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来路见秋在宗门内走着,便总感觉身旁的修士们都在若有似无地打量着他。

  自从被路见秋夸赞过厨艺,江邃便自作主张地包揽了他的一日三餐,一段日子过去,他肉眼看去都圆润了一大圈。

  路见秋想着这般下去不是办法,决定今日回到宗门食堂感受一番民间疾苦。只去食堂这短短一段路程,他几乎被周围人的目光刺成筛子。

  纪芜将碗放下,做作地摇着折扇,笑眯眯地凑近路见秋的耳朵低声道:“小师弟,你可知派中弟子都是怎么称呼你的?”

  路见秋下意识的感觉到几分不安,怕他语出惊人,连忙给他夹了根青菜,打断了他:“二师兄,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

  “他们都叫你……”纪芜显然不能放过这个嘲笑他的机会,语气贱兮兮的,“宗门妲己。”

  路见秋:……

  “这是什么新的夸赞人的方式吗?”

  纪芜很真诚:“当然不是。这很显然是在嘲讽你,同时脚踏大师兄和江邃两只大船。”

  “我什么时候……”路见秋本想反驳,但尽管他脸皮厚,这下也没办法硬着头皮睁眼说瞎话。

  纪芜学着弟子们的酸溜溜的语气,道:“那个灵渊仙人的小弟子,叫什么路见秋的,巴着沈师兄不算,还与江师兄不清不楚的。从前他还总与我说江师兄的坏话,原来是打着这种主意,呸!

  “苍蘅派双璧,这下都被他迷得晕头转向,果真是‘宗门妲己’!”

  苍蘅派中极少有人知晓路见秋是灵渊仙人的孩子,他资质一般,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早就惹许多人不满了,认为他根本不配成为内门弟子。

  ——路见秋自然不把这些话放在心上,若他有得选,自然也不想当什么内门弟子。

  他只是没想到,从前埋汰江邃的话,如今都成了回旋镖扎在了自己身上。

  他呵呵一笑,夹起桌上的鸡腿塞进了纪芜的嘴:“学得很好,下次不必学了。”

  “小师弟,你这是去哪儿?不吃了?”见他放下筷子,纪芜拔出嘴里的鸡腿问道。

  “太难吃了,实在吃不下去。”

  吃过山珍海味,怎么可能还能捏着鼻子啃垃圾。既然都被人如此误会了,路见秋不坐实这“宗门妲己”的名头便实在可惜。

  更何况,等江邃恢复正常,这样好吃的饭菜也许就再也吃不着了。

  纪芜啪的一下将筷子砸在桌上,义正辞严:“就由二师兄我护送小师弟你到江师兄处,也不是想蹭吃蹭喝,只是怕眼刀伤人,让小师弟你难受。”

  “你不是很害怕江邃?”

  “你从前不也一样?”纪芜反问,让路见秋沉默了一下。

  “少胡说。”路见秋虽说反驳了一句,但却意识到他对江邃的观感的确变了许多,从前光是与江邃共处一室都让他感觉难受。

  现在倒好,他还敢时不时支使江邃一番了,这可不是个好苗头。

  纪芜并不知晓自己随口的一句话让路见秋又把江邃推远了些,带着嗷嗷待哺的一张嘴跟着路见秋到江邃处蹭吃蹭喝。

  他果然践行了自己说的话,一路上如临大敌地将路见秋护在身后,力图挡住周围所有人的目光。当然,经他这么一挡,望向他们的人反而更多了。

  路见秋淡淡警告:“二师兄,不若你还是吃食堂去吧。”

  纪芜便一下子不作妖了,老老实实地跟在了他身后。

  “小师弟,我觉得你现在有些邃言邃语了。”

  回应他的则是路见秋的两只硕大的白眼。

  江邃实则住在主峰,离宗门大殿并不太远,没走两步便到了。路见秋不过轻敲了两下门,门扉便嘎吱被拉开,露出江邃那张如玉的俊脸。

  纪芜默默地掐了路见秋一把,笑眯眯地做了个口型:“宗门妲己。”

  路见秋狠狠踩了他一脚。

  面对两张饥饿的嘴,江邃发挥了应有的水平,三菜一汤,将纪芜治得服服帖帖,恨不得连汤汁也吮干净。

  他有些不好意思,自觉揽下了洗碗的工作,却被江邃淡淡地阻止了。纪芜啧啧称奇,再次深刻地了解了那毒蛇的厉害。

  吃饱喝足,趁江邃去洗碗,纪芜便开始乱七八糟地支招道:“我觉得江师兄也不错,小师弟,这宗门妲己你当当也无妨。”

  这才多久,就从“江邃”到“江师兄”了。

  路见秋心想,江邃的妲己,他还是不当了。

  纪芜最喜欢在宗门乱窜,认识的人多,路见秋想到江邃经书上画的小少年,便顺口打听道:“二师兄,你可知外门弟子里有什么很出挑的少年?资质极好的,或者生得很是好看的。”

  “资质极好的,早就入了内门了。”纪芜道,“生得好看的也多,但极好看的倒少——同小师弟你比起来的话。”

  “那……你有没有听说过哪个外门弟子与江邃走得近?”

  纪芜古怪地看着他:“哪有什么小弟子?江邃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同黄花大闺女也没什么两样。兴许他最近与其他宗门切磋时认识了一些?”

  他来劲了,八卦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些?难道江邃移情别恋了?”

  “我怕我一不小心坏了江邃的姻缘。”

  “不会的。”纪芜挥了挥手,“他……”

  说到这里,他便及时住嘴了。

  “总之,他不会的。”余光见江邃进门了,他便提醒道,“江师兄回来了,我不多打扰你们,先走了。”

  纪芜笑嘻嘻地与江邃告辞,便晃着折扇离开了,路见秋还在咂摸方才纪芜欲言又止没说出口的话。

  —·—

  这段日子时间过得极快,转眼间,距离从幽山回来那日,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路见秋每日都掰着指头数,看看什么时候这种艰难的日子可以结束。相比路见秋,江邃对两人不得不捆绑的日子格外适应,甚至习惯了早起为路见秋准备早膳。

  面对他的自觉,路见秋表现出十二分的欲迎还拒:“师兄,我看不必太麻烦你了。”

  江邃垂下眸子,安静地收拾碗筷,看着很是可怜。路见秋瞬间便感觉出自己的可恶,连忙找补道:“我的意思是,师兄觉得不麻烦的话。”

  “不麻烦。”江邃抬眸,莫名的看起来有几分可怜可爱。

  路见秋不适应这种氛围,便换了个话题:“师兄的毒如何了?最近可还有吐血?”

  他只是随口一问,沈今潮近日下山尚未回来,他也尽量控制着没有刺激江邃。

  “无碍,也不曾吐血。”江邃撒了个小谎。

  夜里这毒总是搅得他不得安宁,昨夜还吐了两回血。他本想去找宗门内的医师看看,又怕平白惹路见秋被灵渊仙人训斥,便强忍着没去。

  “那便好。”路见秋说着,便发觉侧兜的传讯玉牌轻微震动起来。

  几日前他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把与师兄联系的传讯玉牌弄丢了,难怪许久不曾收到师兄的回信。

  他在后山找了一遍,又到江邃卧房里找了一遍,都没找到,只好斥巨资买了个新的,总算是重新与师兄联系上了。

  路见秋捂着玉牌,不想惊扰江邃,便寻了个理由:“师尊找我有些事,我去瞧瞧。”

  江邃耳朵很尖,也不是什么傻子,自然一想便知发生了什么。但他没戳穿路见秋,只是喉口一腥,吐出一口血来,神色瞬间便白了。

  “师兄?……江师兄!”路见秋这下便顾不得沈今潮了,手忙脚乱地把江邃扶到了床榻上,“你等一会儿,我去寻三师姐!”

  江邃从被褥下探出一只冰冷的手,把他一把拉了回来。

  “不必,你陪我坐一会儿便好。”

  江邃心想,万一放他跑了,他又去联系沈今潮,该当如何?

  “我又不是医师,好什么好?”

  上回江邃便险些走火入魔,他可不想成为整个苍蘅派的罪人。

  江邃悄悄朝他靠近了一点,将脸颊搭在他的手上,神情很是眷恋。

  “休息一会儿便好了,不是什么大事。”

  路见秋兜里的传讯玉牌还在锲而不舍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他便顺手将之放进了芥子戒里。

  江邃离得很近,他几乎可以数清楚他眼上的睫毛。他略微抽了抽手,但最终还是心软了一些,反倒换了个动作,好让江邃倚靠得更舒服点。

  江邃虽吐了血,但却感觉并不难受,在路见秋怀里默默红了脸。他心想,这约莫也算是赢了沈今潮一次。

  路见秋对江邃的底线这下更拉低了一些。

  江邃半眯着眼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手,心中的暗潮渐渐汹涌了起来。

  假如有一日他真的走火入魔,那一定是因为路见秋。

  但他心甘情愿。

  —·—

  修仙界每年都会举办一场宗门大会,意在互相切磋,分出各宗门的实力高下。

  近几年这宗门大会越办越红火,渐渐的成了各宗门实力排名的重要象征。

  前年沈今潮便是在这大会上一战成名,为苍蘅派赢得了不少声名;去年他到山下除妖,便是由实力相当的江邃上场。

  江邃去年甚至没用任何法术,仅用剑术便将对手挑落比武台,成了闻名的苍蘅第一剑。

  路见秋之前倒是参与了,勉强挤进了第二场比试,之后也是一败涂地。好在对手并没有羞辱他的意思,很客气地让了他几招。

  今年路见秋本打算糊弄过去,但灵渊仙人没给他这个机会,让江邃好好教导他,拿个前十的成绩回来。

  这对于路见秋来说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但江邃显然很乐意效劳,日日帮他钻研如何出招更出其不意,如何才能趁对手不注意将对手击败。

  等江邃长篇大论完,路见秋敷衍地举了举剑,问道:“午时吃什么?”

  江邃也习惯了他的跳脱,也没生气,动手纠正了他的动作,耐心地回应道:“昨日我去厨房要了些肉,今日我们吃红烧肉。”

  “师兄真好。”路见秋心满意足。

  江邃又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