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桥西回到了那个破烂的屋子。

  昨天被霍思泽踢烂的木门没有被修好,一个洞矗立在门板上,呜呜呜的风从里面钻过来。

  叶桥西拿了胶布和旧报纸把它赌上了,明明很冷,坐在地上的时候脸上却都是汗。

  霍见临的模样看着跟几年前差距不大,甚至更清冷了点,那双眼睛有钩子似的,抓住叶桥西的身影就要把叶桥西整个人带去他身边一般。

  无数个夜里的梦魇仿佛成真了一样,耳边呼啸而过的风是由霍见临的脚步带起来的,身后随时会有一双手伸过来禁锢住他。

  想要逃离却逃离不开。

  他在门口坐了半天,屋外面什么声音都没有,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和他的心跳处于一个频率。

  八点的时候,他起身去做饭,今天受到的惊吓太大,他胃口全无,煮了一碗看着没有食欲的鸡蛋面,他又吃不完,端着碗坐在门槛上发呆。

  霍思泽就是这个时候钻进来的。

  要不是他,叶桥西可能这辈子都发现不了原来院子菜园那边竟然有个洞,不大不小,几岁大的小孩子倒是能钻进来。

  “妈妈!”霍思泽身上爬得脏兮兮的,满不在乎得拍拍手冲过来,跑到叶桥西面前蹲下,手撑着脸乖巧地问, “妈妈,你怎么不跟我们回去啊?”

  他脸上有些泥土,脸色依旧很红,叶桥西猜测他的烧还没退,他绷直了后背,惊恐地盯着霍思泽身后那扇禁不起霍见临一脚的木门。

  “妈妈……”霍思泽没等到他的回答,冲上来抓他的手,把他的手抓得很紧。

  因为发烧,他的手心滚烫,汗涔涔的贴在叶桥西手背上。

  “别碰我!”叶桥西如同发怒的猫弓直了背,手里那碗面倾倒在地上,不锈钢碗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叶桥西把霍思泽推倒在地上。

  霍思泽吓得没敢动,小声叫着妈妈。

  “我不是你妈妈!”叶桥西站起来,抖着手指着霍思泽, “我是个男人,没有男人会生孩子。”

  霍思泽咬住嘴唇,叶桥西好像真的像爷爷说的,一点也不喜欢他。

  可是他很喜欢叶桥西。

  叶桥西就是妈妈。

  叶桥西身上很香,是妈妈身上的味道,霍思泽可以笃定,他一靠近叶桥西就很喜欢。

  而且叶桥西会煮小汤圆,虽然小汤圆搓得很丑,但是那是叶桥西给他搓的,再丑都是好看的。

  “你就是妈妈!”霍思泽坐起来,身上背的小书包垮下来,他抬起手狼狈得用泥泞不堪的手去揉眼睛,任凭泪水把泥渍打湿后把脸弄得更脏。

  “不是我妈妈为什么要给我煮小汤圆!”霍思泽冲上来,狠狠抱住叶桥西的大腿。

  叶桥西浑身僵硬了一瞬,霍思泽有时候说胡话的样子跟霍见临真的很像,能把两件全无关系的话联系到一起。

  总是用这种“如果不是,为什么要”这种句式来肯定叶桥西做的某些事,然后用这种若有似无的证据来证明叶桥西确实很在乎他。

  可是事实上……

  叶桥西提着霍思泽的衣领把他提起来往门口走: “换作任何一个跟父母走散了的小孩子我都会给他做饭,我可以给你煮小汤圆,也可以给别的小孩子做煎蛋,这算什么?”

  叶桥西把那扇破旧的木门打开了,霍思泽痛哭流涕地抱住他的腿,像考拉一样挂在他腿上,叶桥西每一步都走得既艰难又坚定。

  霍思泽抱着他的腿哭,他感觉到自己右侧的大腿已经湿漉漉的了,霍思泽号啕大哭地不放手。

  “你想要妈妈,应该叫你爸爸去给你找一个妈妈,而不是在这里来找我。”

  叶桥西没想过一个三岁多的小孩看着小小一个,力气不小,体重也不轻,每一步他都走得步履维艰。

  “哭有什么用?”叶桥西掰着霍思泽的双手, “你跟你爸爸你样总是哭,可是摆脱不了你跟他一样可恶的事实。”

  夜里的气温很低,之前出的汗已经把里面的衣服都打湿了,夜风一吹,叶桥西冷得瑟瑟发抖。

  村里没有路灯,门口只有一小寸天地被照亮了,这种没有边界的黑暗让叶桥西觉得害怕,霍见临似乎随时都会从任何一个地方出来。

  “不喜欢的情绪要表达成什么样你们才能看出来。”叶桥西说着发了狠,面目扭曲,要把什么咬碎似的, “我像讨厌霍见临一样讨厌你,从很久以前开始!”

  不喜欢三个字说得如此清楚明了,霍思泽结合叶桥西厌烦的语气也能听个大概,抱着叶桥西大腿的手松开,他被叶桥西推得滚在地上。

  霍思泽就泪眼朦胧地没再起来,趴在地上,用饱含泪水的眼睛看着叶桥西,看着可怜极了。

  “叶桥西。”黑暗中,发出一声无奈的喟叹。

  熟悉的声音让叶桥西身心都发凉。

  霍见临从黑暗中走出来,他整个人看着很狼狈,上午刚见面的时候头发都完整地往后梳着,这时候额头前却垂着几缕头发。

  这么冷的天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毛衣,眼睛红红的,应该也是哭过了。

  他站在叶桥西昏暗的门前,很用力地喘气,把霍思泽从地上抱起来,轻轻地拍去他身上的尘土,一只手就把霍思泽抱在了怀里。

  他只是转身去给霍思泽买退烧贴的一会儿时间,霍思泽就从车里跑出来了。

  叶桥西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明明他抱着霍思泽就很费力的,但是霍见临可以一只手就把霍思泽抱起来。

  “叶桥西。”霍见临的声音颤抖着,喉咙里被塞了刀片一样,说话很难受, “我们之间的事情,就不要牵扯到霍思泽可以吗?”

  “为什么?”叶桥西尖锐地反问。

  霍见临下意识去捂住霍思泽的耳朵,果然听见叶桥西说: “我为什么不牵扯到他身上?现在怕我把气撒在他身上,当时怎么没想过不要逼我把他生下来。”

  “从男人身上生下来的孩子。”叶桥西捏紧拳头,看一眼缩在霍见临怀里小小一个的霍思泽,闭上眼,还是吼道, “他是什么?怪物吗?”

  “要我不牵扯他,你倒是不要让他出现在我眼前啊?”

  叶桥西越说越激动。

  “之前想拿他威胁我,现在呢?突然让他来我这里,然后你找理由过来,又想干什么呢?”

  叶桥西睁开眼,眼里都是对霍见临的憎恨。

  “说过的放我走,现在又反悔了吗?霍见临,你真的很让我觉得恶心!”

  恶心……

  这两个字在霍见临耳朵里回响,像两把利刃狠狠插在霍见临心上,扎得他心痛。

  三年过去了,叶桥西依旧这么认为。

  即使他按照叶桥西说的一次也没有来打扰过他,他在叶桥西心里依旧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

  “我没有!”霍见临急于为自己辩解。

  叶桥西沉默地看着他。

  “孩子是霍震霄送过来的,霍震霄几乎会满足霍思泽所有的要求。”

  霍见临往前走了一步,叶桥西激动地后退一步,差点撞上门槛摔过去,霍见临就不敢再靠近了。

  霍思泽从霍见临怀里抬起头,脸上红扑扑的,哭得眼皮都发肿,悄悄地看叶桥西一眼又害怕地把头埋在霍见临怀里。

  “我们之间那些恩恩怨怨,不要波及到孩子,可以吗?”霍见临换了一种语气,祈求道, “霍思泽还小,你不要对他这么冷漠,他只是想你了。”

  “他想我干什么?”叶桥西反问, “他那时候有记忆吗?你要是不想让他这么难受,在我走掉以后就应该找一个人来做他的妈妈,而不是在几年以后又放任他来打搅我的生活!”

  “只要你干预得早,他的妈妈可以是大街上任意一个人,可以是猫可以是狗。”叶桥西崩溃地指责霍见临, “他的妈妈可以是任何事物,但是不能是我!”

  叶桥西眼里的仇恨像是最锋利的刀,将霍见临反复地凌迟着,昏暗的光线中,霍见临不知道该用什么眼神去看他。

  霍思泽趴在霍见临怀里痛苦地咳嗽起来,脸贴在霍见临胸口是滚烫的,脆弱地扯着霍见临的衣服叫爸爸。

  “滚!”叶桥西退回木门里,站在院子里面,叫霍见临带着霍思泽滚, “下次他再出现在这里,我真的会发疯,你知道我发疯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三年前脆弱的叶桥西和什么都不懂的霍思泽几乎每晚都会出现在霍见临梦里,他最知道那时候的叶桥西是什么样的。

  三年后,叶桥西依旧在用他自己和霍思泽的生命威胁霍见临。

  关上门,叶桥西发了疯似的在院子里面转圈,忙碌地给自己找了许多事情,明明地上没有什么垃圾,他依旧把院子打扫了很多遍。

  二十几分钟过去后,木门再次被敲响。

  温柔又克制的敲门声,和霍见临蛮横的闯入完全不一样。

  叶桥西还是被吓得僵直了身子。

  “桥西,是我。”陆才的声音传进来。

  叶桥西走过去开了门,陆才有些犹豫地站在门口,好几次欲言又止。

  叶桥西愚笨了二十几年,这一次突然聪明了一般,表情平静地问他: “你都听见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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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了来了冲刺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