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外表低调的黑色轿车平稳地停在路边。

  “到了, 神津先生。”伏特加任劳任怨地提醒道。

  神津真司应了一声,坐在原位未动。

  “不好奇一下我去见谁吗?”

  坐在后排的银色长发的男人自顾自地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嗓音里带着常年吸烟所带来的磁性和沙哑, 语气冷淡道:“有话直说,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好吧。”神津真司耸了耸肩:“能把你的风衣借我穿穿吗?”

  琴酒从烟盒中抽出香烟的动作一顿,扭头看向坐在身侧的人。

  神津真司只是微笑,没有对这个突兀的请求做出任何额外的解释。

  片刻后,一件沉甸甸的黑色长款风衣外套被扔进他的怀里, 他看起来心情颇好地道了声谢:“谢了。”

  他换上那件借来的黑色风衣, 还不忘把口袋里的糖果一并转移过去, 将自己的外套叠好,又重新整理了一下围巾,做完这一切, 他推开车门下车,却没立刻将车门关上。

  “黑泽。”

  神津真司微微俯身, 他看着那双藏在阴影中的绿眸, 饶有兴致地说:

  “事实证明, 倒也没有那么不合身。”

  车门被关上, 伏特加没听懂那位先生的话中的深意, 他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车内后视镜,他的上司正用指尖捏起一颗包装精致的糖果举到眼前,不知究竟是想从中观察出什么。

  琴酒蓦然挑起眼皮,锐利的目光直指前方那块狭小的镜子。

  被抓包的伏特加心里一惊, 心脏砰砰直跳,赶忙收回视线, 战战兢兢地问道:“大哥, 接下来要做什么, 需要安排人跟进去吗?”

  琴酒缓缓将那颗糖握在手心,车内隐约能听到几道来自骨节之间的摩擦声,其中或许也夹杂着那颗糖被挤压碎裂的声音。

  “不必,等他出来。”

  *

  一封信,准确来说,那是一封来自苏格兰威士忌的邀请函。

  简洁、直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只留下了时间、地点以及一个落款。

  很遗憾,虽然难免让人忍不住去怀疑这份邀请是否潦草了些,但是为了那个落款人,他还是会准时赴约。

  这让神津真司会产生一些类似自己的心思被预判了的错觉,对他这种乐衷于把握主动权的人来说,其实这种感觉谈不上美妙,但是想到对方是苏格兰威士忌,似乎也不会太让人感到被冒犯。

  神津真司缓步走在走廊,在服务生的引导下走向最里侧的那间包厢。

  到达目的地后,领路的服务生微微鞠了个躬,动作迅速地离开。

  神津真司理了理敞开的风衣前襟,抬手握住门把手,轻轻下压,推开面前的那扇门——

  包厢内,听到门轴转动声的黑发蓝眼的青年站起身,从未完全开启的缝隙中,他的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了一抹熟悉的金色。

  神津真司走进门内,又随手将门关上,外界的一切寂静与喧嚣被阻隔在那扇单薄的门外,他看着站在不远处的人,同样没有开口说话。

  比起一同居住在那栋房子时的警惕心和疏离感,分别后他们的每一次重逢中都带着别样的熟稔,他们对视着,彼此审视,也是隐秘却光明正大地观察。

  在这落针可闻的寂静中,看着那双湛蓝色的眼睛,神津真司的脑海中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苏格兰早就该死了。”】

  诸伏景光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人的唇角突然扬起的一抹弧度,这种微笑他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在那三十三天里,那个人总是以这副表情来面对他。

  他正准备说些什么来打破目前这种异常的氛围,但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到对方率先道:

  “抱歉,我来晚了。”

  诸伏景光眉头不自觉地舒展了几分,平静地回答道:“是我们都来早了。”

  于是神津真司轻笑出声。

  “坐下聊吧。”诸伏景光说。

  来之前神津真司不止一次去思考过这个问题:苏格兰邀请他会是为了什么?

  他没有得出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答案,但是那不影响他得出另一个结论:苏格兰的诉求注定会落空。

  “昨晚没睡好吗?”神津真司主动问道。

  诸伏景光“嗯”了一声,却没做更多解释。

  冷淡、疏离、无法消弭的隔阂,而这种过于单薄的交流,却恰恰是神津真司与苏格兰威士忌惯有的相处模式,且两个人都对此适应良好。

  诸伏景光昨晚的确睡得不好,或者说,其实他几乎没睡,只是在天亮前盖着外套在办公室里小憩了一会儿。

  对今天这场见面的模拟已经做到了极致,他预设了无数种前提,做过无数种推测,得出了无数种走向,却还是不得不承认,他根本无法预判那个人的反应。

  ——但是他知道,那个人会准时赴约。

  “吃过午饭了吗?”

  没人提起更加严肃和正式的问题,目前为止,他们之间的交流更偏向寒暄。

  诸伏景光摇了摇头,为了这场见面他付诸了很多努力,这个事件也已经占据了他的绝大部分精力,而在正式见面的今天,午饭这种小事在忙碌中理所当然地被抛之于了脑后。

  “你呢?”他将那个简单的问题抛了回去。

  神津真司单手拄着下巴,目光在坐在对面的黑发青年身上巡视着,随口道:“吃过了。”

  “你的状态看起来很一般,是工作方面有烦恼吗?还是在感情上受挫了?”

  明明是他一手安排了这次见面,主导权却仿佛已经被对方握在了手里,诸伏景光看着那张许久未见过的脸,话音顿了顿,又觉得这种状况的出现并不值得意外——神津真司的确是乐衷于控场的个性。

  明明一切正常,他却总觉得这个空间内存在着某种违和感,诸伏景光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又看了看周围。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但是在神津真司的引导下,聊天氛围趋向于轻松随意,这并不糟糕,甚至可以说,其实这是一个好的开始,所以诸伏景光还是回答了那个问题:“工作。”

  回到公安以后,他能够接触到的事务面是有限的,对于这种“冷处理”,其实他的接受度相当高,毕竟对这种局面他早有预料,同时也能够理解管理官的做法。

  他致力于揭开神津真司反水事件背后的真相,不止是为了神津真司,也是为了自己。

  “这样啊……倒也可以理解,毕竟你的工作性质特殊。”神津真司笑道:“不过还是要注意身体,至少要过得比住在我家里时好才行啊。”

  “……知道了。”诸伏景光没忘记好友带回来的那项最新情报,神津真司暂停了调酒师的工作,并且在计划更换一份工作,于是他借此明知故问地问出了那个问题:“那你呢?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最近在休息。”神津真司并不避讳谈起这件事:“我要换一份工作了。”

  诸伏景光的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诧异:“为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神津真司的身体微微向后仰,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目光却从始至终没有离开那双蓝色的眼睛:“不过是突然醒悟过来,调酒师什么时候都可以做,但有的事情只在当下才能做。”

  只在当下才能做的事情?诸伏景光压下心中的违和感,追问道:“比如?”

  “比如赴你敷衍的邀约。”神津真司摸了摸口袋,才恍然大悟诶想起,那封信还放在车上的那件外套里,他收回手,莫名有点遗憾。

  诸伏景光一哽,他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提起这个,一时间觉得话题在偏移,一时间又忍不住开始怀疑起莫非那封信真的有那么敷衍。

  “不必怀疑,那绝对是我收到过的最敷衍的邀请函。”

  “好吧,但其实我……”

  “但那也是让我最快决定接受邀请的一封邀请函。”

  神津真司叹了口气:“真是庆幸你还记得在落款写上自己的名字,不然这封信隔天就会出现在垃圾回收站。”

  诸伏景光不太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今天第一次避开了一直以来注视着自己的那束直白的视线。

  “既然提到这个。”神津真司也不点破苏格兰威士忌的尴尬之色,这种鲜活的神态反而更让他兴致盎然,他的眸子里噙满笑意,说道:“也该进入正题了吧,你找我总不会真的是为了单纯聊聊天吧。”

  诸伏景光的神色刹那间沉静下来。

  “你知道飞鸟响这个人吗?”

  “有所耳闻。”话题的跨度堪称跳跃,但是双方都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神津真司挺直脊背,笑容淡了淡:“你已经是第三个在我面前提起他的人了。”

  诸伏景光仔细观察着那双墨色的眸子中的情绪波动,继续说道:“跟我一样,他也是公安派入组织的卧底。”

  很遗憾,那双眼睛里没有出现任何他想捕捉到的波澜,甚至根本没有产生丝毫变化,而那双眼睛的主人也没有出声回应。

  “有人说他已经被组织策反了,但是那个人说了谎,而飞鸟响在被陷害后失去了一部分记忆,此后就一直停留在了组织,与公安也失去了联系。”

  在苏格兰威士忌面前总是显得极为善谈的神津真司忽然陷入了沉默。

  诸伏景光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场审讯中来自上野自由对癫狂,他的心脏砰砰直跳,所有关于这场见面的模拟在真正见到神津真司后都化为了泡影,但是那并不影响他谨记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

  “在化名为飞鸟响进入组织之前,那位公安的名字叫做……”

  诸伏景光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神津真司。”

  原本洒满着轻快气氛的包厢内忽然陷入了一片落针可闻的寂静,空气几乎凝结,只有漂浮在光束里的灰尘颗粒还在舞动。

  许久以后,神津真司才出声打破这种寂静:“你找我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吗?”

  诸伏景光谨慎地点了点头:“是,但不止是这些,还有……”

  “不好意思,我稍微打断一下,话说……”有着一头金色长发的男人的神色中逐渐浮现出困惑和怜悯,其中似乎还夹杂着几分好笑:“我真的想问一句,究竟是什么让你得出了我什么都不知道的结论呢?”

  诸伏景光愣住,想到某种一直以来被他忽略和回避的可能性,他的眼睛里逐渐染上了几分不可置信,猛地站了起来,失声道:

  “你——”

  神津真司叹了口气,笑容一如既往地和煦,语气却显得有几分无奈:“苏格兰,我对你的优待似乎让你对我产生了一些有趣的错觉……你不该邀请我的。”

  他的手摸向敞开的衣襟内侧,手指如愿触碰到了他想要的那样东西,他依然在微笑,笑意却未抵达眼底:“不过从另一种角度来说,你的邀请来得刚刚好。”

  诸伏景光在注意到对方突兀的动作时心下一惊,来自本能,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跟着一齐动了起来。

  下一秒,他看着眼前漆黑的枪口,喉咙微微滚动了一下,嘴唇紧抿,唇线下压,再次握紧了手中的枪柄。

  “好巧,原来你也带了啊,我一直都觉得我们很有默契,事实证明,果真如此。”

  神津真司意有所指地挑了挑眉:“别乱动,我已经很久没用过这东西了,手生,走火就不好了。”

  诸伏景光额头沁出了几分汗意,呼吸几乎停滞,他盯着对面那人,抽出手.枪的动作终于还是维持在了静止。

  神津真司单手举着枪,他神色自若,甚至仍旧稳稳地坐在原位,再次喟叹着重复起那句话:

  “苏格兰,你不该邀请我的。”

  【“杀了他,那位先生自然会召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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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决定了,文名不换了!但还是蟹蟹大家的建议~其实也会担心换了文名以后会不会大家找不到这篇文了就。

  四月目标:在凉茶之前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