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再次温习一下前文:第一个搬进江湾路七号的人是郑维泽,他带着众多家当叮叮当当地艰难地挤了进房,第二天整个白天,花园里的洗衣机与烘干机被郑维泽的诸多奇装异服塞得满满的,最后罢工了事。

  洗衣服洗到跳电尚属家里第一次,但张宇文对这个家无比熟悉,挽起袖子,钻到洗衣机后,打开盖板,三两下解决了这个小问题。

  “对不起。” 郑维泽忙道歉,张宇文擦了把汗,答道:“没关系,洗太多的话水容易排不出去,溅到插座就会短路,已经修好了。”

  郑维泽感激地看着他,并觉得修理家电的男人散发着强大的荷尔蒙,对他的好感又平添了数分。

  同一天里,摄影小哥常锦星也搬了进来,他的全部财产就只有一个背包,一个行李箱。 他热情地过来朝他们打招呼,看见了在洗衣机前单膝跪着的张宇文与郑维泽。

  郑维泽瞬间为他的颜值而震惊,然而转念一想,这种高品质帅哥根本不可能轮到自己,于是并未生出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

  “你好。” 常锦星伸出手,手指白皙修长,与郑维泽握了手。

  “好了。” 张宇文把断路器推上去,侧头一看,郑维泽的注意力已不再集中在他身上,而是抬头怔怔望着常锦星,眼神里尽是憧憬。

  “咳。” 张宇文暗示了下郑维泽,对方马上清醒过来。

  常锦星对这样的眼神已熟得不能再熟,并早已心中有数,朝他们展现了一个英俊得能让人当场沦陷的笑容。

  “他们都搬进来了吗?” 常锦星朝张宇文问。

  “我不太清楚。” 张宇文想了想,说:“今天中午还会搬来一个,剩下一个吧?”

  常锦星点点头,提议道:“全搬进来了,约他们周末一起玩去涤?”

  “好啊。” 郑维泽马上附议,问:“去哪儿玩?”

  常锦星笑道:“看你们,密室、剧本杀,钓鱼,桌游我都可以。”

  常锦星非常融入,张宇文也只与他认识了不到两天,这会儿已有称兄道弟的趋势了。 然而身为房东,他多少也对另外两名房客有点好奇,于是爽快地说:“等严峻来了,我问问他俩。”

  “他是屋主吗?” 郑维泽小声问张宇文。

  “不不。” 张宇文回过神,解释道:“他和你一样,也是房客。”

  “哦──”郑维泽第一眼看常锦星,便觉得他既高又帅更阳光,虽说穿着工装服与外套,却挂着个相机,很像小富二代的装扮,毕竟有钱才玩得起摄影。

  这里的男生质量都好高…… 郑维泽心想,只不知道另外两名房客是什么模样。

  张宇文修完洗衣机,回到桌前,又写了一会儿稿子,刘静芳把午饭做好端上来了。 张宇文每天吃得很简单,一小盘蔬菜,一份肉食,有时是蒸鱼,以及一碗炖汤。 通常晚上和中午喝同一锅汤。 这是他延续自祖父母家的饮食习惯。

  刘静芳与另一名保姆每天早上十点过来上班,傍晚七点回家,为张宇文张罗生活里的一切事务,包括购买各种物资,拿快递,做清洁,洗衣服等。

  正当张宇文吃饭时,陈宏也搬进来了,他一身大包小包,带着不少健身房破产歇业后的杂物与锻炼器材,朝张宇文打了个招呼。

  “吃午饭了吗?” 张宇文虚情假意地邀请他:“一起吃饭?”

  “不了。” 陈宏从餐厅前经过,也虚情假意地婉拒了他:“我已经吃过了。”

  其实陈宏没有吃饭,肚子正饿得咕咕作响,他解释道:“我最近在减脂,不能多吃东西,你吃些什么我看看? 精致淀粉…… 升糖指数太高,不能多吃。”

  张宇文点头道:“午饭后容易想睡。” 同时看着陈宏的家当,心里正在打鼓,希望他不要在家里拉会员。

  陈宏先前一直住在他的健身房里,现在付不起商铺房租,老板也只得另谋去路,于是东西非常的多,他准备全部带过来,再慢慢地整理。

  “洗衣机在花园里。” 张宇文说:“维泽会教你用的。”

  “维泽是阿姨?” 陈宏把哑铃拿进房内。

  “啊?” 花园里,郑维泽说:“什么事? 叫我吗?”

  陈宏便热情地去打了个招呼,在张宇文吃完那一小盘蒸鱼时,他听见花园里传来两人爽朗的笑声,应当就算认识了; 又在张宇文开始喝汤时,他们已开始在花园里喷水玩,想必已经成为了好朋友。

  午饭后,张宇文带着他的电脑出门,准备去出版社接受新一轮的训诫。

  他有一辆车停在地下车库,但平时很少开车,一来技艺不精通容易擦伤; 二来一进江南就堵车,开车没有坐地铁方便快捷; 三来在地铁上,张宇文可以戴着耳机,思考一些剧情。

  今天阳光明媚,张宇文坐在出版社副主编的对面。

  “你的小说,怎么说呢……”

  “很假?” 张宇文诚恳地面对出版社副主编。

  副主编看模样不出三十岁,戴着眼镜,颇有点鬼畜禁欲系的精英气息,说话也更不客气。

  “很…… 傲慢。” 副主编找到了合适的形容词:“对,傲慢,高傲,你的文笔就让读者觉得不舒服,就像居高临下地看一群动物一样。”

  张宇文卑微地接受着批评,这次他学乖了,写了几万字后把它发给出版社,免得再做无用功,但新的小说的开头仍然遭到了不留情面的批评。

  “就是一种没有任何同情心的,嘲讽的态度”副主编说:“通读这个开头,就像在用残疾人来取乐,到处都在用笔下人物的苦难生活,来抖一堆自以为是的包袱,你最近是不是在读毛姆?”

  张宇文吓了一跳,答道:“没有在读毛姆,我不喜欢毛姆。” 赶紧与毛姆划清界限,末了又补充一句“钱钟书我也从来不看”。

  副主编又翻了翻打印出来的前三万字,叹了口气:“你想写出好文章,同情心与同理心必不可少。”

  “我知道了。” 张宇文说:“我回去会好好反省的。”

  副主编推了下眼镜,闪过一抹腹黑的反光,又问:“你还要继续投稿吗?”

  “当然。” 张宇文说:“我想成为一名作家。”

  副主编没有再说,答道:“那就从理解他人的苦难开始吧,说起来很简单,但要付诸行动很难。”

  张宇文感谢了他,离开出版社。 卡缪三十四岁拿到诺贝尔文学奖,卡夫卡三十二岁发表《变形记》,他的时间还有很多。

  今天他还约了自己的童年玩伴,另一名渣男一起吃晚饭。

  童年玩伴小名字叫梁政,与张宇文相识二十年有余,小学到高中,都是张宇文的同学,如今在政府部门工作。

  有些男生长相、身高都不算特别出挑,身上却自带一种奇怪气质,彷佛随时随地散发着“我要求偶”的费洛蒙,导致对象成群结队地往上扑。

  梁政就是这种类型的男生,他在渣男圈里,综合分数只能打个八十来分,念书时被归类在“第二档帅哥”内,属于既长得不算帅,但气质还不错的类型。 梁政从小学开始就习惯性拈花惹草,幸而最后老天有眼,梁政被一个女孩摁着头埋进了婚姻的坟墓,如今有贼心无贼胆,无法再出来祸害良家妇女了。

  他直得不能再直,张宇文也从来没有掰弯他的打算,一来太熟了没兴趣下手,二来他对付女孩子的手段对他也不产生作用。

  “你认真的?” 梁政听到张宇文最近的计划后,简直目瞪口呆,墨镜滑下一大半。

  张宇文说:“房客们已经住进来了。”

  “你神经病吗?” 梁政难以置信。

  张宇文不管他的表现,又说:“如果房客们怀疑的话,我需要你帮我去客串一下屋主,就说你偶尔从国外回来一次,回家住个一两天。”

  “哈哈哈哈哈哈──”梁政突然大笑起来。

  张宇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严肃一点。” 张宇文说:“这个计划和我的转型之路息息相关。”

  “什么什么?” 梁政没听清楚,又问:“转型? 你要转什么型?”

  张宇文:“我要当个作家。”

  “哈哈哈哈哈哈──”梁政又听见了一件更好笑的事。

  张宇文:“……”

  最后以梁政笑得肚子痛,跟在张宇文身后向他道歉告终。

  “我可以参观一下你的房客们吗?” 梁政又问。

  “不行!” 张宇文说:“至少现在不行,我已经挨骂了,出版社说我没有同情心,我要重新调整自己对他人的看法。”

  梁政从小衣食条件优渥,同情心有一点,但不多,拉开车门,说:“你那房子就租这么点钱,已经帮了他们的大忙,还要怎么样?”

  “发自内心的尊敬每个人吧?” 张宇文说:“其实责编说的没错,我确实太傲慢了,这样很不好。”

  “你想多了,别人也不一定尊重你。”

  “他们又不当作家……”

  梁政上了驾驶座,开车送张宇文回家。

  江湾路七号,郑维泽与陈宏、常锦星经过简单的自我介绍成为了朋友。 常锦星手冲咖啡分给两人喝,陈宏正好煞有介事地点评几句,郑维泽对常锦星充满了兴趣,但总不好表现得太明显。

  “宇文上哪儿去了?” 常锦星冲第四杯咖啡时,喊了两声。

  刘阿姨换了便服,说道:“宇文出去和朋友吃饭了,我也下班喽。”

  “阿姨再见。”

  “阿姨明天见。”

  三人朝她道别,大家都很有礼貌。

  “房东好有钱啊。” 郑维泽最先发表了看法:“他是做什么的?”

  他期待地看着常锦星,以为他俩很熟,毕竟常锦星上来就“宇文”、“宇文”地喊他。

  “这你要自己问他。” 常锦星迂回地打发了问题。

  “他是二房东。” 陈宏答道:“房子不是他的,他只是帮人看房,两个阿姨,也是原来屋主请的。”

  “哦──”郑维泽秒懂,于是张宇文的贵公子魅力在心里掉了不少分。

  郑维泽又问:“那他不用上班吗?”

  陈宏答道:“他说他主业是在给出版社做校对工作? 拿到稿子以后帮书稿改错别字和病句就行。”

  “我看他今天拿着稿件出去了。” 常锦星说:“应该是去出版社了吧? 另外一个还没住进来。”

  常锦星做着咖啡,说道:“等他搬好家了,一起出去玩? 庆祝一下?”

  “好啊!” 郑维泽再次附议,同时盘算着自己还有多少钱可以玩,但以他的性格,哪怕不吃饭也要玩,大不了这个月接下来吃泡面。

  陈宏:“可以啊,大家一起去健行? 我知道有几条户外线景色不错。”

  常锦星说:“我朋友在郊外开了个真人CS的场地,不贵,正好咱们人多可以去打一场。”

  陈宏:“行,那就听你的,先去打CS,房东去吗?”

  “他要……”常锦星说到这里,听到外头有声响,说:“回来了?”

  江湾路的环境非常安静,经过这里的车辆也很少,说话声便尤其明显,梁政把张宇文送到路口,张宇文拒绝了梁政参观GAY房客们的要求,不让他再送进去,免得被室友们看见梁政,后面不好安排他冒充屋主。

  他在路口处下了车,突然看见一个身影,扛着一件包装好的家具朝道路尽头走,目的地只有一个住所,就是他的家。

  那个身影是严峻,严峻现在的心情相当紧张,这几天里,他已经偷偷过来观察了好几次,发现张宇文通常白天比较活跃而夜晚很早回房,通常吃过晚饭就不会在客厅里出现了。

  其他人里,搞摄影的通常夜晚十点后才回来,另一个则似乎在做直播,晚间七点到十点这段时间会一直待在房里。

  虽然还没有摸清健身教练的作息规律,但待会儿要去接小棋,不能等到三更半夜再搬,只得硬着头皮碰碰运气。

  紧接着,背后有人拍了下他,把严峻吓了一跳。

  “嗨!”

  严峻发现是张宇文后,心情极度复杂。

  “嗨。” 严峻在黑暗里挤出笑容。

  “我帮你?” 张宇文说。

  “不不…… 不用。” 严峻忙道,但转念一想:“你帮我拖箱子吧。”

  “你今天搬家?” 张宇文问。

  严峻:“先带点东西过来…… 其他人呢?”

  张宇文:“都住进来了,这是什么?”

  严峻挟在肩上的那东西像个书架,张宇文只是随口一问,并未多想,严峻想了想,于是诚实地说:“简易的婴儿床”。

  张宇文先是一愣,继而明白过来,笑着说:“嗯,给你侄女用的。”

  严峻点点头,他的初衷是偷偷摸摸地搬进来──趁没人的时候,这个婴儿床,可千万不能让人看见。

  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首先一来就被张宇文迎面撞上。

  这种时候,严峻很清楚一定要诚实,果然,张宇文大方地接受了。

  “待会儿我还得去我哥哥嫂子那里。” 严峻朝张宇文说:“过几天才进来住。”

  张宇文:“你住他们家吗?”

  “嗯。” 严峻答道:“他们在江南……”

  张宇文按开指纹门锁,迎接他们的是坐在沙发上喝着咖啡的三人。

  “哈啰──”常锦星、陈宏与郑维泽一起朝他打招呼。

  于是严峻猝不及防,又令他的婴儿床暴露在了客厅灿烂的投射灯照耀之下。

  “哇,那是什么?” 常锦星说。

  大家赶紧来帮严峻卸货,严峻已彻底绝望并放弃,任由他们端详自己与这张令他社死的婴儿床。

  “你要生小孩吗?” 郑维泽好奇地说。

  “咳!” 张宇文暗示了一下,不要追根究柢,但郑维泽情商很低,社会经验约等于零,根本听不懂他的暗示,茫然地看着张宇文。

  “我叫严峻。” 严峻意识到还没自我介绍,于是逐一握手:“大家好。”

  “你们在聊什么?” 张宇文转移了话题。

  “在说出去玩的事。” 常锦星说:“今天周四,咱们周六去打真人CS,可以不? 严峻,你有时间吗?”

  严峻:“???”

  严峻被问得一愣一愣的,没见过这么会装熟的,他下意识地看了张宇文一眼,意思是:这是你们商量好的?

  张宇文本想爽快地答应他,毕竟这是个观察素材的好机会,但突然想到,自己是不是需要维持一下人设? 于是问道:“每人多少钱?”

  这话提醒了所有人——你们的房租还没交呢。

  常锦星自动忽略了关于房租的讯息:“一百元,包一顿晚饭。”

  严峻已把东西搬进房间里了,听见外头传来的对话,既然婴儿床已被发现,就也不再隐瞒,索性开始组装。

  张宇文心想“这么便宜”? 但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于是点头道:“哦…… 严峻你去吗?”

  严峻没有加入谈话,而是在做自己的事,张宇文便转头问了他一句。

  “你去吗?” 严峻的房间半开着门,答道:“你去我就去吧。”

  咦──所有人看着张宇文。 张宇文心想这是什么操作?

  “好,那就一起吧?” 张宇文答道。

  于是大家达成共识,周六下午去玩一次CS野战,再一起吃晚饭。

  “我来帮你!” 陈宏放下咖啡杯,主动帮严峻组装,严峻什么都缺,既没有螺丝刀也没有扳手,陈宏从自己破产健身房的家当里找到了工具,大家一起出谋划策,小棋的婴儿床总算架起来了。

  “我有时要照看一下我侄女,临时的。” 严峻朝陈宏解释:“不过我不会让哥嫂到家里来。”

  陈宏理解地点点头。

  严峻道谢后,又沉默地走了,没有朝任何人交代去向,一夜未归。

  张宇文只觉得挺有意思:为什么严峻会说“你去我就去”? 张宇文感受到了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暗涌,因为在这个环境里,他是严峻唯一愿意信任的人? 还是因为这么回答,纯粹为给他一个面子?

  这是张宇文在创作里很少触及的微妙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