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津真司无所事事地擦拭着玻璃杯,对着光去寻找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灰尘,又满意地去换另一只杯子。

  有人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神津真司的动作顿了顿,很快便露出个笑容来,主动打了声招呼:“波本先生。”

  虽然生活与工作的边界线开始变得愈发模糊,但是他还是习惯性地将酒吧内外的称呼固定下来。

  波本威士忌淡淡道:“老规矩,和往常一样。”

  “好的,请稍等。”

  神津真司专注地凿着冰球,他不是个神经大条的人,更何况波本威士忌本就没有多加掩饰,不难看出这位客人今天的异常。

  但是那与他关系不大,不是他该去探查的问题,身为调酒师和顾客,他需要做的只有按照对方的要求奉上一杯酒。

  “请慢用。”他将酒杯轻轻放在吧台上。

  安室透看了眼那杯酒,却并没有碰它,他抬头看着面前的调酒师,两人中间隔着一块木质的吧台,在某一刻却仿佛像是隔出了什么沟壑。

  【“也不算是通过什么吧,因为他是……”】

  【“降谷先生!!”】

  【“神津真司的新资料,传过来了!”】

  回忆在这里中断,他不自觉地磨了磨后槽牙。

  “我已经和宫野明美谈过了,她愿意帮这个忙,不过,你要先将报酬付给她。”安室透的语气公事公办,不带什么多余的感情,更不见几日前的轻快和热络。

  “辛苦了。”神津真司问:“宫野小姐想要什么样的报酬?”

  “她要和雪莉见一面——什么时候能见到雪莉,她就什么时候帮你劝说雪莉。”

  “见面?”

  “嗯,见面。”

  神津真司再次确认道:“就这样就够了?”

  “调酒师先生,你该正视你和普通人的区别。”安室透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语气中听不清真实情绪:“不是每个人都有和琴酒谈条件的筹码。”

  “宫野姐妹虽然血脉相连,但是她们三个月才有机会见面一次,每次的时长必须控制在两个小时,而且这两个小时内也要被监视者全程陪同。”

  神津真司皱眉。

  他此前便从波本威士忌的言语中得知了雪莉的自主权会受到一定的限制,但是没想到竟然会到这种程度。

  “怎么样?你愿意接受宫野明美的这个条件吗?”

  “可以。”调酒师不加犹豫地答应下来:“宫野小姐想在什么时候见面?”

  “新年。”

  “不行。”

  对方回绝得太过迅速,以至于他甚至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几个字的含义。

  安室透的动作一滞,随着对方的话音缓缓抬起头,将目光从泛着微光的酒液挪到调酒师的脸上,不合时宜地想到这家伙的这副皮囊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欺骗性十足,他问道:“为什么?”

  “波本先生,时间,你忘了时间,新年已经太晚了。”调酒师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吧台。

  “现在是十二月下旬,距离新年只有不到两周。”

  神津真司并不退让,他重复道:“太久了。”

  苏格兰威士忌能坚持的时间可不见得能有两周,他的伤势恢复得并不好,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贸然断药,谁都不知道会不会再发生什么棘手的问题。

  他不能用苏格兰威士忌去赌。

  “越快越好,我随时可以帮她们安排一次见面。”神津真司的声音顿了顿,继续说道:“只要在这次会面里雪莉把我的请求答应下来,我愿意为她们额外安排一次在新年当天的见面,请宫野小姐尽管放心。”

  “好吧,既然这样,她似乎也没有理由拒绝。”安室透将放在调酒师身上的目光收回,不冷不热道:“我会再和她好好谈谈的。”

  “麻烦了。”

  酒吧内的客人并不多,但是你一言我一语下来,也难免会显得有些嘈杂。

  在很少有人靠近的吧台,他们两人却仿佛隔绝外界一般地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冒昧问一句,我可以知道你究竟要从雪莉那里拿到什么吗?”

  神津真司微微歪了歪头,他随手拽了把椅子坐下来,尽量做到与波本威士忌处于平视。

  他没有拒绝回答或者表现出反感,却也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略带审视地看着那双冷静的灰紫色的眸子,这也让他再度确认了波本威士忌的这句话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经过深思熟虑才问出口,神津真司勾唇反问道:“这个问题也在委托的范围之内吗?”

  安室透并不指望对方真的会给出答案,他也本就是试着问一句,毕竟调酒师身上的未知因素太多,很难通过普通的言语交流去分析探查他的想法,他很诚实地答道:“不在。”

  “但是你知道的,我过去是个情报贩子,总是忍不住对所有未知的事情都抱有好奇心。无意冒犯,请见谅。”

  神津真司重新拉开两人的距离,抱肘半靠在椅背上,与面前的客人就这样对视了几秒后,他突然叹了口气,绝口不提因对方那个职业病而带来的唐突,只是泰然道:

  “安室先生,虽然我对公事公办没有意见,但是良好的相处氛围可以加快工作效率。”他换了称呼,不再将两人的关系局限于这间酒吧范围内的调酒师与顾客之间。

  神津真司直白地点出今夜一直若隐若现的矛盾点:“如果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大可以直接说明,这样才能更加妥善地将我们的合作进行下去。”

  安室透看着在迷蒙的灯光下面色沉静的调酒师,突然捂着脸笑了一声。

  “怎么会呢?我怎么会对你有什么意见?”

  “神津君,我只是突然有些好奇,在成为调酒师之前……”他的身体向前倾了倾,紫色的眸子倒映着闪烁的灯源带来的光点,让人看不清其中的真实情绪,他轻声道:“你曾从事过什么其他行业吗?”

  *

  【前夜·公安大楼】

  白井直纪的脸色不太好看,她手里抓着那几张刚刚打印出来的资料,快步穿过办公室走向上司。

  她本想说些什么,目光触及上司脸上的诧异时,又突然把即将脱口而出的声音咽回了回去,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将外露的情绪勉强压下来,说道:

  “降谷先生,还是您自己看吧。”

  安室透略带疑惑地接过那份文件,翻开第一页,入目的是一张证件照,他的目光在那张照片上停了停。

  “竟然是黑发吗?”

  所以是后来特意染了金发?倒是没看出来那人会有这种偏好。

  【神津真司】

  【男】

  【东京大学法学院】

  目光继续向下,他的动作突然僵住。

  【警视厅警察学校】

  他快速抬头看了一眼白井直纪,白井直纪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安室透嘴唇紧抿着,唇角隐隐下压,他皱着眉强行压下心中那股不好的预感,干脆跳过资料上的那些在校经历和所获奖项,直接翻到下一页。

  【……曾化名“飞鸟响”潜入某大型国际犯罪组织,后单方面切断与我方的联系,已证实为被组织策反……】

  他的目光死死凝在那几行字上,手背上的青筋隐隐凸显,咬牙骂了一声。

  “按照资料来说,他当时的调查进展本还算顺利,但是那家伙突然反水了,还拖了同时期的另外一位卧底下水,所有暗线和情报网在那次事件中被一并斩断,导致我方过去做出的所有努力和牺牲付之东流,此后他就失去了踪迹,再也没有得到过他的消息。”

  白井直纪的情绪终于还是压制不住了,她的语气逐渐激动起来:“所以我们从普通资料库里根本查不到他!神津真司卧底前的所有的资料都被销毁了,直到今天他的身份都还处于秘密保护中,上面只给他留下了那个叫做飞鸟响的假身份——怎么可能还查得到神津真司!!”

  比起下属已经干脆发泄出来的怒气,安室透的表情反而愈发趋于平静,甚至带着一种极致的理性和冷漠,他的目光仍旧聚集在那份资料上,抬手翻回第一页,开始逐字逐句地去细读那个名为神津真司的男人的过往。

  “风见。”他没有转头,掩藏在细碎的金发下的眸子里看不清情绪,他一边看着白纸黑字的铁证,一边语气不明地问道:“你刚刚准备说什么,你是在哪里认识他的?”

  一直呆立在一旁的风见裕也终于回过神,他的表情里不可置信中夹杂着复杂,似乎还是无法消化掉那个猝不及防地砸到他面前的令人震惊的事实。

  戴着椭圆形眼镜的公安沉默了一会儿,才终于艰难地找回声音,他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紧,隐约能看到上面暴起的青筋,风见裕也做了个深呼吸逼迫自己平静下来,开口道:“在警校。”

  “神津真司……是我的同期。”

  *

  【今夜·酒吧】

  “曾经从事过的行业吗?”

  这是一个很突兀又有些不合时宜的问题,神津真司的目光不带丝毫躲闪,他直视着那位好奇心过重的客人的眼睛,轻描淡写道:“没有。”

  “调酒师是我的第一份工作。”

  “哦,这样啊。”安室透又问道:“你喜欢这份工作吗?”

  神津真司蹙眉,却还是耐着脾气点了点头。

  安室透突然一反刚刚有些咄咄逼人的态度,莫名轻笑起来,一扫刚刚笼罩在身上的若隐若现的阴霾,拄着下巴道:“恭喜你。”

  在调酒师的愈发古怪的目光中,他端起一旁的酒杯,一饮而尽。

  玻璃杯的杯底重重砸吧台上,波本威士忌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吧台后坐着的调酒师。

  “再有新消息我会带给你,明天见。”

  说完,不等对面的人给出什么回应,他便利落地转身离去,仿佛不愿再多留一秒。

  神津真司看着那个穿梭在人群中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只剩下一只杯子的空荡荡的吧台。

  玻璃杯内的冰球在时间的流逝下已经变得不再规整,在威士忌中加冰球向来是最好的既能降低温度又能锁住风味的饮用方法,但是这杯酒被放置的时间过长,随着冰球的过度融化,不仅是对威士忌的降温效果已经不尽如意,原本对酒精的适度稀释此刻也过了头。

  这杯威士忌已经失去它原有的风味。

  他拿起那只玻璃杯,变形的冰球与杯壁接触时发出两声叮当脆响,神津真司再度抬头看了一眼,波本威士忌的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

  凌晨两点,神津真司按照惯例准备下班。

  他走出酒吧时,一眼便看到了不远处的街边正倚着车门抽烟的身形高大的男人,丝丝缕缕的烟雾向上缭绕,又随风渐淡远去。

  天空不知何时开始飘起小雪,在路灯下飘忽闪烁着碎光,神津真司站在原地,就这样仰着头看了一会儿。

  他毫无缘由地浅浅地叹了口气,白色的雾气从唇边弥漫呼出,又很快消散得不留痕迹。

  神津真司收回漫无目的的目光,转而看向那个有着一头银色长发的男人,零散的雪花落在了那人纯黑的风衣上,在周边光源散打的灯光下隐约能看到星星点点的微光。

  “黑泽,或许你当初是对的……”

  他垂眸拢了拢围巾,心不在焉道:

  “我开始觉得这份工作有些无聊了。”

  琴酒看着那个站在路灯下的金发青年,听到对方的话时毫不收敛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嗤笑,随手捻灭指尖夹着的烟头。

  “恭喜你,还没有蠢得那么彻底。”

  “……倒也不至于故意用这种话来呛我吧。”

  神津真司随手将绑着头发的发绳扯下来,金色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散地落在肩膀上,他打开车门熟练地坐进去,一旁的琴酒顺手将车门关上,又绕到车的另外一边坐进车里。

  “说吧,这次找我有什么事。”

  余光中看到琴酒正拿出烟盒的动作时,虽然十二月份的晚风带着不可忽视的寒气,神津真司还是习惯性地将车窗降了三分之一。

  “你似乎搞错了什么东西。”

  琴酒果然再次慢条斯理地点燃一支烟,注意到对方的动作时也没有丝毫要停顿的意思,他吸了口烟,缓缓吐出一口烟雾,绿色的鹰眸瞥了一眼车内的另一人,淡淡道:

  “是你找我有事才对吧。”

  原本零零散散的小雪似乎有扩大化的意思,不断有雪花从半敞的车窗飘进来,神津真司也不在意,依旧放松地倚靠在车座里。

  他侧目看了一眼身旁的人,懒懒散散地开口道:

  “啊,那可太糟糕了。”

  “这就被你发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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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按理来说应该写一个三合一的万字章,和大家做一场30币的交易,但是……我承认我没本事!!

  不过那不重要,我知道谁有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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