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故意放进违规考生”这件事，林逾的直觉更倾向是STA的两名主考官的问题。
如果是第六军区，他们本可以直接差遣散兵团的成员，而不必为难一队原本属于适格考生的学生。
但也不能就这样排除了薛斯明、佐伊和陆棋的嫌疑。
毕竟第六军区由于其特殊的权力结构，个别军官因为无法说服同级而只能单独决策的情况也不罕见。假如是三人之一受到另外两人阻拦，无法动用属于军方的全部权限，只好从考生队伍里下手……可能性也不小。
林逾不禁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连轴转的考试让指挥系的精神都相当紧绷。
AMTK的中央播报器还在时不时宣布部分考生的淘汰和弃权，使得指挥系的脸上大都是愁云密布。
整座AMTK的空气都很沉重，巨大的压力让所有人疲惫不堪，然而他们还要顶着直播的压力，被迫粉饰太平。于是相视之间都是苦笑，就连起初对林逾和杨全恩的针对都不知不觉消弭不少。
林逾倒不会因为其他指挥系考生的厄运而共情。
他只是单纯累到，加之睡眠不足，杂七杂八的线索就像密密麻麻的粗线汇聚于此，而林逾必须在没有任何帮助的情况下独立理清它们的来龙去脉。
但凡早两个月遇到这种事，他都会积极求死。
林逾拍了拍自己麻木的脸，尽可能振作精神。
就目前来看，克洛维斯这边的信息还不够设套，主动出击又太危险，只能暂时搁置静观其变。
“小云，听着。”林逾道，“别跟这个周宇衡透露太多，保持沉默，等他的队友过来救援。”
克洛维斯秒答：“了解。”
紧接着，通讯器的彼端便传来克洛维斯的呼喝：“你别碰我！别跟我说话，离我远点！”
林逾：“？”
是不是有点过激？
……但是也行。
克洛维斯在雨林里找到了一条浅浅的溪流。
沿岸都是散乱的碎石，湿泥夹杂其中，偶尔还有小型动物的腐尸，浅淡腥臭便和泥土清香杂糅在一起，冲进鼻腔的刹那莫名地催人清醒。
克洛维斯掬了一捧清水洗去脸部的尘灰，周宇衡缀在他的身后，忍不住开口：“你要在这里扎营吗？是不是离河水远点比较好？”
克洛维斯截断他的劝告：“别跟我说话。”
周宇衡：“……”
周宇衡彻底蔫了。
被克洛维斯俘虏之后，周宇衡只能束/缚双手跟着他行动，但这个看上去体能一般的家伙，居然跋涉到气喘吁吁了也不舍得停下。
就像天生的精力充沛无处发泄似的，周宇衡非常后悔被他俘虏。
他在观察克洛维斯，克洛维斯自然也在打量周宇衡。
起初他怀疑过周宇衡只是撒谎，说不定就是散兵团的一员。但多看几眼，克洛维斯又发现周宇衡的耳边没有挂上通讯器，和他一起行动的这段时间里也完全没有和人沟通的迹象。
这确实不像散兵团的作风。
而且林逾也认可了周宇衡的身份，克洛维斯就更没必要怀疑他了。
但周宇衡还是耐不住寂寞：“冯·维尔少爷，你真的不想聊聊天吗？”
克洛维斯的眼神扫了过去，带着明晃晃的警告。
周宇衡缩缩脖子，声线略低了些：“因为你衣领上别着冯·维尔的家徽呢。”
“我知道你是情报侦察系，”克洛维斯道，“你们侦察系跟指挥系都爱骗人，别跟我说话。”
周宇衡哑然失笑：“你队友也这样吗？”
克洛维斯想了想，觉得郁郁确实算被无辜牵扯，于是道：“我指挥确实爱骗人。”
“我懂，虽然我指挥还行，但不少队伍的指挥系真的是心眼又小又爱算计。”
“……那我指挥不是。”
“啊，你的指挥是林逾对吧？我知道星网上的舆论，明眼人看着就不对劲。”周宇衡主动凑近了些，“其实我对这类舆论战术很感兴趣，既然你怕我套你的话，那你就只听我说，这样行不行？”
克洛维斯锁紧眉头，看向他的目光满是狐疑。
能有这种好事？
白拿线索？
可是话又说回来，既然这人不是袭击者，拿不到积分还陪他聊天岂不是浪费时间？
看出克洛维斯眼底的动摇，又见克洛维斯下意识摸上通讯器，似乎是想征询林逾的意见，周宇衡的眸里掠过一道笑意。
抢在克洛维斯发出通讯之前，周宇衡抬头张望天色：“快六点了，好像是该找地方扎营了。”
克洛维斯的手又随之一顿。
快六点，那么林逾也该去会议移动艾利亚斯了才对。
这个时间去找林逾方便吗？
说不定林逾正为了艾利亚斯的事忙得焦头烂额，而且他这边说穿了只是一点小事。
“小少爷？”周宇衡指指溪流，打断克洛维斯混乱的思路，“你不会真的想在河边扎营吧？雨林天气变化莫测，万一来了山洪我俩可来不及跑。”
克洛维斯冷冰冰地接过话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不如直说你的目的。”
周宇衡失笑：“那我说，是想讲故事把你哄睡了跑路，这样行不行？”
“你觉得这很好笑吗？”和他对谈的克洛维斯语气轻松，低头擦拭着自己的眼镜。
然而下一秒，他便抬起一双金色的竖瞳，枪管蓦然举起在周宇衡的肩上一搭。瞄准镜都不及装上，克洛维斯信手扣下扳机，金光凛凛的眼睛直直盯往周宇衡身后枝叶掩映的远方。
开枪的后坐力带得周宇衡肩膀一阵酸麻，他的脸色陡然一变，本能地想把克洛维斯一把推开歪掉准头，但克洛维斯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而是一脚踹翻。
趁着周宇衡仰倒跌坐，克洛维斯的鞋底便踩在他的胸前。屈身半跪，以踩在周宇衡身上的弯曲膝盖扶持肘部，眼眸金光熠熠，“砰砰”又是两枪。
艳丽的枪火绽放在周宇衡的瞳里。
他的脸上血色褪尽，只能仰视着克洛维斯眯眸开枪的神态。
克洛维斯懒洋洋叼着一支眼镜腿，眼镜斜垂在他的下巴及脖颈之前。失去圆框眼镜的装扮，克洛维斯的眉眼气势都比初见更加凌厉，周宇衡的视线透过平光镜片，还能看见他唇边轻蔑的笑。
远方没有了任何声息。
克洛维斯的单脚就足够压得他喘不过气。
“我明明说过了。”克洛维斯拿开眼镜，状似抱怨地俯视周宇衡，“别跟我说话，我要执行指挥的指令，你不该故意勾引我犯错。”
周宇衡挣扎着想要追问他对远方之人做了什么，可是克洛维斯的压制岂是他能轻易反抗。
如果说侦察系的课程学习是专精于如何从别人的言行举止里挖掘信息，那么战斗系的学习大概就是教会学生怎样最精准快捷地一击制敌。
“……那是‘追踪’。”周宇衡道，“是我的支援系队友。”
克洛维斯这才稍微松了些许力道：“继续。”
天下无免费的午餐。
但是刑讯逼供的除外。
他会选择把周宇衡带到溪流边，也无外乎两个目的。
一是让周宇衡彻底轻视他的常识水平，把他当作离开指挥就无法成活的、连靠近溪流扎营的自然隐患都不得知的笨蛋巨婴；
二则是溪流沟谷有着一定占地面积，这里虽然植被一样茂密，但至少会给河水留出一条路径。
而那就是“鹰眼”所望的方向。
只要留出足够的空间，哪怕只是一丝通向千米外的缝隙，他也会用自己的视力将之捕捉。
无论敌人是何目的，只要在他的眼神余光里稍一露头，他的子弹就会毫不犹豫穿飞而去。
帅死了。克洛维斯心想，回去要让林逾他们把这段直播回放看十遍。
最好还要写个观后感，反正队里除了他都挺擅长写东西的。
“我和队友约定好，由我假装袭击失败被你带走。因为你作为林指挥在雨林腹地唯一的‘眼睛’，又早听说你俩感情深厚，为了得到雨林腹地的信息，你一定会选择俘虏我们。
“她的体能不佳，但异能很适合野外伏击，所以我说，就由我来作为那个‘俘虏’。”
周宇衡艰难地喘/息着，面上却还挂着笑：“不过，至少套出了你的作战水平，我这个侦察系似乎也没有太差？”
克洛维斯不置可否：“之后呢？你的异能是什么？还有，你们的其他队友到哪去了？”
“我的异能是‘幽灵’，没什么用处，只是适合绕后伏击。但之前还是被你发现了。”
克洛维斯还是给出了客观的评价：“没有听到脚步，只是直觉当时林叶摇动的声音不太规律。”
周宇衡不禁苦笑：“我的异能本来就不适合雨林作战。”
的确，或许如‘幽灵’这种异能，在空旷的荒漠、或者幽闭的楼栋里更能发挥作用。
但同样爱在舒适区躺着的克洛维斯难得没有附和，他神色严肃，一本正经地反驳：“不适合才要加强磨炼，不能因为不适合就不努力。”
周宇衡道：“话虽如此，但这世上怎么可能有完美的单兵……”
克洛维斯：“我哥。”
周宇衡：“……”
周宇衡：“当我没说。”
艾利亚斯·冯·维尔，那确实是出了名的六边形战士。
可是帝国这么多年又出过几个艾利亚斯啊，恨！
周宇衡尝试动了动手臂，果然感到被克洛维斯踩着的胸膛拉扯着一大片麻木僵疼的皮肤。
疼得他直抽冷气不说，连呼吸都更加艰难，胸腹必然已经淤青一大块了。
“小少爷，”周宇衡目光下走，定在克洛维斯厚重的军靴上，“要不然先挪挪？”
克洛维斯的压制这才又轻一分，但仍然没有移开。
面对这种带着羞辱性质、又很咄咄逼人的举动，周宇衡咬了咬牙，不自禁握紧拳头，恨不得一拳抡到克洛维斯的脸上。
然而克洛维斯又一次倾身下来，恢复深绿的眼眸挡在圆框眼镜之后，显得整个人格外无害：“我没杀你的队友，既然是支援系，那她携带的药品应该足够应对那些皮外伤。”
周宇衡微愣。
克洛维斯慢悠悠地继续前话：“所以，你就赶紧把知道的情报都说出来吧。即使你撒谎骗过我，等会儿接通通讯器也骗不了我指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