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霜尊者以为自己做好了面对最坏消息的准备,但在听完巫族的话后,还是心口一痛。

  她虽是大乘期,但修为停滞许久了。在闭关出来后,得知好友和弟子生死不知的消息,刚晋升的境界瞬间破碎,差点生了心魔。她总是忍不住想,若是等好友飞升后再闭关,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失踪百年的祝南音是她这些年最大的念想。

  “敢问道友……”落霜尊者闭了闭眼,艰难地说下去,“敢问道友,那孩子的死因?”

  “尊者何必纠结这些。”祝却淡淡回答,他似乎在问落霜尊者,又似乎在问自己,“或许你口中的那孩子是修真界的罪人,做了不折不扣的坏事,被反噬而死。”

  “他不会做那样的事。”落霜尊者用力摇摇头,面色更加苍白,“我是那孩子唯一的靠山了,就算他做了什么错事,也该由我这个长辈来教训,轮不到他人。”

  祝却撇过脸:“……他金丹被废,已成凡人,是寿尽而亡,只是不愿意入轮回。”

  “多谢道友。”落霜尊者的面色好看了些,“改日,我门下弟子会将报酬送上,那三个要求依旧有效。”

  祝却行了半礼,眼看着对方离开,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对不对,复又叹了一口气,此时纠结这些已经没什么必要了,既然选择说谎,就应该承担谎言带来的后果。

  复活师兄后,他不会留在修真界,而是回到巫族,为师尊祝祷,或许千百年后,逸散在修真界的魂魄会重新凝聚,也有可能不会。

  总之,他不应该和修真界的人再有牵扯。

  祝却收拾好心情,打算回到自己的院落,继续思考要以什么样的身份混入无极宗——他下意识不想对落霜尊者提出要求,尽管对方一句话就能为他拿来句芒秘境中心的通行令。

  这么做的缺点也很明显,无极宗的人发现秘境出现异动,首先就会怀疑到落霜尊者身上,事关秘境本源,无极宗不会善罢甘休。

  最好是让无极宗主动邀请……

  祝却刚出了门,走了几步,就撞上迎面走来的几位散修。

  他们都穿着白色的衣袍,领头那人有不输落霜尊者的威压,面如霜雪,容色极佳,只是眉目间有一丝忍耐,像是在隐隐压制着什么。

  因为师兄的缘故,祝却面对类似的修士时总是忍不住多看一眼,但在看到对方后,心里冒出一股古怪的熟悉感。

  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对方走得极快,祝却只是稍一恍神,就快撞上对方了,他及时止住脚步,想从旁边绕过,却见有人伸出手臂,将他拦住。

  “有什么事?”祝却被拦下后微微皱眉。

  他打量一圈,前面这几个人他都不认识,后面三个倒算是熟悉,是前些日子在秘境顺手捞了一把的散修。

  “前辈!”

  前面的人微微侧身,让出一条路。

  三个散修忙不迭地挤出来,凑到祝却身边:

  “可算找到您了!”

  “我们凑了些灵石当做谢礼,请前辈不要嫌弃。”

  “这些是我们盟里的同伴,是听说前辈是巫族,才跟着我们一起过来的。”

  散修们倒是很诚恳,跟倒豆子似的全说了,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去看副盟主的脸色。本来以为会有盟内的上层人员,比如会主——白衣盟分十个会,每个会有一个会主——和他们一起来寻找巫族的踪影,没想到这个消息送上去直接惊动了副盟主,他难得停止了闭关,一起过来了。

  祝却听完,警惕心倒是稍微减弱了一点点,客气地回绝:“只是举手之劳,不必言谢。你们白衣盟集体出动,找我有什么事?”

  他不是喜欢寒暄的性格。

  为首那人制止散修继续套近乎的想法,行了半礼:“道友可称我为叶慈念。我是白衣盟的副盟主,此番前来,是想向道友打听一个人的下落。不论道友需要什么,白衣盟绝不推辞。”

  又是来找人的。

  祝却没有立即答应下来,而是往后退了一步:“请进来详谈吧。”

  客栈走廊实在不算是一个谈交易的好场所。

  祝却重新回到刚才和落霜尊者见面的房间,桌子上准备的灵茶与糕点都没有动,现在正好二次利用。

  “请坐。”

  祝却客套一句,等待对方入座后,自己选择了叶慈念对面的位置。

  房间门被悄无声息地关上了,进来的白衣散修只有一半,应该都是白衣盟内的核心成员。

  “我姓祝。”祝却先介绍了自己的姓氏,在说完这句话后,房间内的几个人纷纷将目光放在他身上,若有似无地打量着。

  祝却已经不是修士,对他人的目光并不敏感,因此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不知道友希望我找什么人?”

  他的天分好,短短几年便掌握了大部分巫术,巫者不能卜算和自己相关的事,其他的都行,甚至可测算未来,而祝却又是其中的佼佼者。

  “祝……道友。”叶慈念的声音短暂地停滞片刻,很快恢复正常,“我们是想问祝南音的下落。那是百年前的一位……”

  “打住。”

  祝却瞬间一个头两个大。

  今天怎么都是来找祝南音的?!

  他一言难尽地放下茶壶,庆幸面具还在脸上,没有脱下。

  “之前有人向我打听过那位道友的消息,所以我不必卜算,直接能告诉你们。”祝却在心里无声叹气,短短一天说两次谎,着实感受到一丝压力,“他死了。金丹破碎、寿尽而亡,自己不愿意入轮回。”

  他话音刚落,房间里就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叶慈念的面色更苍白了,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下,他沉默了许久,艰难地开口问道:“……祝、祝小师兄真的……”

  祝小师兄。

  一个很熟悉却又很遥远的称呼。

  祝却默默地想,在太虚宗的时候,他是整个宗门的小师兄——缥缈尊者算是太虚宗的客卿,不算正式长老,因此她的弟子不加入太虚宗的排序,只以师兄代称。

  “……或许,也有可能是我学艺不精。”

  祝却很难对这样的人在说什么重话,他虽然不认识对方,但叶慈念的悲痛不是假的。

  一个陌生人,会因为“祝小师兄”的离开感到悲伤。

  祝却叹了口气,正打算告辞,却见叶慈念唇边流出一丝鲜血。

  他用力闭上眼,眉心处勾勒出深深的痕迹,面色忽青忽白,血液越来越多,从眼角和唇边流下,滴滴答答地落下来,染红了身上的白衣。

  祝却吓了一跳。

  他只是说了一句话,怎么惹得对方心魔发作啊!

  事情发展得极快,只是眨眼之间,周围几名陌生的散修冲上来,为叶慈念输入灵力,以平复动乱不堪的内腑,过了良久,叶慈念才重新平静下来,神色恢复正常。

  他疲惫地睁开眼:“抱歉,让道友见笑了。”

  祝却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介意,忍不住问:“你认识祝南音?”

  “白衣盟内有谁不认识祝小师兄呢?”旁边有人立刻回答。

  叶慈念挥挥手,制止了下属的话,他明白对方的意思,坦然说道:“我认识他,但是他不一定认识我,甚至早就忘了我。”

  “我只是他救下的芸芸众生。”

  祝却定定地看着他,没有在刚才的话题上继续纠缠,反而开始了另一个话题:“你的心魔存在多久了?”

  心魔、血魔乃至其他所有沾有“魔”这个字的,实际上都能归为“魔族”,他们会因某些机缘巧合诞生在修真界的各个角落,出其不意地附着到修真者身上,汲取对方的生命力。

  心魔更为特殊些,一旦被它俯身,修士仅靠自己很难摆脱,时时刻刻都会被心魔影响,修为停滞不前,甚至有倒退的风险。

  “大约百年了。”叶慈念有些诧异对方会问这个问题。对外人来说,白衣盟的副盟主存在心魔,或许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弱点,所以他会定期闭关压制,外界知道的人也不多。

  但面对巫族的询问,叶慈念忍不住说出口,属于修士的直觉告诉他,你可以无条件地相信巫族。他理当是一个你认识、甚至是熟悉的人。

  百年心魔的困扰,足以把一个修士折磨成废人,但叶慈念只是看着虚弱单薄,可见他的意志坚定。

  祝却取了行囊内的药物,涂抹在手指上,在叶慈念的额头画了一个驱魔符,在最后一笔落成的时候,叶慈念只感觉浑身轻松,压在身上的大山瞬间不见了踪影,影响他多年的沉疴瞬间被治愈,灵力运转也更为顺畅,隐隐有突破的预兆。

  “……多谢。”叶慈念行了一礼。

  巫族天生有抵御魔族的能力,想要压制他身上的心魔易如反掌,只是对方毫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的风格,让叶慈念想起了一个人。

  行事风格相近、姓氏又完全一样,这种可能性……

  叶慈念压下心头的猜想:“隔日,白衣盟会将所有报酬送至千里客栈。”

  祝却没有多话,而是直接推开房门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