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一的时候,管家派人来溪桥接霍见临去体检。

  霍见临本来捧着碗在吃饭,看见管家从车里下来,然后叶桥西拉着他去一旁说了什么,管家就笑眯眯地把霍思泽抱起来放进了车里。

  “少爷。”把霍思泽安置好以后,管家又走过来,大热的天气,他也穿着很体面的西装,恭敬地看着霍见临, “走吧!”

  “我不走!”霍见临不明所以,看叶桥西从旁边经过,忙不迭地跟上去,抓住叶桥西的手很着急地问他: “我不想走,我最近哪里惹你生气了吗?”

  叶桥西拉着他的手: “没让你走。”

  “只是带你去检查身体,看你恢复得怎么样了。”

  霍见临松一口气,又问: “还能回来吗?”

  叶桥西说: “当然。”

  “那你……”霍见临欲言又止。

  让叶桥西陪他一起去这件事似乎不太现实,叶桥西会从C城来到这个偏僻的溪桥,一定是C城给他留下了太多不美好的回忆。

  叶桥西瞧见他飘忽的目光,推开卧室门,把后面的行李箱拉出来: “我正好想去C城买点东西呢!”

  “啊,是吗……”霍见临顿时无措地在原地转动起来,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是那种很浮于表面的惊喜。

  叶桥西笑着说: “感觉箱子里装了很多东西呢!”

  霍见临顺理成章地接过他推过去的箱子: “我来拿!”

  叶桥西会同意陪他一起去C城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惊喜,霍见临欢喜得整个人都宛如飞半空中,整个人的喜怒哀乐就像被绳子栓住的风筝,完全被叶桥西控制着。

  他们先到市里转的飞机,到C城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大城市比小村子繁华了不知道几百倍,即使是晚上九点,路上依旧堵得很厉害,到达住处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半左右。

  霍思泽已经熟睡了,管家把他抱去楼上睡了。

  叶桥西坐在一楼的沙发上,这个别墅不是他曾经住过的,但是生活气息很浓,家里很多地方都放着霍思泽的照片,地上围出来很大一块地方,白色的地毯上摆着霍思泽还没有拼完的积木或者是五颜六色的玩具,童话书。

  踏进房间的第一秒,叶桥西突然觉得回到了五年前,他从乡下来到这里,什么都不懂,霍见临那个装修奢华,处处都透露着干净明亮的房子跟他格格不入,让他不敢进入。

  如今也是。

  但是霍见临又在处处引导着他,阿姨也在介绍这个别墅里的一切,大到房间,小到桌子拐角处防止霍思泽撞上去的防撞贴。

  “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有人介绍,叶桥西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格格不入的人,这里的一切都好像与他有了联系。

  柜子上放着一张照片,是霍见临抱着霍思泽。

  叶桥西没见过这么瘦弱的霍见临,颧骨突出,眼底乌青,眼睛里一点亮光都没有。霍思泽被他抱着举起来,霍思泽那时候还是一个小光头。

  叶桥西因此猜测是霍思泽一岁左右拍的。

  他没见过这样的霍思泽,更没见过这样的霍见临。

  即使是在干爸那里那几个月,环境艰苦成那样,叶桥西都没有见过霍见临如此落魄消瘦的样子。

  “小少爷一岁生日的时候拍的。”阿姨说,把照片拿起来,指着照片后面的一些人给叶桥西介绍。

  “你走以后,少爷消沉过很长一段时间。但是临近小少爷一岁生日的时候,他突然告诉所有人他要给小少爷举办生日宴会,邀请了好多人来。然后抱着小少爷拍了这张照片……”

  阿姨说着有些感慨,语气突然低落下来: “那时候还不知道少爷是想把小少爷介绍出去,身份地位先给他铺设好,往后他离开后小少爷的地位也没人能够动摇。”

  说着,阿姨声音又压得很低,惋惜地说: “小少爷一岁生日后的第二天,他在浴室里割腕自杀,幸好管家发现得及时。”

  “哎呀,我现在想起那时候的场景都觉得吓人呢!”阿姨说着拍着心口,后怕似的道, “当时他就在躺浴室的地上,我平日里接触不到他,那天晚上才发现那么高大的男人,竟然瘦弱得我都能够拖动。”

  那张照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叶桥西手上,霍见临在这里面其实并没有露出一整张脸,叶桥西只看见他的半张脸,一只眼睛很平淡地盯着镜头,霍思泽的眼睛亮得厉害,他眼里的光像是被霍思泽偷走了一般。

  叶桥西的手指落在照片上,隔着相框用拇指轻轻在照片上霍思泽的脸上摩挲,最后把手指停留在霍见临露出来的那一只黯然无光的眼睛上。

  拍摄这张照片的时候,那个时候的霍见临在想什么呢?

  当时很强势地要他生下霍思泽,怎么又想在霍思泽一岁生日后的第二天狠心抛弃霍思泽?

  叶桥西把照片放回去,管家从阿姨身边路过,指责她口无遮拦,阖家团圆的日子不要说这种扫兴的话。

  阿姨眼睛已经有些发红了,抬手用袖子随意擦了擦,看着叶桥西,有种历经千帆苦尽甘来的感觉: “回来了就好。”

  叶桥西呆滞地看着他们,突然很想找霍见临。

  他转过身,看见霍见临撅着嘴从楼梯上走下来。

  几分钟前他被霍震霄一个电话叫走,聊了几分钟,迫不及待地挂断电话又冲下来找叶桥西。

  “不喜欢霍震霄。”走到叶桥西身边,他很孩子气地说了一句。

  “为什么?”叶桥西问,拉过他的手捏了捏,看见霍见临左手手腕上一直戴着的那块表。

  他此前不知道霍见临戴一块表的意义是什么,霍见临在他面前也从来没有把表取下来过。

  从前叶桥西没有多想,现在看见应该只是霍见临为了遮挡他割腕时的那块伤疤罢了。

  “说话好凶。”霍见临顺势靠过来,狡黠地眯起眼睛,凑到叶桥西面前跟他吐槽, “对我说话一直都好凶。”

  “喜欢听你说话。”霍见临说。

  叶桥西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脖子上,回想起霍震霄严肃的模样,说话的时候不怒自威,叫人看了确实害怕。

  倒是没想到霍见临也觉得他凶。

  他一直以为他们父子俩早习惯彼此的说话方式。

  “你饿不饿?”两个人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叶桥西没有睡意,胡乱地滑动着手机,霍见临突然问他。

  今天一路上由于身体不舒服,叶桥西都没怎么吃东西,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可是霍见临一问就突然觉得很饿。

  “有点。”他说。

  阿姨立刻说: “我给你做,想吃什么,家里都有的。”

  管家哎呀哎呀地叹气,把阿姨拉到身后,指责她多管闲事: “你已经下班了,哪里有加班的咯!”

  阿姨后知后觉,走过去拿了包说: “对,我下班了,先回去了啊少爷,叶先生。”

  管家也识趣地说: “我也要回去了,我女儿今年高考呢,关键时期,我回去给她煮点好吃的。”

  别墅里只剩下三个人,霍思泽早就睡了,霍见临和叶桥西面面相觑,随后霍见临站起来,在冰箱里翻了翻: “鸡蛋面吃吗?”

  叶桥西把脖子垫在沙发上,仰起头去看他,霍见临一只手拿着小青菜,一只手扶着冰箱门问叶桥西话。

  “想吃别的也行,你困吗?不困的话煮点海鲜粥怎么样,你今天差点吐了,胃肯定不舒服。”

  这种平日里拉家常的话叶桥西曾经也幻想过,在他和霍见临闹得很僵硬后的第三年实现了。

  他没忍住偷笑: “那就煮面吧,我想休息了。”

  吃过饭,叶桥西先上了楼,霍见临还在楼下收拾。阿姨告诉他睡主卧,于是他径直推开了霍见临房间的门。

  时隔三年,他再次踏入霍见临的房间。

  房间里的色调很冷,与在溪桥霍见临住的那个房间截然不同。

  叶桥西走进去恍然间以为回到了五年前,自己那时候就是被禁锢在这种阴沉沉的房间里,呼吸似乎都被冻住,光是站着都觉得窒息。

  时过境迁,叶桥西再次站在这种风格类似的房间里,霍见临房间里很多照片,有霍思泽的,但是更多是他的。

  有些照片叶桥西自己都没有见过,他读书的时候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讲话的照片,小学毕业的时候由于发育不良几乎淹没在人海里的照片,在饭馆兼职时的照片……

  叶桥西甚至很难回忆这些照片出自何时,有些照片已经泛黄,被霍见临很好地封存在相框里。

  所以呢?

  叶桥西抬起手指,指尖从一张张照片上划过,霍见临在看这些照片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

  是在遗憾没有拥有过去那些年的叶桥西,还是在遗憾手段难言,逼得叶桥西离开……

  这个问题,现在的霍见临给不了叶桥西答案。

  但是现在的霍见临给足了叶桥西安全感。

  他洗完澡出来,霍见临坐在一旁的沙发里: “你洗完了?阿姨说客房没收拾出来,今晚委屈你跟我睡一个房间了。我睡沙发,不会让你觉得为难的。”

  叶桥西瞟一眼沙发,其实他睡上去可能刚好,上面摆了些玩具和童话书,叶桥西能猜出来平时是谁在这里玩耍。

  霍思泽那么小一个,即使在这个沙发上撒欢都绰绰有余。

  但是对于霍见临来说并不,一米九几的他,腿只能蜷缩起来放在沙发里,这种睡姿会让人睡得很不舒服。

  “睡得吗?这么窄,晚上回掉地上吧?”叶桥西半打趣地走过沙发,拿着手机坐在床边。

  “可以睡的。”霍见临肯定道, “下面也铺得有地毯,其实直接睡地上也可以的。”

  “或者,你不喜欢,我楼下沙发睡也可以的。”

  楼下沙发会大一点,叶桥西知道。

  “嗯,那你去洗漱吧。”叶桥西放下手机上了床,也没肯定也没拒绝,让霍见临先去洗漱, “很晚了。”

  霍见临于是抱着衣服进去了,叶桥西就从床上坐起来,目光如炬地看着浴室门口。

  但是霍见临出来的时候手上还是戴着那块手边。

  他穿戴整齐,完全不像要睡觉的样子。

  “过来。”叶桥西朝他勾手,他沉默地走过,问, “怎么了?”

  “手表怎么不取下来,今晚睡觉也要一直戴着吗?”叶桥西勾住他的表带, “不会不舒服吗?”

  说着想把手表从霍见临手腕上取下来。

  霍见临反应很大地抓住他的手,眼神里满是焦急,平静的神色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恐惧取代了,用哀求的语气问叶桥西: “可以不取下来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