉的梦乡。

  而世界另一边的梦境中,林汀蓦然喘息几下,震惊地望向眼前面目模糊的影子:“师、师父?我……我不是在望星峰?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