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在嬉闹,守卫突然敲了敲门打断道:“王爷,程公公求见。”

  “让他进来。”萧逸然提前整了整衣服,脸上的笑意瞬间收起,颇为正经地靠在床头。

  程公公一进来,就看到笑意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世子和故作正经的王爷。

  见到程公公来,燕云并不惊讶,因为他已经从王傲那里知道,程公公是萧逸然的人。

  “王爷可好些了?”程公公说着,作了一个揖,又瞟了燕云一眼,才道:“老奴有要事与王爷禀报。”

  见状,燕云识趣地起身准备离开,被萧逸然一把抓住手腕:“无碍,这里没有外人,您说吧。”

  说完,萧逸然大方地牵住燕云的手,向他投去一个安慰的眼神。

  见到这番景象,程公公也不觉得奇怪,继续道:“皇上好像快要不行了,恐怕没几日就要……”

  萧逸然示意他继续说,程公公道:“王爷还请早做打算,早日登基,以除后患。”

  “嗯。”萧逸然没再说什么,略显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道:“这几日辛苦了,接下来的事交给本王吧。”

  “王爷您的身体……”程公公还想再说什么,被萧逸然打断了:“无碍,好多了,您劳累多日,先下去休息吧。”

  程公公不安地看了萧逸然好几眼,才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萧逸然和燕云两人,燕云的手被握了一会儿,已经出汗,他摸了摸萧逸然的手心,发现他的手心还是一片冰凉。

  燕云的心莫名一沉,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甩了甩头,企图把这种令人心惊的想法甩掉。

  “怎么了?”萧逸然看燕云不停地摇头,关切道:“头疼?”

  “有点。”燕云避开萧逸然的眼神道:“我这里有个人,或许对你有用。”

  “谁?”

  “张三。”燕云刚说完,萧逸然的脸色就变了,他沉声道:“他被你抓住了?”

  “嗯。”燕云看出萧逸然的情绪变化,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道:“萧逸阳想杀他,被我拦下了。”

  萧逸然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燕云又开口道:“我知道你的毒是他下的。”

  “我的死也不怪你。”

  直到燕云说出这句话,萧逸然才有了反应,他直视着燕云,心中万千思绪想说的很多,却不知该从哪里开口。

  燕云了然一笑,轻笑着替他整理着额前的碎发道:“我都知道,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的。”

  “我给萧逸阳下毒了。”萧逸然盯着低声道,说完却不敢直视燕云的眼睛。

  “嗯。”燕云表情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萧逸然诧异地抬头道:“你不觉得我很坏吗?我这样对他,也变成同他一样的恶人了。”

  “他罪有应得。”燕云的声音冷冷的:“你不必愧疚,这都是他欠你的。”

  萧逸然愣住了,这是他第一次见燕云用这种冷冽的语气说话。

  见萧逸然这幅样子,燕云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太激烈了,于是他在萧逸然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道:“怎么,是不是觉得我太恶毒了?”

  萧逸然无奈地摇头一笑,还未开口,燕云又说:“那也没办法了,我们两个恶人刚好凑一对,互相祸害。”

  “好。”萧逸然凑近燕云,用他浓墨一般的双眸注视着他道:“祸害一辈子。”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桌上烛光摇曳,屋中人影成双。

  被关了几日,萧逸阳的神智已经越发的不清,在毒药的摧残下,他已经认不出人。

  萧逸然来看他时,他已经好几日未进食,正双目混沌地坐在地上发呆。

  “皇兄。”萧逸然试探着叫了他一声,他只是看了萧逸然一眼,又继续发呆。

  “他认不出你了。”燕云走上前,刚开口说话,原本自顾自发呆的萧逸阳突然爬了过来,抓着燕云的腿道:“阿云,你看到我的玉佩了吗?”

  闻言,萧逸然和燕云俱是一愣。

  萧逸阳见燕云不理他,抱着燕云的腿又哭又闹:“你送我的玉佩不见了!”

  “他只记得你。”萧逸然瞟了一眼燕云道:“你什么时候送他玉佩了?”

  听出萧逸然话语里的醋意,燕云一个头两个大,含糊其辞:“我不记得了,那么久的事谁记得。”

  “不记得是最好。”萧逸然的语气不是很好,看着燕云的眼里满是怨气:“永远都不要记得。”

  “传出去。”萧逸然召来烈刃道:“说皇帝萧逸阳疯了。”

  不久,整个江国的人都知道皇帝疯了。

  消失了许多年的闲王带来了多年前的圣旨,揭露了萧逸阳谋朝篡位的罪行。

  证人张三向文武百官和百姓,披露了萧逸阳因为觊觎皇位而对真正的天子萧逸然下毒的事。

  弑父杀母,残害手足,一项又一项的罪状,让贵为天子的萧逸阳瞬间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先皇遗留下来的圣旨被闲王公之于众,六王爷萧逸然顺利继位,成为名正言顺的皇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逸然端坐在金色的龙椅上,看着大殿内跪拜的大臣,脸上却不见喜色。

  终于夺回了原本就属于自己东西,萧逸然并没有感到喜悦,反而有一丝怅然若失。

  在体内共存了十几年的剧毒变得越来越活跃,萧逸然努力想忽视胸口传来的一阵又一阵的痛感,仅剩的耐力却突然溃不成军。

  大臣们一声又一声的恭贺,此刻在萧逸然听来,好比锋利的尖针在脑中一下又一下地穿刺,扰得他疼痛难忍。

  下一刻,萧逸然便昏倒在大殿上。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被送到了寝宫。

  “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看到萧逸然睁眼,燕云第一个开口问道。

  他彻夜守在萧逸然床边,一刻也不敢离开。

  “无碍,想是前几日操劳过度,体力不支才会……”萧逸然还没说完,就被李期无不给面子地打断了,他瞪着萧逸然恶狠狠道:“无碍?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关于病情的事萧逸然从来不爱听,他别过头直接忽视李期无,却又对上燕云严肃的脸。

  “听李先生的。”燕云皱着眉给萧逸然盖好被子,语气不善道:“病治好了再说。”

  这话让本来还想说话的李期无顿时安静下来,他看着萧逸然叹了口气,收拾着东西扭头就走。

  “这毒我解不了。”李期无的语气不再吊儿郎当,反而多了些凝重:“我去找我师傅,看看他有没有办法。”

  “我同你一起去。”见李期无情绪不对劲,柳如玉说完就追了出去。

  此时,屋里就只剩下燕云和萧逸然。

  即使心中早有预感,在亲耳听到李期无这样说,燕云的心还是不由地一沉。

  他下意识地看向萧逸然,发现萧逸然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仿佛只是听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家常。

  看到萧逸然状似无所谓的样子,燕云忽然觉得胸口像是被一块锐利的尖刀刺着,一下一下像是在凌迟。

  只有早就预见死亡,才会对死亡毫不在意。

  是真的不在意吗?

  还是挣扎过后无能为力的妥协?

  燕云无法想象,萧逸然是怎样在剧毒的折磨下活了真的多年,是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将疼痛变为习惯,才能如此坦然地面对死亡。

  燕云别过头,避开萧逸然,余光却不自觉地看向他。

  萧逸然坐在床上,半个身子靠在床头,歪头看着燕云不语。

  两人各自沉默,谁也没有先开口。

  沉默许久,燕云才迟迟地开口:“你其实可以表现得害怕一点。”

  萧逸然无奈一笑,僵硬地扯起嘴角道:“害怕什么?害怕死吗?”

  “嗯。”话题太沉重,燕云的声音比话题还沉重。

  “如果你害怕,我就能趁机抱你,然后在你耳边对你说。”燕云说着,还是别扭地没回头,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我会马上拍着你的后背对你说,别怕,有我在。”

  此话一出,萧逸然怔住了,他嘴角的弧度变得飞扬,盯着燕云的眼里充满柔情。

  “我不怕。”萧逸然说着,攥住燕云的衣袖:“因为你在我身边。”

  这话让燕云再次沉默了,他背对着萧逸然,肩膀在微微耸动,好像在刻意压抑着情绪。

  萧逸然直起身子,想掰过燕云面对自己,他使了好大的劲,燕云依旧纹丝不动,固执地背对着他。

  无可奈何,萧逸然走下床,在燕云身前蹲下道:“我真的不怕了。”

  “我怕。”燕云说着抬起头直视萧逸然,他眼眶泛红,眼角还挂着没来得及擦掉的泪珠。

  燕云这一句“我怕”是压着嗓子说出来的,即使可以压低了声音,还是藏不住话里的哽咽。

  “我怕……”燕云无助地重复道:“我真的害怕。”

  “如果我能早十几年陪在你身边,就不会让你这么害怕了。”

  说着,燕云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到最后甚至开始有点抽搐。

  “不要。”萧逸然贴近燕云,伸手把他圈到怀里,拍着他的背脊轻声安慰道:“那时候的我太不堪,不想让你看到。”

  不知是不是情绪压抑太久,燕云哽咽得停不下来,他把头埋在萧逸然的肩头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