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看到弹幕的不只有林逾一队。

  其他队伍也有人离开休息室,而且更早一步抵达主厅,正和两名黑西装严肃对峙。

  克洛维斯和郁郁走在最前,艾利亚斯有意慢下几步:“指挥。”

  “嗯。”林逾轻声回应,“你想说「午马」是吧?”

  刚才「午马」的声音出现在小孩那边,而小孩说自己是在各航空器的目的地。

  答案显而易见,要么他们这边的不是真正的「午马」,要么小孩那边的不是真正的「午马」。

  或者都是?又或者都不是?

  ——换言之,至少有两个「午马」。

  那么有两个,是否就有三个?四个?甚至五个?

  艾利亚斯叹息一声,目露忧色:“……指挥,小心为上。”

  杨全恩就在两名黑西装的钳制之中。

  他的状态明显不对,眼睛呈现诡异的荧蓝色,四肢被黑西装架起,因此身体悬空。

  可是杨全恩完全没有因为不满或不适而挣扎的样子,他虚软地挂在黑西装的双臂,仿佛一具失去意识的尸体。

  但他的双眼又睁得很大,嘴中呢喃有词,可是谁也不能听清他的话语。

  考生中有人挡住了航空器的门,众人自发把黑西装围住。

  有人诘问:“你们要把他带到哪里去?”

  自从出了西部考区奥赛尔事件,接连着军方又以如此不重视考生的态度把镜头怼到他们面前,即使只是一群学生,大家也不是毫无怒气的鹌鹑。

  更何况刚才「午马」的态度嚣张到那种程度,现在不给任何解释就想带走他们的同学,众人自然不能接受。

  黑西装默默不言,剑拔弩张的气氛越发浓重。

  大部分人都已经戴上了RC眼镜,此刻也由于这突然的变故,直播间内的观众正在迅速增多。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要和考务打架吗?”]

  [“hhhh少爷小姐们要造反喽”]

  [“林逾在哪林逾在哪林逾在哪急急急”]

  [“在后排,扎马尾那个看到了吗,像女的”]

  林逾耸耸眉毛,完全不在意弹幕里对他外貌的讨论。

  他更关注杨全恩的遭遇。

  之前是秦莫川,现在是杨全恩,接下来呢?

  还有他们在和杨全恩一队分别后听到的枪声,绝不会是空穴来风吧?

  “那个男的又出现了。”陆枚站在林逾身边,小声提醒。

  他指的是那名神秘的少年。

  此刻随着他们的转移,少年也跟着来到主厅的舷窗边。他似乎看出了林逾等人正在和黑西装对峙,紧贴玻璃的掌心又一次浮动光芒,双目定定锁在黑西装的身上。

  林逾微一皱眉,果然其他人也很快注意到少年。

  考生们严阵以待的态度吸引了不少观众的注意,可惜他们的镜头不足以看到舷窗外,因此只能在弹幕里猜测舷窗外的东西。

  有人猜怪物、有人猜考官、有人猜是军方给考生的剧本……

  林逾悄悄对舷窗摆了摆手,少年明显不甘,但还是依言照做。

  光芒消散了,黑西装尚未倒下。

  便在此时,一道身影挤挤攘攘地穿过人群,他的呼吸急促得像是刚刚逃出绝境。

  然而就在他脱离人群,身体失力摔在地上的时候,大家看清了他满是污垢的校服,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林逾眼眸微眯,认出了来人的身份,陈勇为。

  “放开指挥!”陈勇为自己都潦倒不堪,但还是伸出手去,死死攥住了黑西装的裤管。

  他的身上倒是没有明显的外伤,但汗渍和污泥遍布满身,足够看出他曾经历过何等严厉的磋磨。

  黑西装没有挣脱他,但也没有搭理他,而是掏出手/枪,瞄准堵在航空器门前的两名考生。

  不打算解释,也不屑于解释,他们居高临下的态度还是一如往常。

  战争仿佛一触即发。

  紧绷的神经恐怕下一秒就会猝断。

  有人退却,就有人上前。

  更有人同样拔/出配枪,瞄准黑西装的头颅:“没听到他说吗?放开他的指挥,你们无权对考生进行关乎性命的处置。”

  众人向声源望去,目光汇聚一处。

  举枪者单手插兜,黑洞洞枪口对准了敌人。即使高束马尾,他的长发依然大半垂在肩前,刘海别在一边,搭配一只颇有几分好笑的草莓发卡。

  但他的神色毫无玩笑意味。

  相反,林逾的眼瞳里只有封冻一般的冷酷:“我只给三秒。三。”

  [“我草这是林逾?????”]

  [“会开枪吗会开枪吗!!好刺激好刺激!!!开枪啊开枪啊开枪啊不开枪铁废物好吧”]

  [“不要啊!不管谁开枪都会死人的啊!”]

  [“啊哈哈开香槟!林逾少爷洗白大戏来咯!”]

  但是无所谓弹幕的冷嘲热讽,在场众人都鸦雀无声。

  他们呆愣地看着林逾,明明都说林逾是最怕麻烦、最爱低调的,怎么会是他在这时候做出他们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林逾以前有这么胆大妄为吗???

  难道真是上将爷爷罩着,所以这种小事完全无所谓???

  “二。”

  林逾没有放慢他的读秒,食指紧扣扳机,空调机吹开他遮掩面容的发丝,那张脸上一派严肃,杀气凛然。

  众人屏息,都以为黑西装会继续对峙,或者径自夺掉林逾的手/枪时——黑西装松开了手。

  他们把杨全恩放回地面,齐齐做出举手投降的姿势。

  [“无语嗷这也太演了吧……”]

  [“我靠亏我还被林逾的气势吓了一跳,笑死真该当演员啊这小子”]

  [“hhh演技不错,就是剧本有点太急了”]

  然而未等弹幕飘过视野,落地的杨全恩骤然暴起。

  荧蓝色双瞳锁定了林逾的身影,他的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从腰部挺起,垂着四肢,死气沉沉的眼神扫向林逾。

  林逾微微挑眉,手/枪下挪,丝毫没有犹豫地射出一枪。

  杨全恩的肩膀登时穿出一个血洞,鲜血汩汩涌出,陈勇为目眦欲裂奔上前去试图把杨全恩按住,却被杨全恩重重一脚踹到墙上。痛苦的呻/吟从他嘴里溢出,众人甚至听到了骨节寸断的清脆响声,纷纷避开眼神,只有少数几名支援系上前查看。

  这等剧痛,陈勇为依然强撑着不肯昏死,他竭力睁大眼睛,吐出一大口血来。

  接着用尽全力发出嘶吼:“指挥!您说过一定要去到那里的!!”

  哑得惊人,简直像火烧过的破锣。

  杨全恩挪动着沉重又绵软的四肢,宛如无意识的行尸走肉。

  他的眼里只有林逾。

  他缓慢地举起双手,指甲不知因何变得尖长无比。涎水从他嘴里流出,杨全恩就这样步步逼近,在考生们面面相觑的惶恐中发出意味难辨的呜咽声,拖着脚步飞冲而来。

  他才不理陈勇为的拼命。

  他什么都听不到。

  他只知道眼前这家伙的香气勾动了他全部的味蕾,让他无论如何也不能保全理智,只想把林逾就这样生吞活剥、拆吃入腹……

  克洛维斯二话没说拔/出配枪,艾利亚斯和郁郁也第一时间横在林逾身前。

  陆枚的掌心金光涌现,微微蹙眉,紧张地观察着在场战况。

  却在所有人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的紧张氛围中,林逾微微张嘴,恍然大悟一般:“……原来如此。”

  他和杨全恩相距三米不到,平递一根手指,指着杨全恩的领口。

  那里刚刚钻出了一条嘶嘶吐信的小蛇。

  “你能号令动物啊,真厉害。”林逾的其余四根手指也渐渐松开,他立起手掌,唇边漾起一点笑意,“蟒蛇是你的朋友?秦莫川遭受了不公平待遇吗?为什么不来找我帮忙?”

  [“他不演了他不演了他不演了!!他承认自己特权了!!!”]

  [“我草可是……有点帅……妈的我去洗眼睛!!!”]

  [“呵呵又见林○粉,晦气”]

  [“只有我关心杨全恩到底怎么回事吗(对手指)”]

  似乎是弹幕的存在感实在太强,林逾终于抬眼看向镜头方向。

  他的笑容纯良无辜,鬓边的草莓发卡还显得娇俏可爱。

  他笑着说:“真碍眼啊你们,别哔哔了拜托。”

  真·碍眼。

  弹幕空白了一瞬。

  “帮……忙……”杨全恩的喉咙如同干枯了一般,发出的声音无比刺耳。

  他茫然地重复二字,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冲杀过来。

  克洛维斯抬腿踹在杨全恩的腹部,可是如此重的踢击,后者竟然纹丝不动,反而握住克洛维斯的脚踝。

  好在克洛维斯立刻旋身抽出,另一条腿补上连击。

  可惜这次被杨全恩交臂挡下,身形扭过克洛维斯的阻碍,不过艾利亚斯紧随其后,抬手制住杨全恩的额头,掌心光芒大盛:“Sleep!”

  杨全恩的身体僵滞一瞬,眼神明显涣散。

  然而——他的四肢仍然挥舞摇曳,步步紧逼。

  郁郁的刀光已经亮出,她闪身上前,刀花如织,下一刻就要抵住杨全恩的肉/体。

  却听又一声叱令:“退。”

  这一声令咬得清晰无比,甚至随着一声令下,就连不相干的其他人都感到一瞬间的精神恍惚。

  就像一道无法抗拒的力量震荡在他们颅内,其权能、其威严都强势得不容质疑。

  被它震慑的一霎时,所有人都只剩下顶礼膜拜的欲望。

  ……这是,不得违抗的规则。

  但,再回神时,杨全恩已经趴在了数米开外,仿佛刚才的所有都不曾发生。

  林逾松开手掌,飘落一大片红色石屑,粉末很快消散在空气里,只剩林逾抱臂俯视的微笑。

  他再次朝杨全恩伸出右手:“清醒一点了吗?要不要和我结盟?”

  考生哗然。

  [“刚才发生了什么?是林逾的异能吗?”]

  [“不知道啊,好像直播画面卡顿了一下?有没有懂行的说一说?”]

  [“应该是异能,但也不一定就是林逾,林粉少贴金了”]

  [“虽然但是林逾不是本来就S+吗”]

  [“说不定是杨全恩他们也在陪少爷演戏?别忘了他们刚才都在看舷窗外,可能那里就是提词器”]

  [“少说几句吧,又想被林逾骂吗?”]

  [“评论是我们本来的权力啊!都这年头了怎么还有人上赶着当奴才?”]

  [“等等别吵,镜头动了!”]

  就像弹幕说的那样,镜头缓缓挪动,转向了舷窗的一边。

  但是考生们都看到了的长发少年,居然完全不见了身影!好像刚才只是一次群体错觉,少年本来就从未造访。

  考生中发出轻轻的吸气声,但大家都不想引起直播间观众的注意,因此无人声张。

  包括陆枚在内的支援系们齐心协力恢复了陈勇为断裂的肋骨。

  他们一齐把他搀扶起来,踉跄着走向杨全恩。

  但是杨全恩的身体颤抖着,他贪婪地大口呼吸,声音喑哑:“别过来!”

  众人为之一顿。

  陈勇为情不自禁带了哭腔:“指挥,小秦他……”

  “要救他。”杨全恩颤抖得更加剧烈,可他还是试图从地上爬起,“要救莫川,莫川在等。你快去。”

  “指挥!”陈勇为大声截断了他的命令。

  林逾略微低眼,回忆着杨全恩刚才的变化。

  按理说,杨全恩作为指挥系,是不可能在拳脚上胜过克洛维斯的。

  但他不仅摆脱了克洛维斯的踢击,还没有受到艾利亚斯的控制,若非自己及时捏碎红石,杨全恩在冲到他跟前的那一刻应该是想和他近身缠斗。

  而且杨全恩这一路行近的身法,诡异得不像人类。

  他每一次摆动身体的频率、从地面径自起身的腰腹力量、以及闪躲克洛维斯时的移速……同为指挥系,杨全恩会本能产生和他身体搏斗的冲动吗?

  恐怕不对。

  陈勇为攥住了杨全恩的手腕,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嘶喊道:“小秦已经不在了!!”

  这一声咆哮犹如雷鸣,轰然落下的一瞬,无论考生还是弹幕,所有都停止了议论。

  唯余主厅中的杨全恩扬起头颅,平静而坚定地反驳:“你胡说。”

  “小秦、小秦他——”陈勇为的眼泪喷涌出来,故作的坚强瞬间龟裂。

  他用手腕掩盖住眼睛,将眼泪通通抹在袖口上,鼻子红红,忍着抽泣道:“我们赌输了,指挥,我们不该来这里。「午马」、「午马」根本不是我们能抗衡的对手,我们没办法从他手里逃脱的……”

  杨全恩呆呆看他,陈勇为就这样揪着杨全恩的袖子弓身抽泣。

  随着陈勇为的崩溃,杨全恩的面上终于不复刚才的麻木,而是渐渐浮出悔色。

  他的情绪愈发失控,渐而双手捧面,揪扯着自己的头发,佝偻身躯伏在地面发出无意义的低吼。

  弹幕里一片混乱。

  考生们的思绪也是同样混乱。

  林逾沉默旁观,既没有加入,也没有打断。

  “都安静点。”

  突兀地,一道声线插/进对话。

  来者从人群后排渐渐前进,很快走过林逾身边,停在杨全恩的面前:“你好歹也是个指挥,这种时候除了哭鼻子都不知道更重要的事吗?”

  杨全恩的目光从指缝里穿出,冷冷扫视他。

  此人道:“我是来自首都第二军校的拜伦·科里,指挥系。”

  拜伦·科里摊开双手,理所当然地说:“总之,先冷静下来,把你们的信息好好梳理分享一下。这样也更利于大家帮忙,对吧?”

  “帮忙?你?”杨全恩虽然好半天才找回清醒,但他也很快认清了当下局势。

  他们一队只剩四人,现如今就是直播观众眼里的笑话、竞争对手眼里的肥肉。

  要这样便宜地分享情报?

  怎么可能。

  杨全恩才不会做亏本买卖,就算他的队伍在这场考试里的价值只剩下这点情报,杨全恩也决定要把情报卖出最高的价值。

  拜伦反问:“当然是大家一起帮忙。不然,难道你真要和林逾结盟吗?”

  杨全恩身形一滞,一时间咬紧下唇,没有应声。

  他的目光在拜伦和林逾之间逡巡,似乎在权衡利弊,又对这两个选择都不甚满意。

  考生们倏然炸开,不约而同地向前走动几步。

  包括弹幕在内,无法知悉杨全恩心里想法的观众们也一样炸开了锅。

  [“不是吧,亏我还觉得这人长得挺正气很有好感的”]

  [“跟林逾结盟笑死我了,都忘了西部考区奥○○的下场了是吧”]

  [“记吃不记打咯,谁不想蹭蹭少爷的特权~”]

  [“这个杨什么的也不行,死个队友也不说清楚就在那儿发狂,万一误伤其他学生怎么办?军校应该把他开除”]

  林逾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在他身边的陆枚也不禁皱眉。

  旋即,九殿下从林逾手上抢过配枪,在他流畅的动作之后,枪口直指主厅的影像捕捉主设备。

  “啪”!

  玻璃崩碎,清脆的响声犹如所有人的神经。

  猝断的一刻众人同时仰目看向设备残骸。

  “说话之前过过脑子,别真把这里当舞台了。”

  眉眼冷峻不掩愠怒,陆枚收枪,吹去枪口淡淡的白烟。

  不知道他说的是观众还是拜伦,但众人都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来自皇室特有的傲慢。

  可是一时之间,居然真的谁也不敢出声。

  “……早就听闻九殿下真性情,真是名不虚传。”拜伦笑笑,无辜地耸耸肩膀,“我也只是不希望杨指挥一念之差误入歧路,还请九殿下见谅。”

  陆枚挑了挑眉,唇角勾勒出他最擅长的嘲讽弧度:“歧不歧途他不自知,轮得到你来多嘴?扯着冠冕堂皇的大旗,自以为正义英雄理智看客就来指手画脚,真不害臊啊?”

  辛辣的讽刺落在所有人的耳朵里,像是针对拜伦,又像骂了在场的所有人。

  考生们不由自主别过脸,既是不想参与这些争吵,也是不敢和陆枚正面交锋。

  陆枚转回身,信手把枪递还林逾。

  林逾含笑收下,半点没有怪他的意思,表情里甚至还有几分赞许。

  陆枚只是破坏了影像捕捉,却没有损坏收音设备。

  又或许是直面子弹的冲击太过恐怖,之前还算平静的弹幕里骤然掀起巨浪,无数批评和议论狂轰滥炸一般攻击而至。

  他们痛斥陆枚的倨傲、痛斥林逾的纵容、痛斥主考方到了这个时候还这样毫不作为。

  于是观众们紧接着听到了模糊的收音。

  他们的视野一片漆黑,但可以听到林逾的笑声:“科里指挥既然觉得杨指挥容易误入歧途,怎么不直接给他指一条明路呢?”

  拜伦:“……”

  “哎呀,不好意思。”林逾故作惊讶,观众们甚至能想象出他夸张捂嘴的无辜表情,“万一科里指挥指不出来的话岂不是很丢人?对不起,我没考虑到这个可能。”

  拜伦没能扛住他的挑衅:“………所谓明路,当然是我们大家一起向主考方联名上书,要求彻查杨指挥队伍里的意外。”

  他的话尚未说完,林逾捧腹忍笑:“谁和你是‘大家’了?”

  直播彻底变成了一场收音广播。

  可是观众数量非但没有减少,反而以出人意料的速度暴涨起来。

  正如林逾所说,想要帮助杨全恩的人的确有。

  那些帮忙治疗陈勇为的人、那些强行拉住黑西装的人、那些在人群里义愤填膺的人……

  但是更多的人还在房间里没有出来。

  在场的也有不知凡几避开眼神。

  拜伦只是信口一说,他仓皇应对林逾的挑衅,却变相承认了杨全恩此刻的孤立处境。

  他的言论和大部分人的反应再度加深了杨全恩的失望,所谓同舟共济,那也是在群体危难之时——而非杨全恩一队单独落难的时候。

  大家私下共处时陪着发泄几句还好,现在对着亿万公众的眼睛,不可能有人豁出去陪某人反抗。

  拜伦嘴里的“大家”,并非杨全恩的“大家”。

  “……我明白了。”杨全恩倏然开口,他好歹也是首都军校指挥系第19名,这点脑筋还是转得过来。

  林逾和直播间的观众对立,而他正被主考方针对。

  拜伦等人不可能为了他自陷沼泽,所以要想在这片刑场上苟活,他能考虑的盟友只有同样存在严重短板的林逾。

  唯有彼此扶持、彼此牵制,他们才有可能活到南部考试的最后。

  杨全恩半跪起身,举起单手,另一只手则擦去脸上残留的水痕。

  林逾眸光微动,倾身过去,稳稳接住了他的手。

  林逾将手一握,掌心的暖意从皮肤相贴中渡了过去:“杨指挥,很高兴和你正式认识。”

  杨全恩低眼不语,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和林逾结盟。

  但是,要从他嘴里知道情报可不仅仅是结盟就够的。

  他必须要让自己的信息显得更加神秘、更加昂贵,要竭尽所能从林逾的队伍里榨出最大的利益。

  “第一,我的队伍要活着离开这里。”杨全恩说,“我、陈勇为、丹和苏言。一共四个人。”

  林逾笑笑,深色眼瞳里看不出丝毫算计的痕迹。

  好像结盟和援助都只是他诚心诚意、发乎真心的选择。

  他十分爽快地握了握杨全恩的手:“好说。”

  “第二,我的队伍排名不能低于前十。”

  林逾笑容更盛,极尽坦诚:“上次和我结盟的队伍都是前三。”

  杨全恩的表情变了变,但面对林逾如此耀人眼目的笑容,他又实在无法挪眼。

  他看不透这家伙的心思,在这一刻,杨全恩隐隐认识到,他招惹了一个不得了的盟友。

  在组队那天短暂谋面之后,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尽可能地高估了林逾。

  林逾对他歪歪头:“没有第三点了?”

  “……你没有要对我提出的要求吗?”杨全恩的神色颇为复杂。

  据他所知,林逾上一次这么百依百顺还是和陆枚组队,但那次,尽管只是旁观,杨全恩也能非常明显地感受到这家伙潜伏的野心。

  林逾的心思比当时藏得更深了。

  这意味着林逾有了求胜的心思。他在谋划什么,才会为之隐忍。

  难道林逾经过西部考区的历练,真的脱胎换骨成了当之无愧的指挥?

  不,不可能。

  没有指挥会无的放矢,林逾对他这么纵容,陆枚还特意替他击碎了影像捕捉设备,一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林逾恍然:“啊,有的。”

  杨全恩的眼睛骤然亮起,连他都没发现自己居然有些期待林逾的居心昭然于前。

  而林逾在唇前虚虚握拳,掩面低咳:“嗯……是关于陆枚刚才打碎设备这件事。”

  杨全恩:“?”

  林逾环视周围,似乎在警惕其他人的打量。

  接着他凑近过来,贴在杨全恩耳边说:“我们队最多只能赔5400。”

  杨全恩:“……”

  林逾笑容灿烂,双手合十:“不好意思啊,刚结盟就找你们借钱。”

  最终,直到人群散去,两名黑西装也始终保持着投降姿势。

  考生们试图和他们对话,但他们沉默得像是两尊雕塑,自从举起双手,就没再有过哪怕一寸的挪动。

  既没有人来维修设备,也没有人来追责陆枚,就像全航空器的考务都消失了一样,「午马」更是完全没有露面。

  考生们又尝试在航空器里找到「午马」,可是所有人都无功折返。

  他们前来观战的唯一收获就是目睹了杨全恩的失控,以及杨全恩和林逾的联合。

  这算好事吗?

  谁也不知道。

  反正他们都认为,杨全恩若非阴差阳错受此重创,绝不可能和倒数第一的林逾联手。

  ——可是,现在就连杨全恩究竟经历了什么,也只有林逾可能知道了。

  林逾似乎从这场混乱里得到了最大的收益。

  虽然所有人都没弄明白他的行事逻辑,但大家一致认为,一定是林逾有意无意设下了可怕的心理圈套,不急不缓、循循善诱,引得杨全恩和拜伦两名指挥都毫无自觉地深陷进去,成为他的棋子。

  总不能说,是林逾跟杨全恩有缘?

  “难道杨指挥真的不觉得我们很有缘吗!”

  休息室内的林逾笑得无比灿烂。

  他的眉眼生得秾丽艳烈,不苟言笑时显得疏远,刻意做出亲近模样时又格外招人喜欢。

  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明目张胆的讨好,可是谁都无法抵抗这样的林逾。

  毕竟林逾是连自己的一根头发丝都能利用到极致的人。

  就算是知道了林逾性别的「午马」,在他这副模样下也会动摇一瞬。

  ——可惜所向披靡的林逾终于在杨全恩这里碰了壁。

  杨全恩连陈勇为的衣物盥洗都要亲力亲为,他的狐疑甚至囊括了林逾休息室里的自动洗衣机。

  林逾倒是乐得清闲,见他不理自己,就和陈勇为搭话:“我们也是好久没见了,看到勇为如愿以偿进了杨指挥的队伍,我可真是欣慰啊。最近过得还好吗?”

  “呃,谢谢您。”陈勇为左右为难,小心地揣摩着杨全恩的脸色,试探回应,“我很好。”

  林逾长长哦一声,却把郁郁拉到身边。

  他像是完全不记得自己拿一副古旧照相机恐吓陈勇为的过去,突然唉声叹气地道:“可是我们郁郁始终不好啊。她呢,每到夜里,总会想起那晚在卫生间,被一群五大三粗的男生堵在墙角……”

  陈勇为:“……”

  他秒懂了林逾的用意,本能地看向杨全恩。

  杨全恩对他们当初的行为还不知情,因此听见林逾挑拨,也只是递来困惑的眼神。

  陈勇为立马背对杨全恩的视线,毕恭毕敬向林逾和郁郁重重鞠躬:“非常抱歉!我真的非常非常非常抱歉,那种事我这辈子绝对不会再做,惩罚我也可以,我愿意做任何补偿!”

  林逾状似苦恼:“要惩罚吗?好苦恼啊。那就……”

  郁郁却快速回答:“没关系,我已经忘了。”

  两人对视一眼,林逾眸中依稀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可是郁郁本就不像他这样斤斤计较,即使被林逾注视,郁郁的眼里还是一派澄澈:“指挥,怎么了?”

  “……没事。”林逾别过眼,哭笑不得地咽回了自己的打算。

  他本来是想趁机叫陈勇为给他们跳一支芭蕾,安抚一下情绪的。

  倒是杨全恩盥洗完毕,离开卫生间,沉默地坐到了众人之间。

  艾利亚斯和陆枚也同一时间靠近过来——他们都还记得刚才杨全恩突然对林逾动手的样子,大家心有余悸,根本不能放心杨全恩和林逾独处。

  克洛维斯更是抱着自己锃亮的狙击枪坐在一边,食指坚定地搭在扳机上,随时都准备跟人拼命似的。

  杨全恩佯装看不出众人的敌视,他低眼擦干净手,落座在陈勇为的身畔。

  林逾保持笑容,问:“现在可以谈了吗?”

  “嗯。”杨全恩抬起头,开门见山地反问,“你是怎么控住我的?”

  林逾倒不打算隐瞒,他的S+异能早晚会公之于众,而且休息室内并无直播,所以他不怕被杨全恩知道。

  林逾信手变出一颗草莓:“我的异能,你可以理解为‘意念具象化’。也就是说,我的意念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干涉世界的规则。你要攻击我时,我在心里想‘退下,和我好好交流’,所以轻松实现了。”

  他的语气云淡风轻,杨全恩的表情却随之微变:“……意念具象化?就像诺亚那样?”

  此言一出,队内五人的神色都起了变化。

  林逾拧起眉头:“你知道诺亚?”

  连艾利亚斯这样的阅读量都对“诺亚·亚米德森”非常陌生,杨全恩居然能第一时间联想到诺亚。

  杨全恩的神情闪过一丝晦涩,紧接着,他自嘲般轻笑一声:“我倒宁可不知道才好。”

  “噢,看来杨指挥的信息也很不得了呢。”林逾笑笑,没有深入追问,“杨指挥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杨全恩摇摇头:“有需要的时候,我会再问你。”

  接着,他的目光停在自己指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杨全恩终于说出自己的部分经历:

  “秦莫川,我的队友。自从「午马」的分/身说出他不具备考生资质后,我就知道出了问题。所以,我计划强行突破,和「午马」的分/身交了手。”

  林逾沉吟片刻:“分/身?那些黑西装吗?”

  “是。我也是刚刚才确定。”杨全恩用手沾了一点咖啡,在茶几上书写,“这次在南部考区的考官们都很奇怪,有很多非第六军区的考官在这里享有极高的话语权。除了「午马」,我知道的就还有一人——广播里那个小孩子声音的考官,他叫「申猴」。”

  “我之所以会在那一瞬间失去理智,就是因为「申猴」的异能。”

  林逾举手:“提问,交手后你们输了?那你怎么知道「午马」和「申猴」的身份?”

  杨全恩把手停在袖口处,一条纤细的荧色小蛇很快游出,乖乖地盘卧在他掌心。

  杨全恩指指小蛇:“我的异能就是‘蛇’。蟒蛇、毒蛇、水蛇等等,任何蛇我都能使它们催生、成长、复苏以及交流,它们的见闻就会是我的见闻。尽管和分/身的交手失败了,但我成功让‘蛇’的毒素注射进分/身的体内,当「午马」回收它们时,我就能依靠毒素捕捉信息——嗯,毒素没有任何的危险,只是会再次繁衍出新的‘蛇’。”

  生生不息、落地成灾的“蛇”吗?

  所以是看上去杀伤力很强,其实更常见于情报搜集的异能啊。

  林逾若有所思,整理一会儿信息后,继续问:“那么,那两名分/身为什么要带走你?”

  “……我想,应该是因为「申猴」发现了我的‘蛇’。”

  杨全恩重重呼出一口白气,他对于被「申猴」发现的记忆也有些模糊,只是“蛇”的本能使他感到了剧烈的不安。

  再之后,他的印象里就只剩一双圆圆的眼睛,那张本该显得天真可爱的小孩面庞上,挂着邪异无比、令人胆寒的笑容。

  而在视野结束的最后一秒,小孩对他的“蛇”伸出了手,唇形变换,依稀在说些什么——

  杨全恩猛地抱住了头,疼痛让他无法再对记忆刨根究底,只能放弃:“抱歉,我记不起更多了。应该是「申猴」告知了「午马」,「午马」在这架航空器上的分/身也便找到了我……他们在密谋着不能窥探的某事,但我实在想不起别的。”

  林逾叹息一声,把自己的草莓递过去:“不用急于一时。”

  虽然他其实挺急的。

  但总不能强迫一个重伤未愈的伤员把脑子里的东西都倒给他看。

  林逾当然知道杨全恩仍旧有所隐瞒,不过这不会影响他们的结盟。

  杨全恩手上还有更多秘密,这是好事,至少明晃晃告诉了他线索在此,远比无头苍蝇似的横冲直撞来得舒服。

  林逾又想起了和自己在舷窗边无声对话的少年,但他再次看向舷窗时,少年的身影没有再出现。

  “我还记得一点。”杨全恩道,“「申猴」和「午马」似乎并非同派系,「申猴」在竭力拉拢「午马」,但「午马」始终没有答应。他们争执了非常久,是围绕着一个具体的‘人’。”

  人?

  林逾又记起了「午马」对少年不闻不问的样子。

  其实他对少年的身份有着隐约猜测,可是没有任何证据,林逾也不能妄下判断。

  至少现在知道了黑西装是「午马」的分/身,少年曾说自己“没有杀人”,那么他也有很大可能是知道「午马」的异能的。

  以少年表现出的那样单纯的心性,应该正是觉得自己所杀只是“分/身”而非真人,所以才会毫无负罪感。

  ……但如此果断的杀伐,是否也暗示着少年异于常人的身份?

  林逾心里虽然掠过千百疑问,面上却很平静,只是沉默听着杨全恩的情报,一一记录。

  而后,他问:“秦莫川……”

  林逾有意抬眼观察了一会儿两人的神色。

  陈勇为的面上现出明显的悲伤,杨全恩则是一怔,神情抗拒。

  “……抱歉。”林逾止住话头,“不愉快的话就先不谈了。你们完成签到了吗?”

  杨全恩轻轻点头:“我们在最后一分钟尽力赶到了地方,虽然「午马」不打算承认我们的资质,但他一个人显然话语权不够。其他考官经过临时会议,都认可了我们的报到。”

  “噢,那你知道其他考官的具体身份吗?”

  杨全恩回忆了一会儿,他在整合“蛇”的所见所闻,密密麻麻的情报统一汇聚在他的脑海,需要一定的时间消化整理。

  一张张面孔浮出脑海,静静思考数分钟后,杨全恩笃定地吐出一连串的名字:

  “主考官是,薛斯明少校、陆棋少校、佐伊·艾尔少校、「午马」以及「申猴」。”

  林逾挑了挑眉。

  在他左右两侧的艾利亚斯和陆枚则先后皱眉。

  陆棋和「午马」不必介绍,薛斯明也曾在视频中露面。

  至于「申猴」也算有了初步的了解……

  艾利亚斯低声介绍:“佐伊·艾尔,是克洛维斯的第一任教练,也是我们姑姑早年外出作战时的副官。”

  “……不过您不用担心被人误以为走关系,”艾利亚斯顿了顿,提及佐伊·艾尔的名字,他的神情难得有些惧色,“艾尔老师她……是非常铁面无私的人。她的风评很好,大概是军方里最不可能徇私舞弊的存在。”

  听到这里,林逾还有几分不能理解艾利亚斯的犹豫。

  直到克洛维斯在旁笑了一声。

  “就是说,”克洛维斯补充,“她可能会很讨厌你。你完蛋了。”

  小鱼喜提sr限定新卡-小杨同学·秘密多多(?)

  (最著名战绩:为数不多能无视小鱼撒娇的人物之一(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