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院子里,又到了该吃午膳的时候。

  江邃用的不多,大多数还是路见秋一个人在吃,他在旁为道侣布菜,或者捧着本书端看着。

  近段时日路见秋偶然发现集市上卖的话本子不错,而且那薄薄的一本捧在手中,竟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想必在失忆前,他也没少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但是一个人看着实无趣,他同其他大娘又还不太熟,便勒令江邃也跟着一起看,好与他讨论讨论剧情。

  谁知江邃简直就是拿出了学习法术的架势,闲暇时要看,睡前要看,哪怕是烧菜时,也要放在一旁三心二意地看。

  好在他暂时没干出因为看书而把菜烧坏的糊涂事,因而路见秋也只是时常以此打趣他,没有阻止。

  ——当然,路见秋其实很怀疑江邃能否看懂话本中的男嗔女痴,因为江邃看着简直像尊不染凡尘的冷佛。

  ……虽说江邃早就被他拉下神坛了。

  路见秋偶尔便会在饭桌上抽检课业:“夫君,你的话本子看得如何了?”

  这回的话本子讲的是个俗套的狐女与书生的故事:

  为了与书生相见,狐女费尽了自己所有的修为化作人形;又为了让书生顺利进京赶考,狐女不惜抛头露面当垆卖酒。

  最后书生考进了前三甲,与京城某家贵女结姻,狐女人财两空不说,还修为尽废,前路茫茫。

  想必写这话本子的文人把自己感动得不轻,也许还将之称呼为旷世绝恋,但路见秋看的时候只想替那可怜的狐女敲这文人两棍子。

  江邃那只平日里握名剑的手此刻正捏着本粗制滥造的街头读物,听了道侣的提问,他抬头一板一眼地回道:“上中两册已经看完了,下册还差一半。”

  “江师兄有何感想?”路见秋被他的模样逗得不轻,故意学着他的语气一板一眼地问道。

  “书生太坏,狐女太蠢。”

  “嗯?怎么说?”

  江邃放下书,给他夹了一箸青菜:“你把它吃了我再继续说。”

  两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他才不情不愿地吞下了碗里的青菜。

  为了让他吃两条菜,江邃也是煞费心机。

  “仅仅为了些许银钱,便抛弃自己的糟糠之妻,此为书生之坏。为了一个薄情寡义之人,便甘愿奉献自己的一生,此为狐女之蠢。”

  路见秋连连点头:“那倘若你是书生,你会如何做?”

  江邃又给他夹了一箸青菜,等他满脸菜色地咽下,才继续道:“我不想当什么书生,要当便当那狐女。”

  “嗯?”

  江邃半掀下眼帘,藏起了自己眸底的情绪:“爱并不只有奉献,也可以掠夺和占有,倘若我是狐女,我便要不择手段留下他。有时你娇养多日的鸟雀飞走了,恰恰只是因为你给他的自由太多了。”

  路见秋从未想过会从他嘴里听到这番话,没来由的觉得有些心慌意乱。

  “不过是一册话本,夫君也别太当真了。”他劈手将那桌上的话本拿过,塞到底下垫了桌角,“你还是少看这些为好。”

  江邃转瞬又恢复了温柔的神情,颔首说好。

  因为先前的一番话,路见秋却觉得他面上的表情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于是上手捏紧了他的下颌,警告道:“你不许再笑了,碍眼。”

  “嗯。”江邃乖巧地眨眨眼。

  江邃在厨房捏着皂荚洗碗时,路见秋就在一旁上上下下地围着他打量。

  “江邃,可曾有人与你说过,你简直太适合当道侣了。”

  上得厅堂,入得厨房,待人也一心一意……这一点待定,毕竟路见秋还没见过他如何对待旁的人。

  江邃笑了笑:“是么?”

  见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路见秋感觉没趣,便凑上前贴着江邃抱紧了他。江邃的腰腹一下子变得僵硬,举起脏兮兮的手小心翼翼地挣了一下,无奈地警告:“路见秋。”

  路见秋自然不听,他趁机嗅了嗅。

  上回江邃回来时,身上的血腥味浓得叫人反胃,这才几日,气味就散得差不多了,想必伤口也快好全了。

  这该是多么惊人的愈合能力?

  路见秋觉得,自己这位道侣一定不是什么无名之辈,说不准还是个天下第一呢。

  ……嗯,天下第一好的道侣。

  他还犹豫了一阵,要不要问问江邃发生了何时,但他隐隐觉得,此事问出口会发生些令人难以预料的事,于是终究没问出口。

  江邃挣不开,便也红着脸任由他抱着了,不知不觉,江邃甚至放慢了洗碗的动作,生怕惊扰了他。

  梨花镇的日子实在无趣,路见秋闲来无事,用过午膳后便指挥江邃在院子里造个秋千。

  江邃拎着斧头直愣愣地站着,十二分认真的态度,扭头问他:“秋千是什么?”

  “嗯?嗯?嗯?”路见秋放下手里的果盘和话本子,震怒,“江师兄,你实在太令我失望了。”

  不过他计上心头,压低嗓音对江邃道:“我记得隔壁王大娘院中便有一架,我们可以悄悄去看看。”

  江邃对他言听计从,便抱着他一个轻跃跳上了房顶,扒着砖瓦偷看邻居院中的场景。

  院中没人,一架空荡荡的秋千在其中轻轻摇晃。

  “我知晓了,不过,我们为何要这般偷偷摸摸的?”

  路见秋笑眯眯的:“因为我想尝试一番被夫君抱着跃上墙头的感觉。”

  江邃红着脸搂紧了他的腰身:“……多尝试几番也可以。”

  此事最终以路见秋被他晃得头昏脑胀、怒急给了他一巴掌而告终,为了安抚受惊的路见秋,他不得不独自在小院中绑秋千。

  秋千并不难做,再加上院中本来就有一棵结实的老梨树,江邃只需要找块舒适的木板和两条适宜的麻绳便能做成。

  但他还是上街买了些红丝带和纸花把这简陋的秋千精心装饰了一番,为了显得更好看些,他还虚心去请教了隔壁的王大娘。

  好在最终路见秋还算满意,又对他亲亲热热的,“夫君”“夫君”喊个不停。

  用过晚膳,路见秋在院中荡了会儿秋千,便被江邃催促着去洗澡。

  “早些歇息,今日莫要玩得太晚了。”

  “多谢夫君。”路见秋打了个哈欠,走进了房间。

  卧房中静悄悄的,屏风后的浴桶冒着蒸腾的热气,暖意在房中渐渐弥漫。

  路见秋往前走了两步,在桶旁站定,脱下了外袍,将几件衣裳一同随手搭在了屏风上。不多时,他便除去了身上的衣衫,正要跨进浴桶里时,一个小香囊便骨碌碌滚到了他的脚边。

  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香囊,一段时日过去,上头的药香都还没散尽。自醒来那日,路见秋便发觉了这东西,但一直都还贴身带着,没有丢掉。

  他把香囊捡起,放到了一旁的小凳上,跨进了浴桶里泡着。

  夜间的山风吹着,总还是有些冷的,此时被热水包裹着,路见秋舒服得哼唧两声。

  他把手搭在浴桶旁,眯着眼睛打瞌睡,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例如明日要让江邃做些什么新菜式,何时要去集市,又或者需不需要买些新的话本。

  但他还没想出些所以然来,便觉得自己的指尖被轻轻地舔舐了一下。

  “……夫君?”路见秋猛然惊醒,还以为是江邃突然开窍了,但打眼望去,那不是他的道侣,而是一只漂亮金贵的白狐。

  它微微眯着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听见他轻唤的“夫君”二字,舔他的手指便更是起劲。

  路见秋登时被吓得魂飞天外,缩回了手,惊恐地爬出浴桶把衣袍往身上裹,喊道:“江邃!救我——”

  下一刻,门扉哐当一声被打开,江邃像阵风似的刮进来,速度之快,让他不由得怀疑江邃是不是早就守在了门口。

  江邃迅速将他拎到了榻上,安抚了一句:“不必担忧。”人便追随着那只可疑的白狐而去。

  那狐狸看着胖乎乎的,跑得却格外快,转眼间,那道白影便消失在了转角。

  江邃随手召来了本命剑,对待这小畜生一点也没有温和的意思,趁它不注意,他将剑锋对准了那白狐的脖颈。

  只是那狐狸躲得快,最终只刺入了它的后腿,它拖着伤腿跑了两步,很快被江邃追上,捏着脖颈拎了起来。

  那白狐可怜兮兮地叫了两声,江邃凝神看了它片刻,微微眯起了眼。

  —·—

  过了约莫半刻钟,江邃才带着满身白狐毛和血腥味回来。

  路见秋打了个喷嚏,着急问他:“那狐狸没事吧?”虽说被吓了一跳,但路见秋还不至于想要置它于死地。

  江邃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道:“脏,莫要碰我。那狐狸没事,逃走了。见秋,你是第一次见它么?”

  “是,以前从没见过的。这白狐可有何问题?瞧着还挺好看的。”——如果不出现得这么突然,他很乐意给它一口饭吃。

  江邃的眸光闪了下,他静静道:“那是只妖狐,恐会伤人,你见到了,喊我处理便好。”

  “不就是只狐狸,夫君,你怎么如此较真?难不成是狐狸成精?”

  路见秋看着江邃认认真真地在四周围落了阵法,心想,他刚看完一本狐女书生的话本子,便碰上了妖狐;倘若他下回看本佛祖菩萨的,岂不是能当面求神拜佛了?

  江邃低低笑了一声,缓缓道:“无碍,下回见到杀了便好了。”

  他穿的是白袍,那殷红的狐狸血糊在胸口前,再加上夜里阴森的气氛,路见秋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江邃,我实在害怕,你快些来陪我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