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发青年拄着下巴, 静静地看着车窗外急速后退的树木,不知在想些什么。

  琴酒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那抹金色,收回视线沉声道:“你没必要这么急着去见那位先生。”

  神津真司回过神, 转头问道:“你确定吗?”

  “我倒是无所谓。”他抬起手,仔细翻看着掌心和手背,又稍微活动了几下手指,话锋一转:“不过某人上报的假消息可不见得能瞒多久。”

  琴酒对此没有多加评价,只是面无表情道:“我迟早会杀了那只老鼠。”

  神津真司依然垂眸专注地摆弄着他的手, 仿佛想要熟悉每一块骨骼、每一根神经, 他掰了掰手指, 指节发出两声脆响,听到这句话后,慢吞吞地说了一声:“哦?”

  下一秒, 他突然笑出声,车里略显紧张的氛围被瞬间打破, 他依旧懒散地倚靠在车座里, 百无聊赖道:“我说, 黑泽, 讨厌卧底你可以去找上野啊, 干嘛偏要跟苏格兰过不去。”

  那两个名字的出现显然精准触碰到了某位杀手先生的雷点,他冷哼道:“我每次要一枪崩了那个碍手碍脚的垃圾的时候,不知道是谁一直在旁边啰嗦个不停。”

  神津真司“啧”了一声,别开进行于狭窄的后视镜中的对视, 重新将目光落在车窗外。

  车内重新陷入一片寂静。

  他当然不是一个急躁的人,但他已经不想再虚耗更多的光阴, 他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剧本, 既然某个本该消失的角色还活着, 那么相应地就要加速另一个角色的杀青才行。

  “虽然一直清楚我这位外公会把自己给藏起来。”已经抽芽的草木的倒影在墨色的瞳孔中不间断地滑过,他的表情很平静,意味不明道:“结果竟然藏得这么严实,真是有够隐秘啊……”

  *

  就像神津真司评价的那样,他只谋过一次面的所谓的外公的藏身之所是一个极其隐蔽的地方。

  他们停下车步行,来到了位于长野县深山的某栋小房子,这里人迹罕至远离人烟,是一个在地图上都无法标记位置的地方。

  “那位先生只给了这个地标。”收到疑惑的眼神时,琴酒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句,随后便不再出声,而是习惯性地观察起四周的状况。

  从外观上看,这样一个普通又荒废已久的小木屋,没什么值得让人注意的地方。

  神津真司散步般地绕着这栋房子走了一圈,又回到门口,推开门,却没直接走进去。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似乎在彰显这里已经有多久无人问津。

  等到门口的灰尘略微散开,他才缓步走进那个小屋。

  大概是因为窗户已经被封上,所以屋内光线格外昏暗,只能模糊地看清一些基础布置。

  但是那并不影响他顺利地找到机关并打开一个不知通往何处的密道。

  神津真司皱着眉拍了拍手上沾着的灰尘,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银发男人,问道:

  “你上次带我来也是这个流程?”

  他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不等琴酒回答便率先走入了那条漆黑的楼梯。

  在他的身影完全隐入密道内的那一刻,两旁的墙壁上忽然亮起两盏灯,神津真司的脚步一顿,有些诧异地抬起头,随后光亮迅速向下延伸,明亮的灯光很快便完全占据了这条不知长度的走廊。

  身后传来密道入口关闭的声响以及属于另一个人的脚步声,神津真司没有回头。

  “上次给的是另一个地标。”他的侧后方响起了关于刚刚那个问题的答案。

  “我以为你不会跟进来。”神津真司说。

  “我只是在执行我的任务。”琴酒口吻冷淡:“按照那位先生的指示,把他的继承人带到他面前,仅此而已。”

  神津真司不予置评,嘴角却扬了扬。

  两人的脚步声在密道中有规律地回响,谁都没有再开过口。

  视线中的景象长时间高度保持一致,对时间流速的感知也因此变得模糊,神津真司看了眼手表,这条过长的楼梯他们已经走了近十分钟。

  这条楼梯并不是一直通往地底,虽然并不明显,但如果仔细留意,也不难发现一些设计上的来自空间认知的误导性。

  前方既是已知,也是未知,神津真司的心情却愈发盎然起来。

  他们各怀心思地又走了一会儿,视野中的景象终于发生了些变化——一扇科技感十足的金属门映入眼帘。

  下一刻,门自动缓缓打开。

  “您好,接下来由我为您引路。”门后,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垂头恭敬地说着。

  神津真司脚步未停,闻言微微颔首,继续向前方走去。

  “请留步,先生只吩咐我为继承人引路。”

  神津真司的身形终于一顿,扭头看向身后。

  一直沉默地走在他的侧后方的银发男人与在金属门前等候的引路人面对面站着,氛围隐隐形成对峙,一时间有些僵持不下。

  神津真司丝毫不怀疑琴酒下一秒就会掏出枪,事实上,琴酒也的确这么做了。

  即使直面枪口,引路人的语气依旧毫无波澜,他的眼底像是一潭死水,机械性地重复道:“先生只吩咐我为继承人引路,无关人士止步。”

  “黑泽。”

  琴酒压在扳机上的手指纹丝不动,循着声音看向前方那个有着一头金色长发的青年。

  神津真司嘴角噙着笑意,歪了下头:“一会儿见?”

  琴酒的舌尖顶着上颚,神情中带着肉眼可见的不耐烦,但在那束温和又不容置喙的目光下,几秒钟后,他最终还是耐着脾气放下了枪。

  他全程没说任何话,只是带着一身冷气将枪收好,抱肘倚靠在墙边,干脆闭目养神起来。

  神津真司将目光转向在场的第三人,“可以走了吗?”

  男人鞠了个非常标准的躬,说道:“这边请。”

  脚步声逐渐变得零散遥远,琴酒重新睁开眼睛,看着那个模糊的背影,轻轻敲了敲口袋里的枪。

  *

  这不是神津真司第一次来到这里,早在三年前,被上野自由阴了一把的他就曾经被琴酒带到这里过。

  上次来时他大多数时间都处于昏迷状态,上野自由下手时没留什么余地,等到再勉强恢复意识时,他已经出现在了一个没有窗户、充满金属的冰冷感的房间里。

  他的身上的伤被精心处理过,看得出设计他的人并不是真的想要他的命,而上野自由那时会下狠手,大概率还是出于对他的过分忌惮和说不清的私人情绪。

  在他苏醒后,一个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准确来说,率先出现在他视野里的是一双做工考究的皮鞋,而他因为身上的伤,连抬起头看清那张脸都极为勉强,更何况是从地上爬起来。

  此刻,神津真司审视着不远处的那位老人,他漫无目的地想着,这个场景倒是跟三年前如出一辙。

  不过他可不是三年前那个因为头部短时间内遭受过重创,连稍稍挪动身体都会极度晕眩的人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见到这位名义上的外公的真容,即使皮肤已经布满褶皱、鬓角花白,但是在这种会天然地带上几分慈爱的年龄段里,他身上依然带着无法忽视的狠戾,能够将乌丸家族和组织带领至今,其中的手腕不言而喻。

  神津真司的目光从老人的身上挪走,转而落在餐桌上精致的菜品上,笑容微妙地透出点儿古怪。

  他看了眼安排给自己的位置,上前拉开椅子,却没坐下,而是就这样拉着椅子沿着桌子的边缘一路走向对面。

  期间有侍者准备上前阻止,但是被老人的眼神打断,又悄然站回阴影里,像是一座座没有感情的雕塑。

  神津真司终于来到了那个合他心意的位置,一边欣然落座一边理所当然道:“第一次和您吃饭,当然要离得近些才好,对吧?”

  老人刚刚并未阻止对方的行为,但是并不影响他眉头的沟壑再次加深,他近距离打量着那个青年,只觉得哪哪都看不顺眼,直到视线定格在那头耀眼的金发时,他才终于开口呵斥了一声:“没规矩的东西。”

  神津真司并不理会那句话,旁若无人地拿起餐具,切了一块牛排,放进嘴里,缓慢地咀嚼,似乎是在品尝风味,最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既然您看不惯这张脸,那就不要看一直盯着我看了。”神津真司用餐巾擦了擦嘴,微笑道:“记忆能够篡改,发色能够修改,但是容貌无法在不令我深究的范畴内改成让您满意的样子,真是太遗憾了。”

  他嘴上说着遗憾,语气却是十足的轻慢,找不出任何有关遗憾的意味。

  老人不予置否,冷哼一声:“也就那双眼睛还算看得过去。”

  “也难怪您会这么想。”神津真司的姿态相当放松,仿佛这真的只是一场来自许久未见过面的祖孙的普通聚餐,感慨道:“毕竟我全身上下,也就只有这双眼睛还算像我的母亲了。”

  神津真司长得像他的父亲,童年时,很多人都曾说过他跟他父亲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唯有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能看出些来自母亲的痕迹。

  不仅是虹膜的颜色,他的眉眼继承了母亲的精致,所以随着年龄的增长,五官逐渐长开,比起英俊帅气一类的词汇,更多的人评价他的外貌为“好看”。

  他的母亲是一位个性柔韧的女性,但是纵使再过坚强,在某些无法接受的事情发生时,内心的某根弦猝然断裂也是无法避免的。

  他记忆中的有着一头耀眼的金发、黑曜石一般的眸子的母亲选择在一个沉闷的雨天结束自己的生命,那天沉闷得与他父亲因公殉职的那一天如出一辙,沉闷到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已经记不清那段时间自己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状态,但是他仍旧能清晰地记得那场细细密密的、仿佛永无止境的雨。

  “我给你这次见我的机会,因为你还没有蠢到无药可救,至少不像你母亲一样不知悔改,但是……”

  这句话让神津真司从记忆中瞬间脱离,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位外公,并不出言打断。

  老人那双漆黑的眼睛幽冷阴鸷,手猛地拍在桌面上,餐盘餐具随之一颤,他看着那个一头金发的青年,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另一个有着耀眼金色长发的身影,他寒声道:

  “你以为你跟琴酒的那些小把戏我会不知道吗!”

  神津真司放松地倚靠在椅背上,低低地笑了一声,不慌不忙地反问:

  “您是指哪一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