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客户小区的花坛边,催促的电话已经响了两三遍。余曼丽干活的原则是从不迟到,也从不甩单。有回生病烧到三十八度,也不顾劝阻,让高毅把她送去客户家里。

  今天已经到了门口,就剩最后的距离,她却没有力气上楼。视线被泪水模糊,她划了好几次才把手机按钮划开,那头问她怎么还没来。

  她吸吸鼻子,抹了把眼泪:“今天来不了。”

  客户很不满意,大声问她为什么这时候才说来不了,早干嘛去了。余曼丽没别的话,只说来不了,气得对方留下一句要去给她打差评挂了电话。

  她一手握着电话,一手握着一沓照片。照片里是高毅和苏雪青,看拍摄时间是在高毅受伤之前。

  高毅多次去大学门口等苏雪青,苏雪青上他的车,两人一块儿进酒店。到这儿余曼丽还能说服自己这只是好朋友的交往,但那张模糊的、车窗缝隙里脖颈相交的照片,傻子都能看出是在接吻。

  她看不出另一个人是不是苏雪青。但哪怕只是一个影子,她也不会认错自己的丈夫。

  丈夫真的出轨了,还和一个男人搞在一起。

  余曼丽完全搞不懂。搞不懂高毅对她有什么不满,更搞不懂他出轨了一个男人。是自己管他和女人交往管得太紧,他只能去和男人交朋友,才发展到这种地步?

  还有那个苏雪青,明明也是个男人,为什么要来勾引自己老公。而告知她这一切的陌生男人,他说苏雪青是他老婆。为什么这些男人会搞在一起,难道不觉得自己很脏很变态?光是想想,简直就让人起鸡皮疙瘩。

  她也真是蠢,苏雪青都找上门来了,她还以为对方是个来帮助他们的好人。

  前一秒还觉得圆满有奔头的生活,在这一瞬间,全毁了。

  像是被老鼠掏了洞的谷仓,看起来还是满的,实际底下全是稻壳和老鼠屎。而混在空壳和老鼠屎里的每一粒粮食,都是她不辞辛劳,一点一点攒下的。

  苏雪青是那不知廉耻偷窃的老鼠,高毅更是那没用的门板。

  越想越气愤,更气的是,她回家发现人不在。一打电话,高毅竟还和那贱人在一起。

  等他回家,刚敲开卧室的房门,余曼丽就把这一沓照片,狠狠摔到他脸上,像一记响亮的耳光。

  高毅愣了愣。

  余曼丽双眼通红,像烧红的炭,含着怒火和悲愤。她咬牙切齿,压着声音:“这是不是真的?”

  高毅弯腰将照片捡起来,一张一张看过去,顿时明白了这一切。苏雪青一语成谶,纸包不住火,他的侥幸只是一时,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也终将落下。

  他握着照片,默默将门关上,他知道余曼丽压着声音的原因,女儿还在外面。

  余曼丽紧盯着他,期望他说点什么狡辩的话,最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她到现在仍无法相信一向老实保守的丈夫会出轨,更不相信他会出轨一个男人。

  然而高毅只是低着头,不发一语。

  他不知道说什么,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苏雪青说过“代价还未付出的时候,都觉得那可以承受”。高毅却不知道是否能够承受,因为他自始至终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只盲目地沉溺于和苏雪青的日日欢愉,沉溺于此刻,从不去想未来。

  他知道他们没有未来,却还是要为此付出代价。

  余曼丽极力隐忍着,克制着大喊大叫的冲动,快要咬碎了牙齿:“高毅,我问你,这是不是真的?你和那个苏雪青,到底什么关系?你说话。”

  “……是真的。”

  “轰隆”一声,如惊雷劈在头顶,余曼丽顿时有些晕眩。

  她以为至少丈夫会狡辩,会解释,会一口咬定说这都是误会。却没想到他就如此直白地承认。

  一个耳光甩在高毅脸上,眼泪却从余曼丽脸颊滑落。

  “你要不要脸……你们到哪一步了?”余曼丽抓着他的手臂使劲摇晃,“我问你们到哪一步了?”

  “你们是不是上过床了?那是个男人啊,你怎么能和一个男人……你怎么这么变态……这么恶心人……”

  高毅沉默地,像一颗被摇来晃去的枯树干,再也不发一语。

  余曼丽紧抓着他的手渐渐泄了力,她像一株被树干抛弃的藤蔓,再也无法凭自己的力量支撑,而缓缓缩在了地上,压抑着声音,嘤嘤哭泣。

  她哭泣着,又挥着无力的拳头,捶打高毅的腿:“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对得起我,我十九岁跟你,不嫌你是孤儿,不嫌你没钱,我跟你十年,给你生孩子,你就这么对我……到头来你就这么对我?”锤不动了,她依然扯着他的裤腿,“我是做了什么孽?我是哪儿对不起你……你要这么折磨我……”

  高毅喉咙像是堵着石头,沉重而干涩,让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弯腰将余曼丽拉起来:“曼丽,你冷静点……”

  “……是我对不起你。”

  余曼丽一把甩开他的手:“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用?你做了这种事……你不是人,你是畜生啊……”

  她哭着骂着,坐在床头,抓了枕巾捂住嘴,无声嚎啕起来,泪如泉涌。高毅从没见她如此痛哭过,有些发慌,胸口充满了内疚和苦涩。他挪过去,也在床边坐下,试图去楼余曼丽的肩膀,被不留情面地推开。

  余曼丽哭得快喘不过气,怕她窒息,他扯下妻子堵嘴的枕巾。

  终于得以喘气的余曼丽,扭头对他怒吼:“滚,你滚……”

  高毅坐在一旁,不知所措。

  房门敲响,高雅歌一边拍门,一边喊:“妈妈,爸爸,我煮了面,我们吃饭吧。”

  两人一齐看向房门,余曼丽短暂地止住了哭,只是哽咽。

  女儿脆生生的声音:“我饿了,你们也出来吃饭吧。”

  见房间里没反应,高雅歌拉长了声音:“妈妈……爸爸……”

  高毅拉开房门,低头看到女儿茫然懵懂的小脸:“走吧,吃饭。”“你煮的面?”

  “嗯,煮的方便面。”

  高毅已经看到了桌上三碗面糊。他赶紧去厨房,灶台一塌糊涂,但煤气好歹是关好的。

  高雅歌已经坐下吃了起来,高毅也坐下,将孩子做的面糊扒进嘴里,心头的酸楚顿时蔓延到鼻腔。

  “妈妈呢?她不吃吗?”

  “妈妈不舒服,让她休息。”

  “哦,你把她那碗也吃了吧。”

  吃过晚饭,收拾了厨房,高毅轻轻推开女儿的房间门:“丫头,今晚我跟你睡?”

  闻言,高雅歌开心地挪到了床最里边,给高毅留出位置:“爸爸,今天晚上你给我讲故事。”

  “想听什么故事?”

  “小美人鱼的故事。”

  “又听美人鱼?”

  “嗯。”

  高毅又讲一遍已经讲过无数遍的故事,讲完了胳膊上的女孩还双眼大睁着。

  “你怎么还不困?”他把手掌盖在女儿眼睛上:“闭上眼,睡觉。”

  女孩揭开父亲的手掌:“你是不是和妈妈吵架了?”

  “你听到了?”

  “我听到妈妈在哭。”女孩忧伤地,“妈妈只有跟你吵架的时候才哭。爸爸,你去跟她和好吧。”

  高毅摸着女儿的头发,心里很难过,安慰着:“我和妈妈是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过了一会儿,“我会和她和好的。”

  “你们明天和好吧,今天你再给我讲个故事。”高雅歌打了个呵欠。

  女儿睡着后,高毅一夜都没怎么睡。像是想了很多东西,又像什么都没有想。第二天一早他就起床做了早饭,并把女儿叫起床穿衣洗漱。

  到了超市早班的点,余曼丽也起床了。

  高毅叫她吃早饭,她没有搭理,洗漱完就出了门,连女儿叫她也没有回应。

  高雅歌受了挫折,有点难过,高毅给她拿了奶塞进书包:“快吃,今天我送你去上学。”

  “可是你的脚还没好。”

  “没事。”

  上了公交车,高雅歌问:“为什么今天妈妈不送我啊,是不是生我气了?”

  “不关你的事,妈妈在是生我的气。”

  余曼丽生他的气是一方面,今年开学女儿终于转去了他们家附近最好的公立小学,而这一切都是苏雪青帮忙办妥的。

  余曼丽那样强硬的性格,一定受不了承了苏雪青的情,所以才不愿意送女儿上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