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见秋缓缓摇摇头,一遍遍道:“对不住,师兄……我该早些明白的。”

  他的视线落到沈今潮的脸上,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他陌生了两分。

  师兄是只狐妖,还被不怀好意的影妖附身了,这般下去,路见秋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令他难以想象的事。

  他一定要救师兄。

  至于怎么救,他尚未没想好。总之,绝对不能再让师兄一个人待着。

  他今日没再推脱,暂且把江邃抛之脑后,跟着沈今潮到了桃林练功。

  路见秋练功练得不甚认真,不时抽点意识去观察一旁的师兄,每每发现,师兄总会回头温声问他:“有何不解么?”

  一连观察了几日,他也没发现沈今潮有任何不妥之处,直至某日,江邃出现了。

  江邃自知做了错事,这段时日只敢远远瞧着他,那蛇毒也已褪却,他找不到任何接近路见秋的理由。

  江邃一出现,沈今潮的面色便不太好看,路见秋也还记着秘药的事,不想与江邃多加交流,因此三人僵持不定。

  江邃远远地站着,静静地看着这头,倘若路见秋与沈今潮亲昵了一些,他的神情便会多几分隐忍,仿佛下一秒便要冲上来与师兄打斗一顿。

  路见秋忍受不了这尴尬的氛围,只好道:“师兄,我有些累了,今日可否早些回去歇息?”

  沈今潮瞥了江邃一眼,点点头:“好,我送你回去。”

  经历了那尴尬的两个月,路见秋能与师兄谈论的话题少了许多,生怕提到些不该提的,会踩了线。

  沈今潮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所想,意味不明道:“从前师弟总是有许多事跟我说的。”

  路见秋张口想辩解,又被他淡淡打断了:“前几日的那箱小玩意可收到了?师弟喜不喜欢?”

  “喜欢的。”其实那箱东西他也就随便翻了翻,还没来得及细看。

  “嗯。”

  沈今潮也应了一声,不说话了。

  路见秋不必回过头,便知道江邃也跟了过来,他那如有实质的视线很难不让人察觉。

  分明他还没有道侣,此番却有种同时背叛了两人的感觉,为此烦闷不已。

  路见秋迅速与师兄道别,紧紧关上了房门。

  沈今潮还在门外站着,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看到此番场景,你定然很得意吧?江邃。”

  江邃现身,在他身旁站着,不发一语。

  沈今潮伸手,忽地将他腰间耀武扬威挂着的白玉佩扯了下来,他连忙去抢,却被沈今潮旋身避开了。

  “还给我。”

  “还?是你的东西,才叫还。请问,这玉佩是你的么?”

  “还给我。”

  江邃脸色煞白,飞身去夺,但又唯恐沈今潮把玉佩捏碎,因而只是近身去抢,不敢动真格。

  沈今潮有意避开路见秋,于是把江邃引到了桃林处。

  “想要这块玉佩?”他高高举起左手,作势要把白玉佩往地下摔,“我哪怕毁了也不给你。”

  江邃双目通红,狼狈地扑上前接着,但沈今潮不过是虚晃一枪,他眼见着对方一瞬之间将手里的玉佩捏为齑粉。

  他维持着双膝跪地,双手高举着作接捧的动作,眼睛一转,望向微微噙笑的沈今潮。

  下一刻,他爬起身,右手一张一握,本命剑便飞进了他手中。他毫不犹豫,使剑横劈而上,径直冲向沈今潮。

  从沈今潮身上,他也学会了些许不择手段,他道:“沈今潮,你不想知晓么?我与路见秋,在梨花镇的日日夜夜,都在做些什么。”

  闻言,沈今潮的面色也变了。他躲避的动作一转,也举剑迎了上去。

  “不过是些腌臜小事,偷窃来的,不听也无妨。”

  “我们挽着手游街,一齐放河灯,共拜天地,白头相许。在旁人眼中,我们是般配至极的一对道侣。如今,你才是那个窃贼。”

  他说一句,沈今潮的脸色便白上一分,说到最后,他怒急攻心,喉头一腥,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

  他腿一软,便单膝跪倒在地,神色凄狂。

  “江邃,你夺走了我许多的东西,那些我都可以不与你争抢。可你为何,为何偏偏连路见秋也要抢走?”

  江邃的剑尖直指着他,淡淡道:“成王败寇,不外乎如此。况且,是你,先要置我于死地。”

  他低垂着脑袋,禁不住癫狂地大笑起来。

  “没错,你说得一点都没错。‘成王败寇’,‘成王败寇’。早在幽山,我便该不顾一切杀死你的。”

  他缓缓抬起头,江邃便眼见着他方才还正常的身形,很快像吹糖人似的鼓胀起来,眼白也渐渐泛红。

  等他回过神来,沈今潮已经完全成了一只妖狐的模样,足足有两人高,朝着他不住呲牙。

  “只有你死了,一切才能回到原点,江邃。”

  —·—

  路见秋给自己施了个净身术,便躺倒在榻上酝酿着睡意,但不知道为何,今日他实在是心神不宁,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手上的红绳也像脉搏似的,鼓动个不停,不多时,还泛起火舌燎滚的灼烧感。

  他意识到事情不简单,便迅速起身,往沈今潮的卧房跑。

  但卧房中空荡荡的,师兄根本没回去。

  他暗自恼恨这无用的红绳。走到半道,他便遇上了拎着酒找他小酌的纪芜,连忙拉住他问:

  “二师兄,你可曾见着师兄?”

  “师兄?约莫在卧房中修习功法吧,能去哪儿呢。”

  “我刚才去他卧房里寻了,空无一人。”

  纪芜并不当一回事,他扬了扬手里的酒坛,道:“瞧瞧二师兄带了什么?上好的桂花酿,正想与你对月酌饮几杯呢。你也别急着寻师兄了,他能去哪儿呢?不是卧房就是桃林,要么就是在四周围巡逻……”

  “桃林?”路见秋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他忙道,“多谢二师兄,我这就去桃林找找。”

  纪芜不明所以:“你大晚上找大师兄做什么?难道是大师兄出事了?”他死死拉着路见秋,不让人离开。

  路见秋直觉此事必须得瞒着他,便随口杜撰道:“只是师兄拿去了我一个重要之物,我想找他要回来。二师兄,你且在我的卧房中等着,我很快便回来。”

  “也罢,你去吧。”纪芜总算松开了抓着他的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目送路见秋走远,他的心思又活泛起来,八卦的念头压也压不下去。

  “去瞧瞧也不会掉块肉。”如此想着,他寻了个树丛把酒藏了起来,快步追了上去。

  路见秋走得越来越快,最终疾步跑了起来,红绳对师兄的感应愈发强烈,他确认了,沈今潮此时此刻的确在桃林处。

  费尽了吃奶的气力,等他在入口处停下,闯入眼帘的,便是沈今潮那扭曲可怕的狐妖面孔。

  赤红的眼、诡异而尖利的毒牙,非但与平日里温和俊秀的师兄形象搭不上任何关系;也半点不像从前见过的那只可爱温顺的白狐。

  也许是那影妖,它让师兄难以控制自己了。

  隔着安静的夜色遥遥相望,沈今潮似乎没料想过路见秋会在此时出现在这个地方,大张的嘴渐渐合上了,凶狠的狐面上露出几分无地自容。

  路见秋缓缓上前了两步,轻声换了一句:“师兄。”

  沈今潮的神色温柔了下来,但下一刻,江邃便上前一步,拦在了他面前。

  “小心,他是妖怪。”

  区区的“妖怪”二字,便将两人之间的距离隔开了有十万八千里,沈今潮的喉咙里发出几声刺耳的警告声,刚软化下的外壳,转瞬便又像石壁似的竖了起来。

  这世上的所有人都能恐惧师兄,唯独他路见秋不可以。

  他轻轻推开江邃,又朝那只狐妖走近了两步:“师兄,你冷静一些。”

  沈今潮的浑身像是有火在烧,脑海中不断有一道嗓音呼喊着:

  “杀死江邃!”

  “杀死江邃!”

  “杀死江邃!”

  然而又有一道安静温柔的嗓音缓声制止:“见秋不希望你做这种事,你知道,你一直都是他最敬重的师兄。”

  这两道声音不断在他的脑海中互相争论、死撕咬,最终他什么都没做,只是遵循本能,在路见秋面前倾下身,低垂着自己的头颅。

  路见秋轻柔地在他脑袋上抚弄了两下,他便眯着眼,不过五六息的时间,在众目睽睽之下,沈今潮便从一只凶狠丑陋的妖狐,化身为一名一位隽秀端正的青年修士。

  看到这副诡异场景的人,除了路见秋和冷脸的江邃,还有目瞪口呆的纪芜。

  他被吓得双腿发软,摔倒在地,拖着腿往后挪了两步,捂着嘴惊呼:

  “妖狐!妖狐变成了师兄——”

  纪芜几乎从没见过真正的妖精,乍然碰上,吓得连舌头都捋不直。他狼狈地爬起身,往大殿中跑去,一边跑,一边高呼:

  “狐妖!狐妖变成了师兄!”

  江邃握着手里的利剑,明明阻止纪芜于他而言易如反掌,但他一点也不想帮忙,任由纪芜的大嗓门在半刻内响彻了整个门派。

  不多时,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狐妖变成师兄”的诡异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