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短信提示音,神津真司放下手中的照片,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

  【?】

  是琴酒发来的回信。

  往上翻一下还可以看到他下午在前往邮局的路上发给琴酒的那条短信,内容也很简单,只有前言不搭后语的寥寥几个字眼,也难怪琴酒会回复一个问号。

  【辛苦了。 ——神津】这就是他下午发给琴酒的消息。

  神津真司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那个问号看了一会儿,还是没提起什么调侃回复的心情,将手机扣在了床头柜上。

  他在床边静坐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皱着眉重新拿起了那个包装精致的信封。

  那里面装的并不是他预想中的店铺寄语,而是一张照片。

  他注视着那张画面略显模糊的照片,再一次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

  诸伏景光尝试向调酒师探究那个神秘信封和其中的照片,几番明示暗示以及在调酒师上班时在房子内寻找那个信封的踪迹一套流程下来,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

  但是他并未放弃,仍旧在寻找机会。

  “苏格兰。”

  诸伏景光倚靠在厨房的门框,他正思索着那个信封的事情,盯着那个背影逐渐出神,听到突然响起的声音,本能答道:“嗯?”

  目前他们两人是交替着洗碗的,今天正好轮到调酒师了,不过换个立场来看,对方在干活时他却无所事事地坐在沙发上,这样的确不太礼貌,于是他便也学着调酒师过去做的那样,在对方清理好厨房前,干脆就在附近随意找个地方待一会儿。

  调酒师的动作没停,动作流畅地在水池旁清洗着餐具,和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一般的大少爷外表不太相符,他的一举一动都相当熟练,无人说话时,厨房内只能听到水流声和碗碟偶尔碰撞时产生的轻响。

  “你应该读过警校吧。”调酒师这样问着,语气却不像是个问句。

  诸伏景光抱着肘,他的食指在手臂上轻轻叩了叩,审视地看向那个姿态依旧放松身影,而后淡淡地“嗯”了一声。

  这没什么值得隐瞒的。

  他怀着戒备心等了一会儿,但是调酒师问过那句话以后便不再开口,那人按部就班地将厨房的一切打理好,便准备向外走去,见对方直到这时都没有继续话题的意思,诸伏景光才终于主动问道:“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恰巧走到厨房门口的调酒师转头看了他一眼,脚步未停,一边走进客厅一边答道:“没什么,突然想到了而已。”

  诸伏景光并不接受这个解释,他不认为调酒师会毫无缘由地挑起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但是看着那双温和的眸子以及坦然的神情,他最终还是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时至今日,他们两人的相处模式已经趋近平和,刚刚一同居住时的强烈排斥和警戒已经抚平,就像调酒师提议的那样,至少在表面上,他们是可以做到和平共处的。

  在调酒师外出时,诸伏景光抓住每一次机会,已经将这栋房子大大小小的每一个房间、每一个角落观察了个遍,从某种意义上讲,他甚至可能比身为房主的调酒师更了解这栋房子。

  调酒师的家是一栋可以打动绝大多数的年轻人的房子——在装修设计无一不精的前提下,还额外配备了书房、影音室、健身房等等用于娱乐放松的区域。

  下午,当调酒师敲门询问他是否要一起看新到的碟片时,诸伏景光思量一二,难得一见地答应了下来。

  从调酒师的反应来看,他会接受这次的邀请,似乎也令其十分意外。

  神津真司的确没想到苏格兰威士忌会接受邀请,毕竟即使现在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已经稳定下来,苏格兰威士忌对他的警惕心永远不会放下。

  苏格兰威士忌是一个信念感极强的人,他不会被什么东西轻易打动或产生动摇,能够迎来目前这种和平共处就已经出乎了神津真司的意料了。

  不过既然已经住在同一屋檐下,神津真司当然是希望两人的关系越和睦越好的。

  “你看看有没有感兴趣的,都在这里了。”影音室内,神津真司指着一旁透明的碟片存储柜,补充道:“最上面那排是新到的。”

  “这部吧。”诸伏景光随手从碟片柜的最上层挑了一个递过去,他对花费两三个小时看一部片子不太感兴趣,播放什么影片并不在他值得花费心思考虑的范围之内,比起那个,他更想知道在未来的两个小时内,他是否能凭此机会从调酒师口中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神津真司看着手中的碟片,又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在沙发上坐好的苏格兰威士忌。

  察觉到对方投过来的目光,诸伏景光有所感应地问道:“怎么了?”

  “不,没什么……”神津真司将碟片插入放映机,又转身走到门口,提醒道:“我熄灯了。”

  随着调酒师的话音落下,房间内顿时陷入一片昏暗,而后,诸伏景光感受到身下的沙发有所下沉,他猜到是调酒师摸黑坐了过来,他习惯性地随之转过头。

  他们前方的大屏幕正巧亮了起来,诸伏景光看着那张在时明时暗的、发散的光源下的脸,微微一恍神,而后又迅速稳住心神,收回了视线。

  他突然就忘了自己刚刚是想要说些什么,或许是因为他觉得以此打开话题、步步试探并不是最优解,也可能是觉得在碟片刚刚播放时就出言打断观影,可以会引起调酒师的不满,不如再等等。

  诸伏景光轻轻搓了搓指腹,再次在心中重复那个结论:稍安勿躁,不如再等等。

  在昏暗又密闭的空间内,对时间的流逝变得不再敏感,身下的沙发过于柔软,几乎可以让半个人陷进去。

  一切来自外界的声音在这种环境下都被大脑自动隔绝,这个环境实在是太适合思考一些东西,诸伏景光的目光落在大屏幕上,视线内却是一片模糊。

  时间在回流,他开始桩桩件件地细数起近期捕捉到的每一次反常。

  为什么调酒师今天中午会突然开口向他询问警校,却又别无下言?

  三天前的那个信封中究竟放着什么东西,竟然会让一直从容自若的调酒师有所失态?

  调酒师早早出门的那天,除了在商场购物,他究竟又去做了什么?

  为什么调酒师要在伏特加面前故意吻他,事后的那番话又代表着怎样的立场?

  ……

  哦,对了,调酒师那天还吻了他。

  一些自以为已经遗忘的记忆再度回笼,感受到身旁那人的体温,那日落在唇角的柔软触感似乎再次浮现,诸伏景光猛地站了起来。

  “苏格兰?”

  诸伏景光回过神,待看清坐在沙发上的那人关切中带着疑惑的眼神时,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抱歉,我……”

  神津真司察觉到对方神色中的异样,并不戳穿,适时地递了个台阶过去:“是口渴了吗?这里有水。”

  “嗯,对,突然觉得有点渴了……”诸伏景光接过水,一边拧开瓶盖一边坐回原位,还不忘答谢一声:“谢谢。”

  “没关系。”

  诸伏景光侧目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人——金色的长发散落在肩膀上,发丝的主人放松地任由自己陷进沙发里,微微仰着头,看起来十分专注,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入影片所讲述的故事中,他甚至能从那双墨色的眸子里看到电子屏幕在瞳孔中的倒影。

  诸伏景光喝了一口水,慢吞吞地将视线收回,一同观影的人的格外专注让他突然对这个影片提起了些兴趣,他抬起头,看清屏幕上的画面时动作一僵,顿时被口中的水呛到,而后不受控制地剧烈咳嗽起来,随着肌肉的牵引,连带着身上的其他伤口都一并隐隐作痛。

  “怎么了?呛到了吗?”神津真司被身旁的声响惊到,他站起身,匆匆去将影音室内的灯打开,又快步回到沙发,拍了拍苏格兰威士忌的背:“你还好吗?”

  诸伏景光的咳嗽终于平息下来,他缓了口气,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措辞,最终瞳孔地震地抬起手,指了指他们不远处的那个放映屏幕。

  ——那个偌大的屏幕上,两个外表各有特色的青年正拥吻在一起,随着刚刚放影音室内的灯光的重新亮起,放映机自动停止播放,影片的画面便长久地停留在了这一幕。

  神津真司侧头看了一眼,又快速将注意力放回苏格兰威士忌身上,困惑道:“怎么了?这就是你刚刚选的那部片子啊。”

  记忆回笼,诸伏景光脸色一凝,突然想起了自己是如何随手抽了一张碟片递给对方。

  诸伏景光又瞟了一眼大屏幕,意识到其中一人竟然还是金发时,烫到眼睛似的快速收回视线。

  “我是随手拿的!”他强调道。

  “我知道。”神津真司没想通苏格兰威士忌这是怎么了,不过他的关注点已经不在影片上了,他敷衍地点点头,继续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伤口有没有问题?”

  诸伏景光随意摆摆手:“没有问题。”

  随着对方的动作变化,神津真司突然注意到对方衣襟上因为被水打湿而产生的深色印迹,他的眉头即刻皱了起来。

  他站起身,语气中带着不容拒绝的严肃:“坐在这里别乱动,我去拿医药箱。”

  他不确定那些水是否会浸透绷带来到伤口表面,但是还未愈合的外伤一旦沾到水,必须尽快重新消毒包扎,否则极易引起感染。

  苏格兰威士忌的伤情恢复状况并不好,没有感染已是万幸,在这种本就不容乐观的情况下,他必须杜绝任何意外状况的发生。

  换一次药,重新消毒包扎一次,哪怕能换个心安也好。

  诸伏景光阻拦的话堵在了嗓子里,他看着那个背影迅速消失在了门口,捂着脸叹了口气。

  半晌,他终于还是抬起头,从指缝中再次看了一眼屏幕,而后渐渐将手落下。

  他本就是随意拿了部片子,从电影播放以来又全程出神,竟然没注意到这原来是部讲述两个男性之间的爱情故事的影片。

  不过是张碟片,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刚刚为什么要反应这么剧烈,诸伏景光百思不得其解。

  “我回来了。”

  熟悉的嗓音和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诸伏景光转过头,调酒师拎着医药箱走了过来。

  “把衣服脱掉。”神津真司一边打开医药箱一边十分自然地说道。

  “……麻烦了。”

  诸伏景光垂眸看着正小心为自己处理伤口的人,因为包扎的缘故,他们之间靠得极近,影音室内静悄悄,除了彼此的呼吸声,似乎隔绝了一切声响。

  “苏格兰,你确定你没事吗?”

  “为什么这么问?”

  神津真司剪断最后一根绷带,利落地打了个结,照旧习惯性地整体审视了一遍,确认过没有问题,十分自然地整理起医药箱,认真道:“你的心跳频率好像有些快。”

  疼痛感和紧张感都会引起心率过快的症状,语言和神态可以通过调整和修饰,但是来自生理平衡系统的本能反应做不了伪装。

  神津真司不希望有任何不在他控制之内的意外状况发生。

  “我没事。”苏格兰威士忌别开视线,俯身开始收拾起周边换下来的绷带和纱布,突然切换话题道:“这部片子讲了什么?”

  他从一开始便注意到了身旁那人的心不在焉,问这个问题也大概是为了转移话题,但是神津真司还是耐心地讲述起来:

  “这部片子拍得很有艺术感,两个主人公的感情变化十分细腻,他们由学生时代对这份感情的懵懂和无畏再到被迫放手,直到多年后意外重逢,在确认这份感情依然真挚后,他们……”

  调酒师说话时总是慢条斯理,他的咬字清晰,语速适中,于是很容易给人一种娓娓道来的故事感。

  诸伏景光听着那段观后感,脑海中逐渐勾勒出一幅幅由青涩到苦涩的画面,最终定格在了那个在树下的拥吻。

  “苏格兰,面对一件未知的事情,你觉得该持有什么样的态度?”讲完,调酒师突然问道。

  诸伏景光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在讨论刚刚那部片子的剧情,他略微思考了两秒:“不会轻下结论,却也不会放任不管,该做的是拨开迷雾,而不是恐惧和无谓猜想……大致是这样。”

  神津真司合上医药箱,眉头逐渐舒展,微笑道:“你说得对,谢谢。”

  *

  回到卧室,神津真司看着放在床头柜上的精致的信封和倒扣的手机,最终选择将手机拿了过来。

  他打开短信,在对话框中编辑了一句话,点击发送。

  【哪天有空闲时间的话,我们见一面吧。 ——神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