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杨全恩所说，队伍里除了他和陈勇为还留在航空器上，其他人都已经被「午马」找到并带离航空器。
若非弹幕提醒了休息室里的其他考生，恐怕连他也会被无声无息带走。
从这一点看，直播间一惊一乍的观众们倒是积德。
不过杨全恩并不担心两名队友的安危，他的“蛇”潜伏在队友身上，既没有汇报意外，也没有发出警告。
他从“蛇”的视野里能看到一片黑暗，而队友们的生理状况还算良好。
“为防意外，今晚就在我们的休息室过夜吧。”林逾指指还算宽敞的沙发椅，“多两个人而已，问题不大。”
杨全恩没有拒绝，他和陈勇为都是偏技能类的定位，在林逾这里还有至少两名战斗系作保障，这对他们而言是非常好的休整机会。
明天就是正式开考的时间，无论苏言和丹能否顺利汇合，作为指挥，他必须尽快振作精神、调节心态。
杨全恩犹豫片刻，还是暂且放下了从前对林逾的成见：“谢谢……合作愉快。”
林逾对他弯弯眼眸：“合作愉快。晚安。”
这一天里又是空间跃迁，又是和「午马」、长发少年以及杨全恩的信息整合，林逾的精神也难免有些不济。
于是大家都飞快完成洗漱，规划好今晚的值夜排序，随后便先后沉入梦乡，等待明天的到来。
南部考区进入了深夜，其他星域的观众却还守在直播间前。
不仅仅是弹幕的爆炸式增长，星网里有关林逾的词条再次被人炒热，各类议论和点评迅速发酵，对林逾、对陆枚、对杨全恩……但，不再仅限于负面的批评。
[“九皇子破坏设备是因为当时的观众在嘲杨的队伍吧，很伤人的”]
[“既然要直播就该好好整顿一下弹幕风气，九皇子说得对，他们是军校生又不是演员，顶多就是接受监督，凭什么要接受这么多毫无理由的指责”]
[“小杨指挥听到队友不在的时候，那个眼神真的很伤心……怎么有人忍心嘲笑他的”]
[“陆枚在第二军校时因脾气太烂被当时指挥丢掉的事不会有人不知道吧（偷笑）”]
[“呵呵呵等一个南部考区处分决定，不处分就锤了有人强保”]
[“好无语，要处分就先解释考区到底对杨和他的队友做了什么吧（擦汗）林逾队伍这波是在救人好吗”]
[“林○粉呕呕呕，有钱一起赚群号发来”]
[“（擦汗）估计你们无脑黑的脑子里也只剩呕不出来的垃圾了”]
[“林逾如果真是特权那活该挨骂，但这回他确实做了好事”]
[“表演一下就能收买，真是正统的帝国奴才～”]
处分决定倒是没有，不过凌晨时分林逾转醒，随身光脑如他所料收到了一份维修报价单。
因为本次直播是临时增补的特殊规则，林逾仔仔细细听了薛少校、「申猴」的两次通知，也翻阅了南部考区发放的考试须知文件——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军方对于直播方案的诸多规划都相当粗糙。
破坏设备如何？辱骂观众如何？借用黑客技术攻击用户账号又当如何？
以上全都没有规则，也没有任何限制。
陆枚的反击当然也少不了林逾的眼神授意。
否则陆枚不可能用他的枪射出子弹，林逾大可以让子弹在空中变成无害的草莓。
而今只是一份报价单草草了事，也侧证林逾的初尝试获得了预期内的成效。
设计规则的人很可能是故意省略了对考生们的限制。
先是煽动观众与考生们对立，再对考生的抉择毫无束/缚，简直像是怂恿，不择手段地暗示他们可以尽管动用“恶劣”的反击一般。
居心叵测。
“指挥，早安。”发现林逾醒来，负责最后一轮值夜的艾利亚斯适时端来一杯热咖啡。
林逾接过咖啡，暖意与他掌心相贴。
窗帘被靠窗休息的克洛维斯蹭开小小的边角，因此，光点一般的晨曦闯进静谧的休息室内。
云霞华美如同鎏金，散乱的光束则被剪出各异形状。
或在林逾的发顶盘卧休憩、或从林逾的眼下点掠即逝，亦或者映入他扫视队友的眼瞳，镌上灿亮边廓。
他的身形镀光，偶尔抬眼，那双荒芜死寂、久如黑夜的眼眸也像迎来新日。
艾利亚斯眼神微颤。
他实在有些好奇这样漂亮聪明的人是怎样在首都军校隐匿锋芒的了。
然而此刻的林逾只是看着高达12000的维修报价，陷入沉思。
他猜到了设备很贵，但没猜到是举两队之力都不够填坑的贵。
怎么办，又去坑人入伙吗？
……嗯，也行？
“指挥，”艾利亚斯打断他的思绪，“艾尔老师很可能负责指挥系的监考，如果刚开始对您无礼，请您千万别往心里去。只要耐心相处，她会很快喜欢上您。”
林逾怔怔，指指自己：“我吗？为什么？”
“她喜欢擅长思考的人。而且，她爱吃草莓。”
林逾失笑：“这是把我当草莓供货商了吗。”
他从前都觉得艾利亚斯的笑话有些无聊，但现在熟络之后，林逾居然偶尔也能get他的笑点。
艾利亚斯不擅长说笑，但他和人玩笑的话，一定是出自百分百的善意。
郁郁警醒，听到他们的动静也随之醒来。
接着便是杨全恩、陈勇为、克洛维斯等人。
艾利亚斯简单准备了速食早餐，最后除了被林逾叫醒的陆枚有些起床气，被艾利亚斯哄着洗漱，其余人都落座在茶几周围，以最快速度享受了这顿来之不易的温馨早餐。
毕竟在此之后他们就要分开，孤军奋战很可能成为此次考试的主流。
早晨8：00，来自主考方的投影准时出现，这次的发言人变成了陆棋。
他的军装一丝不苟，和陆枚相似的粉红色短发修剪得当，不仅不像陆枚显得张扬，反而在沉重的军装下突出一点亮色，更让人心生亲近。
陆棋既不会像薛斯明那样冷漠，也不像「申猴」的聒噪，他端坐在设备前，温文尔雅的笑容挑不出一丝差错。
就像经过磨砺，精通应对的更成熟的陆枚。
“大家昨晚休息得还好吗？我代表第六军区全体，向大家道一声早安。”
陆棋笑着，身边弹出一大块光子屏幕。
字迹渐渐浮现，随着他的话语勾画重点。
“接下来，我会简单说明本次的考试流程及考官配置，大家若有任何疑问，可以按下各自房间投影边的白色按钮。
“流程说明仅针对本次考试，请直播间观众不要询问无关问题。军方绝不会恶意隐瞒应当公开的调查结果，希望大家稍安勿躁。”
陆棋抬了抬帽檐，翠绿色眼眸温柔得让人不忍拒绝：“感谢配合。”
虽然皇帝陆隐在林逾心中已经是不折不扣的混蛋，但这家伙遗传给儿女们的基因的确相当出挑。
无论是陆槿陆枚，还是今天露脸的陆棋……
他们都拥有着天妒人怨的美貌，语气放柔，就会让人根本无法拒绝。
林逾恨铁不成钢地看看陆枚：“学学你哥。”
陆枚无表情吞咽着早餐麦片：“雄性不要撒娇。”
林逾：“……”
投影里的陆棋结束了最初的寒暄，紧接着宣读规则：
“本次考试由第六军区全权承办，考试预计耗时15天，即360小时，内容为分散单独作战。
“现公布非指挥系考生之考试规则如下：”
“一、绝对服从本队指挥及随行监考的一切指令，为实现考核目的，本次考试期间允许考生持械战斗；但主观恶意极强、存在考试之外的目的的故意杀人除外，此类行为将直接取消考试资格、开除军校学籍、移送军事法庭；
“二、保持警惕，除了负责安保的随行监考之外，我们同样在地图内不同板块安排了不同数量、不同实力的‘袭击者’；被袭击成功的考生，个人积分及队伍积分均扣去5分；反之则视‘袭击者’水平增加1分至5分不等；
“三、清除驻地板块内所有‘袭击者’，加10分；
“四、禁止对已经放弃袭击的‘袭击者’进行重伤、追杀等行为，随行监考会及时阻止，此类行为取消考试资格。”
“补充说明1：‘袭击者’包括人类、异兽和野兽。
“人类袭击者将根据异能评级划分，A＋级以上，加5分；B＋级以上，加3分；此外均按1分计算；
“异兽袭击者将根据危险评级划分，A＋级以上，加4分；B＋级以上，加2分；此外均按0.5分计算；”
“野兽袭击者，无论体型、特性，均按0.1分计算；误伤保护动物，根据保护评级扣10分至50分不等。”
“补充说明2：在考试时间结束前，被‘袭击者’重伤失去战斗能力，或被竞争对手重伤失去战斗能力者，送回营地，所得积分一律清零。”
“补充说明3：建议考生务必保持和本队指挥积极沟通。”
“补充说明4：第六军区保留对考试规则的全项补充权及最终解释权。”
陆棋结束宣读，抬起脸，笑容如春风拂面。
若非他在说到“重伤”、“杀人”等字眼时依旧神色如常，林逾都快怀疑陆棋刚才只是在教一众幼稚园小朋友怎样画出美丽的花花。
陆枚曾说他的理想是职业运动员，这说明陆棋的性格并不喜爱纷争。
但被送到战斗最频繁的第六军区，再怎么和平主义，恐怕也得在这里脱胎换骨。更何况陆棋身为皇室，不可能真的只是温室花朵，在第六军区渐渐演变为现如今的模样，倒也不算奇怪。
……只是有点可惜。
似乎有其他考生发出了疑问，投影里的陆棋微笑答复：“支援系要不要一视同仁？那是当然的。无论是治疗类、飞船维护类、精神安抚类……我们都是一视同仁当作‘非指挥系’哦？”
“支援系也好，指挥系也罢，军方需要的是战场上需要的人才，没有人会得到我们的特殊保护。
“所以支援系如何在野外生存这点，一方面是考验指挥系的计算能力，怎样在最短时间内把己方支援系送到安全地带；另一方面，则是对支援系的自保能力提出要求。
“无论你们在军校里养成了什么惯性思维，觉得支援系就该被保护——在这里就请全部丢掉。
“这里就和战场一样，通常情况下能救你们的，只有指挥和你们自己。
“请把这句话牢牢记住，”陆棋笑道，“百年之后的文化课上，它会成为‘陆棋少校’的名人名言。”
陆棋仅仅公布了非指挥系的考试规则，但从用语的缜密程度可以看出第六军区对这套法则的信任和推崇。
大概在这样的框架下，他们已经顺利完成了无数次考试的承办，而且第六军区深信这样的考试能够激发非指挥系的战斗本能。
艾利亚斯倒是早就习惯了第六军区的作风。
——他们最喜欢笑容满面把新兵送到前线，美其名曰“历练”。
当然，也没什么恶意，只是单纯爱看自信的新兵们接连受挫，然后以前辈的姿态过来安慰指导，鼓励他们继续上赶着受挫……
艾利亚斯沉默闭眼。
本质就是一群无贬义的变态，渐渐演变成第六军区的传统习俗。
这一点没什么可洗白的。
“还有最后一点——”原本将要结束的规则宣读环节再被重提，陆棋歉意地揉揉眉心，“虽然在确认大家登陆后，SUK-52星已经采用了特殊技术隔断和其他星球的链接，现在的SUK-52经过彻底清理，与考试无关的一切人等都已驱逐，但是，我们在今日凌晨的隔断层捕捉到细微的技术痕迹，90%可能是技术bug，技术员正在加紧排查修复。
“剩下的10%可能就是SUK-52星真的正在受到外来技术入侵，第六军区的空间系战员也在调查中。如果考生中有人发现空间失衡及其他空间波动，可以通过随身光脑上报军区。”
陆棋没有解释外来技术可能的来源，但休息室内，众人相视一眼，艾利亚斯率先点头：“星盗。”
——星盗。
在南部星域，敢和正式的三校联考相抗衡，挑衅到如此地步，不管怎么想都会怀疑是那群星盗。
林逾对星盗团伙虽然了解不多，但根据帝国主流媒体的宣传，总也知道那是一群不讲规则、不讲道德的穷凶极恶之徒。
据说星盗中有盗猎的、盗矿的、有走私的，也有对帝国不满的反叛势力，还有一部分则是在帝国领土内难以生存的难民、通缉犯之类的“黑户”。
这群人没有固定的规则，他们形成了一个混乱却有序的“社会”——而这一“社会”的秩序便是，冲撞帝国和军方，以及绝对的弱肉强食。
“隔断应该是尽可能减少血腥画面，早几年的联考没有直播观众，所以并不会隔断考区和星域内的其他星球。在那时候，据说南部考区还有一条隐藏规则，”艾利亚斯开口解释，“如果考生能在考试期间杀死或者活捉星盗团伙成员，一经确认身份，考生本人可以立刻获得200～10000不等的奖金。”
林逾眼睛一亮：“奖金？”
他正愁12000的报价单要怎么解决，真是想做梦就来了枕头。
于是所有人眼见着林逾腾地站起，双手在桌上一拍，一本正经问：“我们可以帮星盗突破隔断层吗？”
艾利亚斯：“……”
艾利亚斯：“那是犯罪。”
林逾脸上现出肉眼可见的遗憾：“能不能求「午马」变几个分/身给我们扮演星盗？”
陆枚又一次击碎他的幻想：“雄性不要撒娇。”
林逾：“劝你别再气我。”
之后又有一些队伍提出了一些疑问，陆棋一一答复，终于结束了本次公告，投影屏幕转瞬间透明不见。
而经过公告，此刻的南部星域时间是上午9：37。
杨全恩不愧为指挥系排名第十九的优等生，而且他的风格既不像兰瑞随和灵活，也不像陆惟秋那样只管下令，毫不在意队友的配合难度和心情。
杨全恩擅长情报整理，而且表达精简，自身就具备作战能力，大部分时候也能注意到队友的细微变化并加以安抚——就指挥系的传统指标而言，杨全恩算得上是典型的六边形指挥。
因此不用林逾开口，杨全恩已经主动接手信息整合：“13：00我们就会初次分流，我和林指挥会被转移到编号AMTK的航空器内。之后，他们会把非指挥系进行随机投放，所以我们要了解SUK-52星的常见地形。
“勇为已经提前勘察过地形，这颗星球分布最广的区域就是雨林。雨林覆盖了超过60%的领土，沙漠、雪山等地形相对较少，仅占3%左右。所以，我预计……”
他拿了一支笔，在纸上空手画出一个完整的圆。
并且三下五除二便勾勒出几大地形分布，从雨林区域拖出一根直线，标注：“七名非指挥系队员中，至少会有四名落地在雨林地区。”
“雨林地形是SUK-52星最危险的部分，其他地区的生物量较少，生存难度都不会超过雨林。而我方人员配置是战斗系苏言，支援系丹和侦察系陈勇为。”杨全恩在旁批注，“所以，我们两队必须考虑到最坏的可能——两名支援系都降落在雨林腹地。”
雨林腹地。
雨林对考生的体能要求太高，腹地则意味着短时间内指挥无法将队友救出雨林，其他专业的队员也很难在第一时间赶到支援系的身边。
在杨全恩看来，体能短板最严重的陆枚又是考生中异常抢眼的存在，假如他孤立无援落在雨林腹地，只怕等不及林逾想办法救援，其他考生已经先下手为强把陆枚逐出考场。
“1/21的可能。”林逾快速回答，他的手指弯曲，指节不自觉轻叩茶几，“我想让其他人加速汇合。”
杨全恩皱眉：“但是人员越分散，拿到高分的概率才更大。”
如果把四名队友比作棋子，那么当然是棋子占领的范围更广，他们的既得利益才能更多。
至于支援系的安排，杨全恩更倾向于让他们潜伏藏匿，万不得已时及时弃权也比拖累其他队友的行进要好。
艾利亚斯适时开口：“如果我也在雨林，应该可以帮上忙。”
虽然考生不能擅自离开自己的区域，但艾利亚斯可以控制雨林里丰富的动物资源，一旦进入雨林，那里就是艾利亚斯的领地。
杨全恩虽不知道艾利亚斯的异能，但见他如此笃定，出于对艾利亚斯的信任，杨全恩微微点头：“好。”
“如果艾利亚斯不在雨林……”林逾的目光扫过一众队员，在触碰到克洛维斯时，他的眉头微不可见地一皱。
克洛维斯当然注意到他的异常，但林逾没有解释，而是看向了陈勇为：“……勇为应该也有杀手锏吧？”
杨全恩伸手挡住他的视线，斜过身子，眸光冷冷：“你怎么知道？”
“因为杨指挥刚才说‘勇为勘察过SUK-52的地形’，”林逾无奈地耸耸肩，“不要总是吃醋，小陈同学明明是忠心耿耿地向着杨指挥一人。我是想，大家来得都很仓促，怎么能有时间勘察整个SUK-52呢？”
杨全恩哼出一声，勉强接受了他的解释。
他只是一时说漏嘴，却被林逾捕捉到了漏洞。
这样的认知让杨全恩有些不满，但对林逾的警惕又一次刷新，他道：“勇为的异能是‘生物感应’，可以感受到大范围内的动植物类别和生长水平，据此推测出当地地形。你们呢？”
林逾哭笑不得，看出杨全恩是不愿吃亏，所以说出陈勇为的，就一定也要知道他们的。
艾利亚斯主动道：“我的异能是‘精神控制’。”
交易成功，杨全恩的脸色好转些许：“如果艾利亚斯没有降落雨林，我也会尽量让勇为帮忙。”
毕竟身处雨林地带，越是能利用复杂的生态环境，才越能掌握先机——艾利亚斯和陈勇为无疑就是这种类型。
最坏的可能说过，杨全恩又继续部署其他的可能。
他是事无巨细的类型，恨不能把所有情况都预料到，并一一拆解出来讲给队员，唯恐他们不能理解其中细节，到时候执行失误。
就这一点来说，杨全恩倒是和兰瑞有点微妙的相似。
想到兰瑞，林逾的表情又不自觉闪过一丝晦暗。
兰瑞的理想就是加入第六军区，联考出发前，他曾翻来覆去睡不着，兴奋地畅想着“假如能落地第六军区”的打算。
可没想到，现在自己连兰瑞的所在都无法掌握，只能被动地等待谢思渊的消息……
说不定谢思渊心里有数，只是不想让他分心。
说不定连谢思渊都不是完全可信。
林逾叹息一声，拍了拍自己胀痛的脑袋。
他总是这个烂毛病，只要起了疑心，就连亲人也不能放过。再想起刚才和克洛维斯目光交汇的刹那，林逾不自禁又抬起眼，杨全恩仍在一旁滔滔不绝，而克洛维斯低头看着自己的书，对杨全恩把饭喂到嘴边的指挥风格毫无兴趣。
“克洛维斯。”林逾勾勾手指，打断了杨全恩的讲解。
他转头对杨全恩抱歉地笑笑：“我想和他单独聊两句。”
杨全恩没有反对，于是林逾顺理成章领着克洛维斯离开休息室。
刚才看到克洛维斯的那一眼，林逾也是突然想起，这一天之内，克洛维斯似乎变得沉默许多。
他不是怕生的性格，所以和杨全恩两人的加入应该关系不大——
那就是因为昨晚和自己差点擦枪走火的争吵？
林逾心思微沉，小心地带上休息室房门。
在走廊里，他向主厅方向瞄了一眼，影像捕捉设备果然已经更换，他的RC眼镜里也浮现出更多的弹幕。
看来直播间观众可以看到他们，在这里的交谈并不安全。
林逾叹一口气，他无所谓被监视，不过偶尔也会感到厌烦。
“长话短说吧，这里会被听到。”
他抬起眼，正视局促的克洛维斯：“是因为我没有把保护支援系的任务派给你，让你觉得不开心吗？”
中午12：30，SUK-52星领空内先后出现多架航空器滞空停留。
它们围绕着同一中心——一架更为大型的、通体银灰色，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的航空器。
和接待考生的航空器不同，这架航空器具有更加稳定的持久滞空性能，硕大机身将来自太阳的光芒照单全收，于是自己也进化得越发耀眼。
远远望去，它的形态近似一颗恒星，而在附近环绕的诸多小型客机则是它的行星，游弋在各自的轨道中，不受控制地受它吸引。
若是到了夜晚，恐怕这样的观感会更胜白天，仿佛偌大的SUK-52就此孕育出崭新的全球中心，震撼而华丽。
“——请所有指挥系考生到脱离舱就位。”
每一架航空器都备有足量的脱离舱，接着，指挥们便在航空器播报语音的指导下，自发走进脱离舱等候室。
林逾和杨全恩也在其中。
不同于杨全恩的紧张，林逾表现得极为平常——忽略他掌心的汗湿的话。
随着众指挥重回直播间观众的视野，RC眼镜里本来已经略显稀少的弹幕重新炸开。
观众们在数十名指挥里努力寻找林逾的背影——好在林逾从不让他们失望，标志性的高马尾不仅没剪，甚至连夺人视线的草莓发卡也依旧别着刘海，好像唯恐大家找不到他一般。
[“倒数第七个，是林逾！”]
[“杨同学和他一起诶，他们好像从同一个休息室出来的，看来真的结盟了”]
[“完了完了，又让林逾抢占先机了，其他指挥争点气啊！”]
[“哈哈哈抢占先机的林逾不是挺帅的吗，只要不是剧本，其实也侧面说明他的能力被杨同学认可了吧？”]
[“说实话，军方让我们看联考，说不定只是想展示这些孩子真的很努力很优秀……”]
[“《优秀》哈哈哈哈哈哈哈”]
[“年度最大笑话，优秀的林少爷（偷笑）”]
[“奴才们又来洗地啦～被杨奴才认可只能说明杨奴才没骨气呀～”]
林逾完全忽略了镜片里呈现的吵闹，他将自己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空闲的那只眼睛，目光与杨全恩交汇一瞬。
他们按部就班完成安全带、安全头盔等措施的部署，随后进入脱离舱位。
不过弹幕只持续了短暂的一小会儿。
随着脱离舱就位预备，航空器先后关闭了各自所属的直播间。
待到这些直播间下次开启，将是指挥系和非指挥系彻底分流，各自面对险境的正式考试。
而在这短暂的一小时内，众人也终于可以将晶片暂时取下，享受片刻的宁静。
“……林逾，”无线通讯器突然亮起绿色的信号指示，杨全恩疲惫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很厉害。”
林逾一时没能理解：“嗯？”
“一秒钟就足够上千条和你相关的弹幕从眼前过去，你居然能完全不在意。”
杨全恩顿了顿，突然一笑：“也对，在军校时你就不在意，估计也不知道有群组专门针对你。”
林逾笑而不语。
其实除了杨全恩，他还能听到大多指挥都差不多时间发出了喟叹。
直播间关闭对他们来说太过幸福，至少眼前不用再充斥一堆文字，大家总算能静心思考一会儿之后的应对。
要想完全屏蔽所见所闻，专注于自己的思想是非常艰难的事。
这不仅仅是坚持在闹市里读书就能克服的弊病。
因为每个人都知道，在这些弹幕里随时可能出现有关自己的讨论。
或称赞、或批评，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引起别人的评价。
十八岁的少年们正是野心勃勃、追求完美的年纪，更何况他们又是同龄中的翘楚，自幼习惯众星捧月的天才。
“其实没什么，不用夸奖我。”林逾低声答复，“外界之所以那样评价我，是由于他们不在意我的心情。所以我也可以尽情耍赖，为什么在意他们是否会因我而愤怒不满呢？”
杨全恩微愣：“……你说的有道理，但是……”
“但是这只是我一个人的精神胜利，改变不了客观的偏见和歧视。”
杨全恩片刻无言，默认了他的说法。
林逾又笑：“所以我会和观众直接吵架，所以我默许了陆枚击穿设备。所以面对论坛内的无故指责，我会直接封号禁言。”
杨全恩：“……”
杨全恩：“……你居然会看？”
“包括你说的‘针对我的群组’。”林逾笑容更盛，恶意地压低声线，用一种近似恐吓，却更像调笑的口吻回答，“……谁告诉你我不知道了？”
杨全恩又是无言。
只有他自己知道，随着林逾的话音落下，那种被抓包的恐慌遽然攥紧了他的心脏。
杨全恩竟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脱离舱离机前一分钟，林逾准备按照要求暂时关闭光脑之际。
社交功能里的群组图标闪烁起来。
未读消息来自群组“逃避可耻，拒绝摆烂”。
林逾点了进去。
开屏——
[咩啊咩啊]：你们哪些人在南部考区？
[咩啊咩啊]：林逾在这里。
[咩啊咩啊]：有人吗？说话。
[乖萝卜]：林逾在南部考区谁不知道啊，他骂直播观众，陆枚爆破设备，都在热搜上挂了好几个小时了（流泪）
[咩啊咩啊]：……
[咩啊咩啊]：那你们知道，林逾
后半截没有打出来，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说完。
[乖萝卜]：你说完啊，林逾怎么了？
[菰獨者]：都学会吊胃口了是吧？
[半根烟烫心]：怎么了？
[咩啊咩啊]：林逾知道有群组在骂他。但我不确定是不是这个群组。
[咩啊咩啊]：他会不会报复你们？
[乖萝卜]：？？？
[菰獨者]：？？？
[你兔哥]：？？？
（群主[你兔哥]已将群组“逃避可耻，拒绝摆烂”转让给[乖萝卜]）
（[乖萝卜]成为本群群主）
[乖萝卜]：？？？死兔子我草/你大爷？？？
[乖萝卜]：还有咩咩你怎么这么从善如流就把自己摘出去了啊？！
[咩啊咩啊]：因为这是小号。我打算注销了，他找不到我。
[乖萝卜]：……草！
群组里的闹剧结束，林逾忍俊不禁，关闭光脑。
脱离舱将在主航空器的控制下脱机飞行，进入各自的专属航道。而这短短半小时里发生的空中转运也体现着星际短程航空技术的顶尖水准——
就如交通干道上的列车一般，数十脱离舱的航线经过精确计算，都将有条不紊地进入主航空器。
随后，指挥系的考生们就会迎来他们的战场。
24小时无休的弹幕轰炸；
24小时无休的信息整合；
24小时无休的尔虞我诈。
当脱离舱进入航道，次第归并主航空器的引力范围，并随着脱离舱舱门再启——
烟雾弥漫众人的视野，喷射器发动时的喷气声犹在耳畔。
电子女音的播报引领大家脱下装备，整理着装后走出舱门。
于是在他们面前，宽敞开阔的走廊延绵数十米，左右两侧错落矗立着高大的铜制战士雕塑。
这里庄严而贵重，踩上红色的丝绒地毯，柔软的触感如同涉足云端。
金雕粉漆的吊顶、逐层挑出的门框、蔷薇堆饰的壁画，层层叠叠恍如画像梦境，所有人的步子都不禁一停。
完全不像军人生活的地方。
难道要让他们在这里度过足足十五天？
两边侍立的女仆恭敬迎上，她们姿容优雅，就连行礼也无比标准：“客人们，欢迎来到AMTK航空器。”
林逾的目光掠过两壁。
没有人说过，AMTK航空器会是这样仿古欧式风格，若非女仆也提到了“航空器”三字，连他也要以为自己真的已经脚踏实地。
“很反常。”杨全恩和林逾并肩站立，神色凝重。
从他严肃的表情上，丝毫看不出不久前在群组里表示“我会注销所以无所谓”的无赖。
林逾点首表示赞同。
不过他们还是尾随着其他考生一起前进。
林逾留意到，引路女仆的步伐尤其轻盈，而且她们露出的小腿部分并不纤瘦，而是肌肉饱满。
……通常而言，舞者、运动员、或者军人。
林逾轻笑：“南部考区对指挥系的侧重点……有点偏科啊。”
拥有了如此舒适的待遇，他们真的还能对身处野外、危机重重的队友感同身受吗？
而当一名指挥失去基本的同理心和责任感，此人还值得被视作“指挥”吗？
同时，如果让队友们得知自己在外风餐露宿、朝不保夕，指挥却在航空器内炊金馔玉，怎样维系队伍内部的信赖和心态平衡，也成了指挥们面对的一大难题。
“嗯。”杨全恩也反应过来，他的神色更加沉重，“大部分队伍都是刚认识就组队，恐怕很多人都要折在这里。”
他顿了顿，看向林逾：“你们队伍……”
他可是亲眼看到了林逾组队时的难堪，尤其和陆枚对峙的模样，任谁见了都会担心他俩队内斗殴。
林逾无辜地反问：“你不觉得我们已经亲如家人了吗？艾利亚斯是妈妈。”
杨全恩：“……”
杨全恩：“我觉得他不会喜欢后半句。但是有道理。”
非指挥系的降落时间也很快逼近。
收到林逾和杨全恩回报的平安信号，众人都不约而同松一口气。
艾利亚斯依然记得林逾带走克洛维斯的时候，两人回来时，克洛维斯的神色更加严肃，林逾倒是笑容依旧——不过他已经发现林逾的表情完全不能参考了。
在神情和语言的管理上，林逾表现出了与他这个年龄段不相符合的高水准。
而且林逾越发频繁地躲避他的触碰，艾利亚斯的直觉认为，这是林逾在规避被自己控制的可能。
林逾藏着秘密。
又或者他在锻炼自己，使自己今后习惯藏匿秘密。
“克洛维，”艾利亚斯轻声叫住克洛维斯，“指挥和你说了什么？”
克洛维斯身体微僵，他半天没有转过身，手里却还攥着他这一天里信手涂鸦的草稿纸。
那上面满是他恶补的诸多计算题目，毕竟狙击手对风力、角度等等的把控必须精确到令人发指的程度——而在陆栀提出之前，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在享受林逾手把手扶持的照顾。
很多本该由狙击手自己把握的事，都由林逾一一替他代劳。
制高点的选择和占领、开枪时机的配合和把握、何时启用鹰眼帮林逾获取情报……
他完全低估自己的重要性，他习惯了跟随林逾和艾利亚斯亦步亦趋地前进。
“……艾利亚。”克洛维斯穿上了降落伞，他从舷窗俯瞰数万里高空之下。
厚重的云层遮蔽他的视线。
就像他此前根本看不到自己的缺点。
连陆枚都知道在什么时候应该“庇护”队友，连陆枚都知道在什么时候代林逾射穿影像捕捉设备。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称呼艾利亚斯，艾利亚斯皱了皱眉：“怎么了，克洛维？你和指挥吵架了吗？”
“不，我只是觉得，”克洛维斯抚上舷窗，低声问，“这场考试的目的，会不会还包括了让指挥们认识到，自己并不能算无遗策？”
艾利亚斯微愣：“什……”
克洛维斯旋即一笑，抱紧手里的狙击枪：“没事，当我没说就可以了。”
“林逾让我不要妄动，让我相信他，让我不要多想。
“他不希望我落在雨林地区，因为我的‘鹰眼’在那里毫无用武之地。
“但是我认为……我正是由于相信他，才更希望他也能相信我。”
艾利亚斯沉默地按上他的肩膀。
克洛维斯道：“我会试着证明的。我发誓。”
*假如通讯器没有挂断*
小鱼：你不觉得我们已经亲如家人吗？
冯大哥：（欣慰）
小鱼：艾利亚斯是妈妈。
冯大哥：……
冯大哥：（打包行李）（帮大家准备好早餐）（离家出走前看到了小云的脏军靴，决定帮弟弟刷完鞋子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