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毅第一回在苏雪青家过夜,怎么都睡不着。

  此时人就在他怀里,黑暗中,苏雪青的体温、他的气味儿、他呼吸的声音……传到高毅这里,都被放大了无数倍。铺天盖地的爱和欲向他倾覆而来,压得他动弹不得。

  但他只能把鼻尖轻轻触进苏雪青的头发,手臂轻轻拥着他,直到困得昏沉沉,手臂发麻。

  不知道过了几个小时,恐怕天快亮了,他终于还是挣脱了这甜蜜的折磨,悄然无声爬起来,去客厅睡了沙发。

  迷迷糊糊刚要睡着,一个柔软的身体挤进他的怀里。苏雪青鼻音浓重,声音慵懒:“为什么不在床上睡?不喜欢和我一起睡觉?”

  “不是,睡不着。”

  “为什么睡不着……”不等回答,他已经感觉到了。

  苏雪青闭着眼嗤笑:“不是下午才……”

  高毅正尴尬地撅着屁股往后撤,苏雪青突然缩进了长毛毯里……不一会儿他就钻了出来,施施然去了卫生间。水声响起又停下,冷冰冰的人带着新鲜的薄荷味儿牙膏又回到沙发。

  高毅用毛毯将他裹起来,把他冰凉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暖着,再抱紧他。

  沙发宽度有限,两人贴在一起挨得极近,鼻子顶着鼻子,呼吸靠着呼吸。

  “为什么要做这个?”

  一说话嘴唇就碰上了,高毅索性含住他一片嘴唇,想把这凉丝丝的唇也暖热。

  “你不是睡不着,现在睡吧,快天亮了。”

  “你不用为我这样……”

  “万一是我自己想呢?”苏雪青转过身,后脑勺对着高毅,“别想多了。”

  他自己想……他竟然会想这样做……高毅感觉自己热血又要沸腾起来了,干巴巴地咽着唾沫。

  过了一会儿,苏雪青有些恼地转过头,惺忪的眼瞥向他:“你真是没完了。”

  不顾揶揄,高毅难堪得浑身发着烫,把苏雪青压进沙发里,彻彻底底放肆了一回。

  这下他是彻底没了困意,苏雪青却是又累又困,很快睡了过去。

  天边起了一丝鱼肚白,外边很冷,落地窗的玻璃上结满了水珠。冬天彻底来了。那场下了好些日子的冷雨也终于停下,天放了晴。

  高毅将苏雪青抱去床上,出来时带上了房间门。

  知道苏雪青的冰箱一贯空空如也,他昨晚除了带做鸡肉粥的食材,还带了不少其他食物,结果昨晚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好在现在还早,都来得及。他几下把粥煲上,就手擀了饺子皮,再把昨晚带来的虾滑调成馅,又蒸了一笼虾仁蒸饺。

  等他把这一切都做完时,天也已经亮了。

  高毅在冰箱上留了字条,告诉苏雪青给他爸爸的粥在砂锅里,给他做的早饭都在电蒸锅里保着温。他去上班了,再联系。

  自高毅从家里搬出来,他也并不常住在苏雪青那里。

  多数时间是去给他送吃的,或者单纯做顿饭。苏雪青一个住,他有空会去陪他。只极少数时候,苏雪青会主动留他过夜。大多数没有去苏雪青那里的晚上,他就住在酒店的职工宿舍。

  从一开始,苏雪青对他就没有特别热情过,但他们时远时近的关系,高毅却能感觉到。

  这段时间,苏雪青对他格外冷淡一些。虽然仍在联系,也会亲热,但拥抱在一起的身体也并不能填补那中间的缺失。他们仅靠着最后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连接彼此,关系已经脆弱到只等一个消失的契机。

  高毅很难过,却无能为力。他处在天平中间无法动弹的位置,左边是女儿,右边是苏雪青,只要稍一挪动,便意味着失去其中之一。

  这天早上,他从宿舍出发去接孩子上学,给她带了蟹黄包。昨天下班厨房还剩下些螃蟹,高毅便加了个班,包了女儿最喜欢的蟹黄包带给她。

  刚上楼,还没进屋,就听到里边余曼丽大声催促女儿吃快点,她今天早班快赶不上了。

  高毅掏钥匙打开门,余曼丽和他四目相对的时候,突然住了口,随即对高雅歌说:“你爸送你,我先走了。”

  高雅歌嚼着嘴里的蛋炒饭,点点头。

  “以后我给她带早饭吧,你早上时间紧,不用专门给她做。”他对余曼丽说。

  余曼丽没搭理,错过他身侧,摔上门。

  他转头对高雅歌说:“带了蟹黄包,我去给你蒸上,你吃几个?”

  高雅歌看了眼挂钟:“来不及了。”

  “来得及,我开了车。”见女儿还是只顾扒碗里的饭,便说,“那我放冷冻室,要吃让妈妈给你蒸。”

  等小姑娘终于拖拖拉拉吃完饭,高毅拿起她的书包:“走吧。”

  “妈妈让我把碗洗了。”

  “我来洗。”

  “我自己洗。”

  高雅歌洗好碗,从余曼丽挂着的皮包里摸了十元钱,过来拉了高毅的手:“走吧。”

  下楼碰上王婶儿,拉着高毅寒暄了两句。末了,老太太望着自顾自下楼的小姑娘:“那孩子咋啦?以往见人都嘴甜呢,今儿谁惹她不高兴了?”

  高毅讪讪应付两句,下楼追上了女儿。不光是不叫人,往常她上学路上,总是一路叽喳,说个不停,近些日子,却没什么话,也不朝高毅撒娇要吃的。

  不仅如此,她还飞快地独立了起来。有两回高毅发现余曼丽没有送她,她自己去上的学。还有一回,他下午回来,发现丫头正搭着板凳在灶台上煮面。

  他理解余曼丽工作忙碌无瑕面面俱到,为此不满的同时,便一力承担了接送女儿上下学任务。

  路过德克士,他问:“吃冰激凌吗?”

  高雅歌摇摇头。

  “周末想不想去哪里玩,爸爸带你去?”

  高雅歌继续摇头。

  高毅将车子停在校门外,没有立马打开车门:“丫头,你是不是不高兴爸爸妈妈工作太忙了,没时间陪你?”

  高雅歌不说话。

  高毅摸了摸她的脑袋:“你有什么心事都可以给爸爸讲,爸爸会听你说的。”

  女孩点点头。

  “下午放学我来接你。”

  女儿的背影消失在校门里,高毅烦恼地抓了两把头发。

  孩子沉默寡言的样子,高毅很熟悉,就和她刚来这里时一模一样。

  她肯定是感觉到了父母的裂痕,尽管后面这几个月他们没有再争吵,实际关系已经降到了冰点。高毅已经尽量平常地对待余曼丽,让她舒服一些。但余曼丽对他的不满就写在脸上,当然,这也不能怪她。

  他只想让女儿知道,无论他和妻子怎样,都不会影响他和女儿的关系。

  下午他准时出现在学校门口,接上女儿,照例先去了市场。

  生鲜市场里人来人往,地上泥泞不堪,高毅将女儿抱起来,问她:“想吃什么?”

  “糖醋鱼想不想吃?”“炸鸡腿呢?”“可乐鸡翅?”“螃蟹?”

  “嗯。”

  “想吃螃蟹?”高毅站在一个海产摊前。螃蟹贵,以前吃基本都是他从酒店带回家的,很少自己买,“想吃哪个?”

  “大的。”

  高毅便花了几百元钱,买了几只大个的梭子蟹。

  买到了想吃的东西,女儿看起来心情好了些,一路都在看袋子里吐泡泡的活蟹。

  回到家里,他去厨房做饭,女儿跟了进来,很有兴趣地看他处理螃蟹。一道油焖,一道清蒸,一道蟹黄蒸蛋,再加两个小炒,就是十分丰盛的晚餐。

  做好了,他陪女儿吃饭,给她扒蟹壳,掏蟹肉,阻止她用牙齿咬蟹腿:“别把牙崩坏了,用这个镊子夹开,再用小勺子掏。”他连勺带肉送进女儿嘴里。

  高雅歌双目晶晶地望着他:“爸爸,你也吃嘛。”

  他午饭吃得晚,这还不到他的饭点。但女儿要他吃,他也拿了一只。

  两人正吃得高兴,不知道想到什么,高雅歌突然放下了筷子:“我半期数学考了班里第一名。”她话这么说,却并没有考第一名的高兴和得意,反而低下头。

  “真厉害,我们丫头最聪明了。”高毅照例夸她,把蟹黄扒进她碗里,“多吃点,补补脑,呵呵。”

  “语文是第八。”头低得更厉害,声音里有了哽咽,“我努力了,还是背不会。”

  “背不会就慢慢来。”高毅站起来,把女儿抱在腿上,“没关系,不管考第几,只要用心了,你都是最棒的,妈妈也不会怪你。”

  高雅歌将手臂绕到高毅的脖子上,搂着他:“爸爸,你今天晚上还不回来吗?”

  高毅心里咯噔一下,女儿竟然知道他晚上没回来。平时他晚上也总是十一点才能回来,女儿也都睡觉了。说起来,他现在白天陪女儿的时间比以往多了不少,他还以为她压根没注意到,或者根本不在意他晚上在哪里。

  “爸爸晚上在工作,早上也很早要工作,就睡在工作的地方了。你想爸爸晚上回来嘛?”

  “嗯。我想你陪我睡,给我讲故事。”

  “好,今晚我回来陪你睡。”

  安抚好女儿的情绪,吃完饭,高毅准备去上班。

  他掏出一摞钱放到余曼丽挂着的皮包,对女儿说:“等妈妈回来,你跟她说钢琴班的钱,我放在皮包里了。”

  “嗯。”

  “爸爸去上班了,你在家乖乖的。”他贴了贴女儿的脸,“还有一个月就过新年,你想要什么新年礼物?”

  女孩脱口而出:“要钢琴。”

  “好,就给你买钢琴。”

  得到了买钢琴的承诺,小姑娘所有愁绪暂时抛之脑后了,又变得快乐起来。

  从家里出来,高毅坐进车里,却没有立马开走,而是深深吸烟。每吐出一口气,都充满了无力感。

  尽力陪伴孩子,却还是生了罅隙。仅凭自己,无论如何用力地去爱苏雪青,他们仍然摇摇欲坠的关系。还有处于夹缝里苟且的他自己,不知道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新年来到,孩子的钢琴却没能买成,因为余曼丽在忍耐了几月后,终于忍无可忍,主动和他提出了离婚。唯一的条件是,女儿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