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落下一滴雨水,渗入干湿的土地留下一圈湿润。

  尤尔缩在干草堆里,视线被尽数遮挡,他靠着听力将外面的画面在脑海中描绘出来。

  马匹甩着头喷了一声鼻息,马蹄在地上刨了刨。主人拍了拍它的脖子,纵身坐上车头,缰绳轻轻一甩,马儿拖着小小的双轮车驶远了。

  直到听不见马车的声音,尤尔才从干草堆里走出来。此时天上已经下起了小雨,尤尔捡起地上碎成两半的黑三角耳饰,将干草堆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朝相反的方向离开。

  浓郁的夜色下,目睹了一切的凯雯从暗处走出来,回想刚才看到的画面他不仅发出惊叹:“哇。”

  漆黑的房间内,尤尔盯着桌上破碎的黑三角耳饰发呆,他将右边的耳饰取下来,戴到左边的不规则孔洞中。

  撕裂的伤口还没结痂,针尖碰到皮肉便产生剧烈的刺痛,尤尔半天没找到耳洞出口,耐心尽失随便挑个方向用力捅了进去。

  按好堵头,尤尔随意擦了一下涌出来的血,身体往后一仰躺在了床上。

  这时,寂静中一道特意放缓的脚步声从客厅响起,尤尔坐起身竖起了耳朵。

  这个脚步声尤尔很熟悉,他听见对方从客厅走到隔壁卧室,关上门后又走到床前,再没了动静。

  尤尔心里泛起一丝古怪,这么晚宿林去外面做什么?

  今天的集会少了一个村民,发现这一点后大家的情绪都受到了一些影响。

  此后,多恩又要驱逐一个村里公认的好人菲尔,为此起了不小的争端。

  驱逐门隔绝了菲尔的呼救,家属哭得昏天暗地 。

  为了驱逐不愿意给钱的菲尔,多恩把其余村民们得罪了个遍,但有哈姆做靠山,多恩一点也不虚,指着台下朝他叫板的村民:“行,你们有种。说过我坏话的我都记着呢,我会一个一个安排你们,今晚就......你吧。”

  多恩指向了闹得最凶的提卡。

  那个村民是提卡一家的邻居,平时很照顾这对兄弟,提卡眼眶还有点红,闻言不服气地大喊:“你验啊,我怕你不成!”

  “不许对神民无礼。”提卡母亲用力拉过孩子呵斥了一句,随后用堆满笑意的面孔向多恩解释,“小孩子不懂事,大人别放在心上。”

  多恩不悦的情绪因为妇女的奉承消散了几分,扬起下巴哼了一声。

  集会就这样不愉快的结束了。

  还有村民心存疑虑:“我还是想不明白,他怎么会是狼人呢?”

  “他都被驱逐了,就别纠结了。”也有村民不放在心上,“哈姆和多恩都是神民,听他们的错不了。”

  尤尔在准备离开的时候被盖文叫住:“你看见库尔了吗?”

  “没有啊。”尤尔道。

  盖文眉头皱起表情严厉,尤尔若有所感地眨了一下眼睛:“怎么了吗?”

  “尤尔!”不远处的老猎人喊了一声,朝这边走了过来。

  盖文不想和霍根有过多接触,看了尤尔一眼插着兜走了。

  “有什么事吗霍根大叔。”尤尔对过来的老猎人道。

  “没事。”老猎人拍了拍尤尔的肩膀,直到盖文走远,他才凑到尤尔耳边悄声道,“我有点怀疑盖文是狼人,为了安全还是别和他有太多接触。”

  尤尔呆了一瞬:“怎么看出来的?”

  “老猎人的直觉。”霍根说完自己也觉得有点不靠谱,“我只是猜测,还需要找点证据。”

  “想不到霍根大叔还挺严谨。”尤尔调侃了一句。

  为了安全起见,老猎人决定护送尤尔回酒馆,两人一路走一路聊。

  尤尔总是有能让人敞开心扉的特殊能力,路上老猎人向尤尔吐露:“其实我以前是很相信自己的直觉的,最年轻气盛的时候,只要我认定谁是狼人,就会毫无顾忌的立刻把他射杀。”

  尤尔有些吃惊:“那他们都是吗?”

  “是的。”老猎人点头。

  “哇。”尤尔不吝啬自己的夸奖,“真厉害。”

  霍根看见少年崇拜的目光,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可不是什么时候我都能保持这样明锐的直觉,我总会变老的。”

  注意到老猎人有倾诉的意向,尤尔闭上嘴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

  “那是我第一次误判,枪杀了我的妻子。我被我的直觉蒙蔽了双眼,连最亲近的家人的乞求都听不见了。”老猎人道,“你知道吗,被我射杀的狼人不会被投入驱逐门,村民们为了表示对我的崇拜,会保留一天狼人的尸体,狼人死后一天之内是会恢复原型的。狼人显出原型的那一刻,村民会给予我最高的赞美。可是那天,她没有变。”

  “当时我可以察觉的,可是我太傲慢了,枪明明是用来守护大家的......”

  感受到老猎人深深的懊悔和悲伤,尤尔抿了抿唇道:“在觉察妻子可能是狼人的时候,霍根大叔应该很痛苦吧,有过挣扎或者想要瞒下来的想法吗?”

  霍根神情怔然。

  “霍根大叔很爱自己的妻子吧。”尤尔看向老猎人腰间崭新如初的银色竹笛,“这只竹笛很干净,是每天细心擦拭才会有的那种干净。即使如此,在认定妻子是狼人的时候,你还是选择为了村庄的安全杀掉她。我觉得光从这一点,霍根大叔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老猎人:“......小鬼头安慰起人一套一套的。”

  前头忽然爆发出一阵喧闹,老猎人停住话头,两人对视一眼一同去看个究竟。

  一位妇女跌坐在地上,左侧的脸通红一片,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她手抓着一个男人的衣袖不让他离开。

  “是珍姨。”尤尔焦急道。

  珍姨哽咽着哀求道:“多恩大人,这是我们家最后一点积蓄了,是用来给我丈夫看病的救命钱呐!”

  “我管你是救命钱还是棺材钱,没有我你们统统都要去死,我收点保护费怎么了,死婆娘给我放开!”多恩将钱袋塞进自己口袋,用力往珍姨腹部踹去。

  幸好老猎人反应快,及时阻拦了多恩。而多恩压根没想到有人敢上来管闲事,一时没有防备直接被老猎人掀翻在地。

  “你要造反吗,你敢对预言家出手!”多恩咬牙切齿地指着霍根。

  “我们渴求预言家是为了他可以有效驱逐狼人,还村庄一个安宁。”老猎人对多恩的威胁无动于衷,“可是看看你都做了什么,欺压村民,利用身份为非作歹,把村庄弄得一团糟,大家真的需要你这种预言家吗?”

  老猎人声音洪亮说话义正词严,但尤尔环顾了一圈,却鲜少有人附和老猎人。他们都用畏缩的眼神瞧着多恩,不敢吭声。

  老猎人怎么说也是强神,有和多恩对着干的资本,他们这些小平民可不敢乱讲话。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多恩见沉默是大多数,恢复成那副嚣张气焰:“真可惜,大家似乎都不赞同你的言论呢。”

  老猎人无所谓道:“我不管别人怎么样,但你要想我的眼皮子底下干坏事,得先问过我的枪。”

  多恩一噎,颇为忌惮地瞄了一眼老猎人背后的枪支,随后又冷笑一声:“希望他们永远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

  说完多恩便要走,脚刚抬到一半,又被老猎人拦住。

  多恩:“你又要做什么!”

  老猎人:“把钱还给珍。”

  多恩愤恨地往兜里一掏,把钱袋扔在地上:“滚开!”

  一只小手捡起地上的钱袋,走到珍的面前把钱袋递给她。珍擦干眼泪向尤尔道了声谢。

  “走吧。”老猎人拍了拍尤尔的后背。

  尤尔安慰了珍姨几句,追上老猎人的步伐。

  “老板,来两桶酒!”刚走进酒馆,老猎人就扯着大嗓门喊,喊完也不管老板听没听到,自己去酒窖提了两桶出来,“小尤尔,来陪我喝两杯。”

  和老板塞拉打过招呼,尤尔把围裙系上,闻言摇头道:“我还要工作呢。”

  老猎人把倒满酒的大杯子递给尤尔:“服务客人不就是你的工作吗,现在客人要你陪着喝酒。”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尤尔嘟囔了一句。话虽如此,尤尔还是走到了老猎人面前。

  见尤尔面色犹豫,老板也哈哈笑道:“放心,这酒不烈,大不了让老霍根背你回去。”

  刺鼻的酒味让尤尔皱起鼻子,他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灌了一大口,结果被呛得面红耳赤。

  好半天止住咳嗽,尤尔把酒杯往桌上一放,抱怨道:“说好的不烈呢。”

  老板和老猎人都大笑起来,塞拉也捂住嘴笑着。

  黄昏,宿林准时来到酒馆,酒馆一如既往的热闹,可这次他居然没看见平时满屋子到处走的尤尔。

  将空酒桶全部搬上马车后,在塞拉的指引下,宿林走到了靠角落的酒桌旁。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拼起来的长椅上睡成一团,老猎人姿势夸张霸占了绝大部分的椅子,尤尔则蜷缩在角落里,睡得脸颊通红。

  空气中全是浓郁的酒味。

  将老猎人推向一边,宿林把困在里面的尤尔解救出来,在拉住他手臂的时候尤尔迷糊地睁开眼睛,见是宿林很配合地伸出双手。

  将空酒桶搬到酿酒房,宿林驾着马车驶回了后巷。马车需要停在有马棚的地方,离家有一小段距离,安置好马匹,宿林掀开了马车的帘子将尤尔抱了出来。

  骤然出现的光线和清新的空气让尤尔酒醒了一些,尤尔抬起头,对宿林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我醒了,可以自己走。”

  宿林依言将他放在地上,尤尔歪歪斜斜没走几步便一头摔在地上。

  尤尔利索地爬了起来,对着空气说了一句“对不起”。

  也不知道在向谁道歉。

  道完歉尤尔迈步继续走,结果走了两步又平地摔了一跤。

  尤尔的脑袋彻底摔迷糊了,不过这次他长了记性,要贴着墙走,贴墙就不会摔倒了。

  即使站不稳,他也没想过寻求旁人的帮助。

  宿林在后面跟着,当尤尔第三次摔倒的时候他终于忍无可忍,上前将尤尔背了起来。

  东倒西歪的尤尔一下子坐直了,小声问:“你是要背我回去吗?”

  宿林“嗯”了一声。

  “谢谢。”小醉鬼礼貌地道着谢,安静地待在宿林背上。

  宿林:“喝了多少?”

  一根手指从后面伸到了宿林面前,在风中晃了晃。

  一杯就醉成这样了。

  尤尔附在宿林耳边,得意洋洋道:“一桶,全是我喝哒!”

  宿林:“......”厉害。

  回到家,宿林将尤尔放在凳子上:“坐好。”

  尤尔双手抓住凳子边缘,制止住自己摇晃的身体:“坐好了。”

  宿林用湿毛巾给他擦脸。深绿色的瞳孔毫无遮拦地暴露在烛光之下,尤尔道:“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以后我不喝酒了。”

  宿林捏了捏右边空荡荡的耳垂,将左耳残留的血污擦干净:“没有。”

  沉默了一会儿,宿林问:“......为什么喝酒?”

  尤尔老实道:“霍根大叔今天不太开心,我想陪陪他。他经常帮助我,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仿佛触动了什么机关,尤尔一下打开话匣子。

  “还有提卡提米,塞拉,越飞哥,老板,罕萨叔叔,珊迪婶婶,山姆叔叔......”尤尔掰着手指数着,“大家都是很好的人,我都很喜欢他们。”

  宿林听了半天:“我呢?”

  “你也是!”尤尔眉眼弯弯,“你是最好的,我最喜欢你了!”

  宿林满意地摸了摸尤尔的脑袋。

  “但是库尔,哈姆,盖文,多恩......他们都是坏人。”尤尔安慰他,“没关系,他们活不了多久,我会一个一个解决掉他们。”

  宿林“嗯”了一声。

  说完尤尔忽然意识到不妥,紧张地看着宿林:“你不会讨厌我吧?”

  “喜欢你。”

  尤尔歪着头,深绿色的眸里映出浓浓的不解:“这样的我你也喜欢吗?”

  宿林点头:“喜欢的。”

  “谢谢你喜欢我。”尤尔郑重道,“我会珍惜这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