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那片薄唇近在咫尺时, 一帧画面却骤然从简渺脑海里闪回——

  漆黑的雨夜,肮脏而交缠的身体,女人象征着勾引的红唇……

  记忆里也有一面镜子, 映照了不堪入目的男女,还有在门外意外撞见的, 尚且年幼的简渺。

  那是笼罩了他整个童年的噩梦。

  一阵悸痛猛地攥住简渺的心脏,皮肤的刺痛瞬间成了蜿蜒的藤蔓, 绞缠每一寸皮肤。

  强烈的恶心感从胃部翻涌,源于本性的抗拒挣扎不休——简渺浑身颤抖, 下意识别开了脸。

  他做不到。

  那段回忆像禁制, 诅咒了一切他能触碰到的亲密关系。

  江宴濯的吻落了空,一无所知般沉沉地靠在简渺的肩膀上。

  简渺闭上眼, 拼命地想把异样压下去……小学弟喝醉了, 正难受着, 他要先负起责任把人带回去。

  可是有些事越不想想起来,却越来越清晰。

  简渺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舌尖,用腥涩味的痛拢回注意力, 逼迫自己分神。

  他颤抖着将手搭在江宴濯的肩膀上, 轻轻地把小学弟推远。

  手竟然还在发抖。

  简渺将嘴里的血腥味咽了下去, 低头看着自己颤抖不已的指尖。

  直到终于不抖时, 他才松了口气。

  简渺稳住自己的呼吸, 平复情绪,小声地跟怀里睡过去的人说:“抱歉, 我这就带你回去。”

  陈旭希守在门外,因为不想让其他同学起疑, 含笑搪塞了上来关心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 简渺进去那么久了, 怎么还没有动静?

  陈旭希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刚犹豫要不要破门而入时,洗手间的门从里面打开了。

  简渺扶着江宴濯慢慢走了出来,却因为小学弟醉得彻底,乍眼看去像他被搂在怀里。

  “……没事吧?”陈旭希关切地上前,想伸手帮忙把江宴濯扛起来。

  “没什么事。”简渺却不由攥紧了江宴濯腰边的外套,“他醉了,我先把他送回去。”

  “哦,行。”陈旭希看着眼前的人,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有些怪。

  ……江宴濯刚刚进洗手间之前,好像还没醉到神志不清啊?

  他跟了一步:“需要帮忙吗?小学弟怎么那么高。”

  陈旭希还没抬手,就听到了简渺低闷的声音:“……不用了,我一个人就行。”

  低沉断然,是陈旭希没听过的语调,他愣了一秒,随后道:“好,那你们路上小心。”

  简渺径自带着江宴濯下了电梯,把人慢慢带出来之后才给乔桥发了信息。

  乔桥听说他把江宴濯带回去了,连忙应好,还疯狂道歉希望他能照顾好小学弟。

  都怪他没有眼力见,一开始就不应该为了这个热闹,把街舞社的拉过来玩。

  但简渺没有怪他,只是礼貌地回了个好。

  时间已晚,简渺扶着高大的男生站在街口,安静地等着车来。

  身形修长的人向来容易引来注意力,人行道对面的路灯下,有两个女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

  简渺察觉到了,不自然地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司机还有两分钟才到。

  红灯转绿,两个女生越来越近。

  简渺眉心微蹙,正想侧过身时,身边的人却忽然用力,低头埋进了他的颈窝。

  温热的呼吸骤然洒到颈侧,简渺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失声:“……江宴濯?”

  “难受,”可是喝醉的人只是哑着嗓音,低低淡淡,“胸口……好闷。”

  听到他说不舒服,简渺下意识抬手就按住了他的胸口,慢慢地抚了两下:“是不是想吐?”

  可江宴濯却跟个大狗狗似的,在他颈窝摇了摇头。

  ……蓬松细软的头发划过简渺的颈侧,一阵鸡皮疙瘩攀满了他的手。

  不能说讨厌,只是他从未尝过这种亲近。

  “看吧,我就说是情侣……”

  “人都撒娇了,你还要什么号码,走走走……”

  带着遗憾的女生从身后走过,简渺低垂下眼,不知怎么地松了口气。

  随后,出租车停在跟前。

  简渺小心翼翼地掀把江宴濯放到车里,因为记得小学弟晕车,替他摁下了车窗,还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

  照顾好人之后,简渺才从另一侧上车,看着车窗慢慢开始发呆。

  心理医生说,简渺的接触障碍和渴肤症源于幼时对亲情的不信赖。

  可他始终不肯对陌生人打开心扉,也无法深层地探究病因,这些年就只能放任他的心疾蔓延。

  其实,简渺是知道的。

  他的父母在结婚前是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他们因为一段商业关系走在一起,生下他之后又貌合神离。

  家庭的破碎是一重原因,他父亲的放纵是第二重。

  ……简渺六岁意外撞破他父亲和情人的腌臜事,十六岁被他父亲的情人爬过床。

  过早以错误的方式接触这种事情,给他带来的冲击太大。

  所以成年后他宁可独居,也极少回那个家。

  因为,很恶心。

  ……而正因为这些恶心,他不受控制地抗拒任何亲密接触。

  可如果是真的抗拒,那为什么又会衍生出矛盾的渴肤症呢?

  他也想不明白,只觉得羞耻,痛苦。

  简渺定的地址是他的公寓,半个小时就到了。

  车停的时候他收拾好情绪,先下车绕到另一边,小心翼翼地把小学弟扛下来。

  冷静之后,那种恶心的感觉好像就消退了,他对触碰江宴濯的障碍也似乎也是昙花一现。

  小学弟腿太长,简渺不敢生拉硬拽,只好慢慢地扶着。

  司机大概是嫌他动作太笨,不耐烦地催:“快点,看着小伙子半死不活的样子,待会吐车上了赔两百。”

  简渺今晚已经过得够不高兴了,闻言从口袋里翻找出两百现金扔到司机跟前。

  他垂下眼:“小濯。”

  醉醺醺的人慢半拍地应:“嗯?”

  “吐他车上。”

  司机:“……???”

  江宴濯当然没吐,只不过象征性地干呕了两下,司机被吓了一大跳,捏着钱不敢再嘀咕,只好闭嘴等简渺把人扶下来。

  等人关门离开时,司机才骂骂咧咧地开车离开。

  简渺把人扛进电梯,上升时侧首看了一眼江宴濯的情况,把披在他身上的外套慢慢拢紧。

  他低声问:“怎么样,难受吗?”

  醉鬼小学弟只会趴在他身上,哼不出半个音。

  简渺叹了口气,低头扶稳了他的腰,慢慢将他带到公寓里。

  开门,来不及开灯,他先把人放到沙发上。

  烈酒烧胃,他得先搞点什么让江宴濯解一下酒。

  摸出手机开始查解酒茶的做法,简渺还没搜到好的配方,沙发上的人就低低哑哑地喊渴。

  ……渴了,要喝水。

  平日低沉的嗓音换了一种柔软的语调在哼唧,像被主人冷落的小狗在房门外闹。

  简渺这才想起去开灯,取了上次洗干净但还没来得及用的杯子接了一杯水。

  可简渺实在没有照顾人的经验,好不容易把江宴濯扶起来,但喂到嘴边的水却是半点灌不下去。

  “小濯,醒醒,先喝一点。”简渺不知道该不该捏他腮帮子,但还是想着把水润到江宴濯唇面,说不定他自己就会张口了。

  结果这么一喂,喝没喝到他不清楚,江宴濯的衣服全被淌湿了。

  看着小学弟被水沁湿的唇边和颈,简渺不由地涌起一阵挫败。

  他手忙脚乱地把水放到桌面,拿起桌面的纸巾就给江宴濯擦……越擦越湿。

  看着江宴濯沾湿一片的前襟,他稍稍颓败地坐在沙发上,看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去房间里找衣服。

  他找到一件很久之前买错尺寸的睡衣,带着新毛巾出来的时候,江宴濯仍睡在沙发上。

  换之前,他小小声地跟江宴濯道歉:“抱歉,我不小心弄湿了你的衣服,现在帮你换新的。”

  简渺说完,先用湿巾帮江宴濯擦了擦脸和手,之后才小心翼翼地脱下他的外套和短袖。

  即便他很小心翼翼地不要触碰江宴濯的皮肤,可还是无法避免地碰到他的腹肌,脖颈,手臂。

  掌心不小心触碰的每一寸,都是灼热而滚烫的。

  像要把简渺灼伤。

  好不容易换上一件上衣,简渺已经出了一身汗。

  照顾人原来是一件那么麻烦的事情。

  简渺再看了一眼江宴濯的裤子,一下又想起那天晚上江宴濯赤/裸半身在他面前的样子,那两条利落的人鱼线瞬间勾得心跳快了两拍,简渺慌乱地把睡裤搭在沙发上。

  ……裤子也没弄湿,再换就不礼貌了。

  把江宴濯的衣服和外套放入洗衣机之后,简渺找了条小毯子给小学弟盖上,之后才到厨房去忙活醒酒茶。

  而在简渺离开后的片刻,躺在沙发上醉醺醺的人忽然睁开了眼,茶色的眼瞳映照着落地窗外透进来的光,眼底不见半分醉酒的浑浊。

  有人虽然是第一次装醉,但却没有一点破绽。

  江宴濯细心甄别他脚步声的方向,慢慢把小毯子揪到鼻端。

  上面是简渺独有的黄桃奶油香,和他刚刚在路边撒娇时闻到的味道很像。

  ……这是简渺日常会盖的毯子。

  江宴濯隐藏已久的本性忽然暴露,他痴恋地嗅着小毯子,仿佛这样就能凭着想象力舔舐到被它触碰过的,简渺的肌肤。

  隐约分神时,他忽然听到了刀具平放和简渺低低的抽气声。

  像是一颗石子落入沉静的湖面,打碎了江宴濯无端的幻想。

  ……学长用刀的时候割伤了?

  旖旎的想法瞬间消退,江宴濯下意识要起来,却又想起自己在装醉。

  起身就什么都暴露了。

  自作自受的恶果。

  忍着所有冲动,江宴濯紧闭双眼,听着简渺匆匆去房间的脚步声。

  确认人进房间后,江宴濯起身看了一眼,厨房的案板上果然有半个现切的柠檬,而柠檬边沾了一点点血。

  一晚上因为得逞而沾沾自喜的心情骤然塌散,忍了好几次,他才重新躺了回去。

  简渺在食指上开了个很小的口子,紧急处理好之后,又匆匆地回到厨房。

  终于泡好一杯蜂蜜水时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他端到江宴濯跟前,小心翼翼:“小濯?”

  喝醉的人慢慢睁开眼睛,仍像混沌地看着他:“嗯?”

  见江宴濯没睡着,简渺连忙:“起来喝点水再睡好不好?”

  江宴濯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起身,就着简渺的手喝了一口。

  “……好甜。”

  “嗯,我网上查的蜂蜜水,能解酒。”简渺往他唇边喂了些,这次比刚才小心得多,“喝完再睡,明天没那么难受。”

  他喂得认真,却没发现江宴濯的手抬了起来,碰了碰他被创可贴包裹的指尖:“受伤了……疼吗?”

  简渺微微一愣,没想到他喝醉了还能发现自己的伤口,摇摇头:“不疼,你快喝。”

  简渺削笔的时候经常留下伤口,这点不痛不痒。

  江宴濯很轻地嗯了一声,微微低头时,却似醉意蔓延看不清眼前,唇先贴到了简渺的指尖。

  简渺狠狠地颤了一下,差点握不住玻璃杯。

  隔着创可贴,他却仿佛感受到江宴濯嘴唇的温度。

  “不是……这里。”简渺把杯口重新上抬,“慢一点。”

  “嗯……”

  喂下醒酒茶后,简渺便去把江宴濯的衣服洗了,也给自己冲了个澡。

  把残存的酒味儿洗干净之后,简渺抱了一床新的被褥床铺,把沙发边的小茶几搬开。

  “沙发太短了,不适合你睡,我给你打个地铺。”简渺说完,自知理亏地小声,“我会垫厚一点的。”

  宿醉的小学弟迷迷糊糊,没有应好和不好。

  铺好之后,简渺把人扶下来,给他掖好被子。

  把他微乱的刘海拨正之后,简渺小声喟叹:“……以后别乱喝酒了。”

  看着小学弟熟睡的脸,他回头再次确认客厅的窗帘拉紧了,轻手轻脚地回到房间。

  江宴濯在客厅里,虽然有厚重的房门隔着,但仿佛仍能感受到简渺的一举一动。

  解酒茶似乎起了效,江宴濯感觉自己的胃微微暖着,那阵确实存在的酒后不适渐渐消退。

  可夜越深,简渺在洗手间里惨白的脸却越发清晰。

  ……是想到了什么,才在那个瞬间那么憎恶亲密接触?

  是段叙?还是其他更隐晦的原因?

  他只知道简渺可能有接触障碍,却不知道那么严重。

  ……严重到本来可以是例外的他,也在那一瞬间被排斥。

  未等江宴濯想明白,他又听到了很轻的开门声……来自卧室。

  江宴濯若无其事地闭上眼,听着简渺刻意放轻的脚步由远及近。

  然后,停在身侧。

  简渺许久没有动静,江宴濯慢慢有些警惕时,却发现自己垂在被子外的手却忽然被握了一下。

  简渺纤细而微凉的指扣住他的掌心,很小心地握住。

  只是短暂的触碰,想是在试探……或者确定什么。

  简渺软软的指尖沿着江宴濯的掌心纹路轻轻摩挲,不显失礼的抚摸,到最后如释重负地松开。

  人走之后,沉闷的关门声又传来。

  江宴濯慢慢蜷紧了被他摸过的手,握住掌心残存的余温。

  简学长这是害怕因为KTV的事而对他有接触障碍,所以过来重新确认一遍吗?

  索吻失败后低落的情绪被这轻之又轻的触碰一扫而空,江宴濯闭上了眼睛。

  ……段叙那个傻逼是怎么舍得出去鬼混的。

  *

  简渺明明调了早上七点的闹钟,可是第二天睁眼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四十五分。

  他有些朦胧地看着床边的闹钟,盯着秒针走了大半圈之后才猛地坐起来,起身去看客厅里的人。

  昨晚铺开的床褥也收拾好放在客厅中央,没有宿醉后的酒味,整洁得像江宴濯没出现过。

  简渺顿了片刻,下意识回头想去找手机时,听到了厨房里的动静。

  他转步走到厨房,随后就看到了正在煮面条的人。

  江宴濯上身穿着的还是昨天晚上他给换上的睡衣,身下则是简渺不敢换的牛仔裤,但整个人的精神状态看着很好,完全没有宿醉时的狼狈。

  江宴濯回头,视线随之跟他撞在一起,微微一顿:“……学长?”

  “嗯。”简渺说不出来的心惊才慢慢平复,他轻声,“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本来是想赖床的……但不是自己家,不好意思。”江宴濯别过脸淡淡地挽出笑容,“我昨晚喝醉了,给学长添麻烦了。这顿面就当是补偿?我会收拾干净的。”

  食材是新鲜的,显然是刚买回来的。

  江宴濯不可能“刚醒”。

  “没有的事。”简渺下意识否认,垂下眼,“是我失礼才是,擅自把你带回家……还麻烦你做饭。”

  江宴濯闻言失声轻笑,声音轻微得近乎乖巧:“这对我来说怎么可能是失礼的事情。”

  简渺看着江宴濯的表情恍惚了一秒,忽然往前了一步:“小濯。”

  这个称呼是昨天晚上喝醉后简渺第一次叫,江宴濯本以为那只是个对醉鬼的昵称,没想到简渺会在这个时候叫他。

  翻滚的面汤因为熄火而渐渐平息,江宴濯回过头:“嗯?”

  简渺看着他,微顿了一些,本能又开始退缩:“……昨天晚上为什么那么不顾后果地跟人拼酒?”

  猜到是这个问题。

  江宴濯笑了下,拿出干净的碗替他装了一碗面:“薛学姐毕竟是女孩子,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拒绝了她的表白已经让她很难堪了,如果连酒也拒了,她下不来台。”

  这个原因跟简渺想得差不多,但听他亲口说的感觉还是不一样。

  简渺低下头,似乎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道:“你好温柔。”

  “这不叫温柔。”江宴濯把两碗面端了出来,微微地笑着,“是我的错,谁让我不喜欢女孩子。”

  明明只是轻描淡写的事实陈述,简渺却不由得怦然。

  高中的时候,段叙因为害怕被排挤,所以从来不敢承认自己的性向……和他对比起来,江宴濯这份坦然莫名让简渺心动。

  如果那时候,他认识江宴濯的话……

  “……我先去洗漱。”简渺看着那碗卖相极佳的面,立刻回到房间。

  江宴濯看着他着急的背影,浅淡的笑意慢慢散开,眼睫微暗。

  他不温柔。

  不拒那杯酒的原因,更多是想试探简渺会不会担心他。

  但这样的私心他肯定不会承认。

  简渺洗漱出来,江宴濯还没动筷,他有些懵:“你可以先吃,不用等我。”

  江宴濯摇摇头:“我们家的规矩是人齐才能动筷子。”

  是跟简家截然不同的餐桌礼仪,简渺心头一暖。

  “味道看着很好。”简渺先喝了一口汤,眼睛微亮,“尝起来也很好。”

  江宴濯轻声解释:“我在国外独居了一年,吃不惯外国的食物,自己练出来的。”

  简渺点点头,吃面的时候又想起白梵说的话:

  ——“他在国外留学了一年,玩得很开,天天有不同的女生从他公寓门口出来……”

  “国外好玩吗?”话不经意间脱口而出,简渺说完愣了一下。

  “没什么印象。”江宴濯细长的指尖支着筷子,吃东西的样子也很斯文,“当时一门心思顾着考大学,没想过其他的事。”

  江宴濯的入学成绩,是导演系的第一。

  白梵的话果然是胡编乱造的谣言。

  “对了,昨天晚上我喝醉了,”江宴濯垂着眼,不自在地咬着筷子,心虚道,“没有给学长添麻烦吧?”

  简渺知道有些人如果喝得太过记忆会断片,他猜江宴濯也是。

  想起小学弟昨天晚上跟小孩无差的别扭劲儿,简渺忍住了笑:“没有,你喝醉了挺乖的。”

  “乖?”江宴濯皱起眉,似乎是猜不到这个词跟自己有什么样的联系,又问,“真的?没做什么冒犯你的事情吧?”

  “没有。”简渺轻笑。

  似乎昨天晚上那个差一步就成的吻完全没发生过。

  江宴濯吃得比简渺快,放下筷子后便微低着头在看手机,昨晚滞留的信息不少,他一条一条地在挑着回复。

  简渺吃完之后,下意识要把碗拿去洗碗池,江宴濯却先伸手将他的餐具拿起来。

  江宴濯认真看着他:“说好了让我来洗的。”

  简渺犹豫了一下还是松开手:“麻烦你了。”

  “不麻烦,是我擅自要煮面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

  简渺下意识低头,江宴濯这种进退有度的前后辈距离感,忽然让他浮现出昨晚那种感觉。

  是难以言喻的,仿佛无意踏空般的失落感。

  江宴濯希望他装作不知道暗恋的事情,保持这样的现状。

  可是他对江宴濯的“不知道”,已经覆盖了高中两年,他还要继续“不知道”吗?

  “小濯。”简渺忽然站了起来,站在厨房的门口。

  江宴濯拧上了洗碗池的水龙头,转过身:“嗯?”

  “……喜欢吃的。”简渺说。

  江宴濯反应了一秒,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这碗面,轻笑着低头:“谢谢夸奖。”

  “还有,”简渺慢慢低下了视线,声音不由变轻,“我想,我不能把你那天说的话当做没听见。”

  他有点紧张,怕自己说得颠七倒八,不由自主地咬了下下唇。

  “嗯。”江宴濯冲干净了手里的泡沫,随意地在裤子上抹干双手后,慢步走到简渺跟前。

  他轻轻俯身,平时着简渺,分外认真:“好,那就不当没听见。”

  “简渺,我喜欢你。”

  猝不及防的重新表白,简渺心间怦然,第一次在那双茶色的眼瞳里看清自己的轮廓。

  他忽然意识到,江宴濯似乎也是个很有仪式感的人。

  他说不能当做没听见,所以……他重新表白了。

  “我……我知道。”都怪这句表白,简渺原本打好的腹稿猝然凌乱,只能胡乱地翻找话题,“你昨天晚上那首歌,是唱给我听的。”

  “也许你会觉得我很轻浮,明明才结束上一段恋情,一被人表白就动摇了。”简渺眼睫毛轻轻地颤抖着,自我陈述,“但我还是想解释,我跟段叙的关系没那么……深入,我们没有所谓青梅竹马的十年,也没有很多刻骨铭心的感情。”

  江宴濯安静地听他解释,每一个字都像滴落在心湖里绵延的细雨。

  简学长这是在告诉他,他对段叙了无牵挂了吗?

  “我这个人……向来比较迟钝,一开始没有察觉你的心意,到后来不知道怎么面对你的心意。你很温柔,对我也很好,我确信这种感觉我是喜欢的。”简渺抬起眼,温软的眼神像极了一只无害的小兔子,“所以,小濯,你可以不只是我的学弟。”

  兴许这是简渺的第一次剖白,能听得出来,最后一句话夹杂了很多勇气。

  可偏生江宴濯太过敏锐,听出了他的避重就轻。

  ……他可以不只是他的学弟。

  好狡猾的一句话。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似乎只有几厘米,却像忽然隔了一重玻璃。

  而先前飘落的雨,落在距离之间,将情绪淋湿。

  简渺压抑着眼底的局促,紧张地等待江宴濯的反应。

  “学长,什么叫可以不只是学弟?”江宴濯稍稍往后退开,距离拉远,情绪消落了三分,“我听不懂。”

  “就是……”冷锐的视线像是利刃,从那双湛澈的茶色眼瞳而出,贯穿了简渺的心房,他故作镇定,“就是,我们之间没有距离,你想,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多么轻飘飘的五个字。

  “是么?”江宴濯垂落的右手忽然抬了起来,手背向他,细长的指尖先拂过简渺的侧脸。

  猝不及防的触碰让简渺颤了一下,下意识想后退,却被他忍了下去。

  因为刚碰过水,江宴濯的指尖有点冷,划过颊边时带起轻微的,令简渺颤抖的战栗。

  江宴濯的指尖延到耳垂,换做掌心托起他的脸。

  “是可以像这样,近距离留在你身边,摸你,牵你?”他问。

  那阵酥酥麻麻的痒沿着皮肤蔓延,像轻软的羽毛抚过最敏感的地方,简渺感觉到自己神经末梢在颤抖。

  他听到了自己不成语调的回应:“嗯。”

  “那其他呢?”江宴濯慢慢低头,掌心用力,迫使简渺抬头,“亲你,吻你,把你带到……床上呢?”

  他的声音低轻,昨晚被酒意熏陶的磁性尚未完全退下,哑哑的很磨耳朵。

  因为距离过近,晨间的光落不进两个人的距离之间,一层阴翳骤然降在江宴濯的眉眼间,平添了三分异样的偏执,郁然。

  这样的小学弟莫名地,很陌生。

  可偏偏,简渺却因为面前的人,心态止不住地加速。

  他的问题好露骨。

  寂静蔓延了好些秒。

  才是简渺轻之又轻的应答。

  “嗯。”

  可以。

  可以亲他,吻他,或者把他带到……

  “那算什么呢?”江宴濯贴着他侧脸的手忽然松落,掌心好不容易氤氲起来的温度骤散。

  一阵凉意贴到简渺的侧脸。

  像个巴掌。

  “没有身份,却亲你,吻你,还把你带到床上做过界的事……那不是小学弟会做的事情。”江宴濯的嗓音又冷又沉,他回过头,避开了视线相触,“是炮/友会做的事情。”

  简渺微愕,近距离接触时浮现的浅红骤退,只剩下白。

  “可以越过那条线,肆无忌惮地亲昵接触,但是却没有身份的枷锁,不用承担感情的责任……这是学长你的意思吧?”江宴濯茶色的眼瞳重新映光,破碎不已,“学长是觉得,单恋你的我,很可怜?”

  因为可怜,所以他在补偿。

  “不是。”简渺立即道,可后续却底气不足。

  通过昨天晚上的接触,简渺知道了自己对江宴濯也并不是能毫无底线地接受的,他不排斥这个人的接触,抚摸,可是吻还不行。

  他有心理障碍,他无法完全交出自己,而且他不知道这个心障要怎么跨越。

  跟段叙在一起的时候,简渺无法让他触碰,所以给他提供资源,铺好未来的职业道路作为补偿。

  ……可即便如此,段叙还是寂寞难耐,找了别的慰藉。

  如果他擅自答应了江宴濯的表白,却在情到浓时无法回应……他会觉得自己作为伴侣,很失格。

  他也许会一辈子都接受不了那样亲密的行为,难道就要江宴濯一辈子跟他维持着牵手,拥抱的进度,为他忍受吗?

  偏偏江宴濯跟段叙不一样,简渺想不出来能从什么地方弥补,他不缺钱,不缺爱,不缺任何。

  思来想去,最好的解决方式不过是去掉“恋人”的大前提。

  江宴濯喜欢他。

  那么他可以默许江宴濯在出现下一个更喜欢的人之前,从他这里得到能获取的。

  而在多次被拒绝,心灰意冷堆叠到一定程度后,江宴濯也能毫无负担地离开。

  没有段叙那样的欺瞒和背叛。

  可是江宴濯却将他的设想的这段关系定义为炮/友……怎么是炮/友呢。

  可又怎么不是炮/友呢。

  “对不起。”简渺挫败地垂下视线,很想辩解,却无从辩解。

  到头来,他想的一切还是为自己在开脱。

  “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失神低落的语调,像是犯错被指出来的孩子。

  简渺的提议并没有恶意,更没有其他轻佻的想法,只是基于他的心病给出的最好解决方案。

  但他搞砸了。

  江宴濯没想过会把简渺逼到这个地步,但刚刚那句话,确实让他的情绪稍微失控。

  他是有点生气。

  ……简学长到底有什么秘密,才能在明明厌恶段叙不自洁的前提下,跟他提出那么荒诞的关系?

  简渺心乱如麻,这是他想了一晚上得出的最佳解决方法,却不知道会有那么冒犯的另一重意思。

  他为什么总是在这种问题上犯错?

  明明他是想给江宴濯一点回馈的。

  心焦慌张时,一只柔软的手忽然落到发间,顺着简渺柔软的发丝揉了揉。

  亲昵的举动,轻易扫开了笼罩在简渺理智间的大半乌云。

  他抬起头,看到了江宴濯温柔的笑:“简渺,喜欢你不是一件可怜的事。”

  这句话落到心头,像是在枯野中新生的花。

  虚渺的荒原迎来了江流与风。

  “你只是不够喜欢我而已,不用勉强自己。”江宴濯俯身跟他平视,认真而有耐心得像个长辈,“毕竟我对你的喜欢也是这三年日积月累下来的,要你十天半个月就回馈相同分量的感情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你能记住我的表白,并且在意,这已经让我很高兴了。”江宴濯抽回手,转身走向洗碗池,“献身的话,还是当你愿意成为江宴濯男朋友之后再考虑吧。”

  语调轻又温柔。

  可回过身时,江宴濯脸上温柔的笑容骤散,阴郁拢聚在眉间,难以言明。

  简渺刚刚在提出那段关系时,他听到两把声音在心头叫嚣。

  一个说反正亲密行为是简渺默许的,就这样占有他侵吞他也未尝不可,反正江宴濯的目的由始至终都是得到这个人。

  另一个声音却在劝阻,错误的开端只会引向错误的结尾,他不该任由自己心爱的人衍生出那么扭曲的想法。

  ……只不过刹那的一瞬撕扯,江宴濯就已经辨出哪个才是正确的。

  他喜欢简渺已经到这个地步了。

  呵,装乖的下场。

  清洗完之后,江宴濯从厨房里出来,看到的就是坐在沙发里发呆的简渺。

  简渺比他年长,手脚也长,可就那么静静坐在沙发里时,却就像一个软软的团子。

  怎么看怎么可怜。

  江宴濯先前那点阴郁被面前的画面轻轻拂开,缠绕着心口的那丛荆棘上又忽然柔开了一朵朵红软的玫瑰。

  痛,但漂亮。

  江宴濯唾弃了一句阴晴不定,给自己。

  他握紧了拳头,慢慢走到沙发边,很轻地开口:“学长?”

  简渺回过神,先把手心里捧着的热茶放下,随后回头:“小濯。”

  江宴濯嗯了一声,好耐心地看着他。

  简渺看了他一会儿,随后很不自然地抬起手,带着一丝不熟悉的僵硬,轻轻牵住了江宴濯外套的衣角。

  这是昨天晚上他洗过的外套,刚晾干,还有一点饱受阳光照晒的干燥。

  他知分寸地轻轻牵着,以撒娇讨好的姿态。

  江宴濯看着他那只软白的手,浅色的瞳孔微微紧了紧。

  简渺拿捏分寸地牵住了他的衣角,然后像那天晚上江宴濯所做的一样,小心翼翼地拽了一下。

  “我也很认真地想了,我希望你能把我刚刚说过的话当什么都没有。”简渺垂着眼睛,因为这套撒娇是蹩脚的照猫画虎,所以他不好意思抬起眼。

  没有实践过的现学现卖。

  “我真的很慎重地考虑了你的喜欢,还有我们之间的关系,但我可能审错题了……所以提交了一份不正确的答案。”

  说完,简渺觉得自己这样显得很不真诚,又把另一只手抬起来落到江宴濯的衣角,双手牵着,“我想重新解题,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搞砸的学长想得到一次重来的机会,却不知道他这幅略显祈求的柔软在江宴濯眼底是怎样的光景。

  在此之前,他们从未如此清醒地靠近过。

  江宴濯眼底浮现片刻深沉的色彩,却被他利落地敛了下去。

  他慢慢吸了一口气,才维持住平时的嗓音,带着向来浅淡的笑:“学长是在考试吗?”

  第一次不合格,所以想补考?

  认真说的话被他这么轻柔地开了个玩笑,简渺刚刚的紧张散了大半,反而有点小低落:“……也不算。”

  他的恋爱经验确实太贫瘠了,所以才总会在江宴濯这里栽跟头。

  从学校回来之后,一直有很莫名的情绪堆叠在简渺的心头,厚厚沉沉的让他有些挫败,而昨天晚上江宴濯喝醉酒的那通表白,一下又让简渺晕头转向。

  他本能地想抓住当初没抓住的人,所以刚刚一时着急,反而用笨办法把自己赶鸭子上架了。

  江宴濯有读档重来的机会,他也想有。

  可简渺却忘记了,自己读档的机会恰恰是建立在毁掉江宴濯的存档上的。

  他是个耍了小手段的玩家。

  可江宴濯却照收不误。

  他说:“好,那我们再读档。”

  他等得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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