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又说回来,叫陈宏的健身教练迄今还没有半点存在感。 张宇文正考虑着要不要取消租屋给他的决定,另外找一个房客,免得被这家伙拉去办卡健身。

  反正房租也还没有收到──张宇文租出去四个房间,尚未有半分钱进帐,每个人都在积欠房租,不过房客积欠房租也很正常,已经是如今现代社会的常规操作,按时付讫才显得诡异。

  “你什么时候搬进来?”

  张宇文给陈宏打了个电话,同时注视着电脑屏幕,那上面有一个新的人选。

  毕竟陈宏既没有签合约也没有付房租,张宇文怀疑他连合约都没看过。

  “哦!哦!”陈宏说:“我今天就过来一趟,合约已经签好了,顺便带过来给你。”

  “好吧。”张宇文只好在聊天软件里朝候补人发送了:【已经全部租出去了】。

  没办法,做人还是要守信用。

  陈宏正在健身工作室里打包自己的私人用品,挂了电话后,他在信箱中翻了半天,从一堆垃圾广告邮件里找到了租房合约,匆匆忙忙地打印,拿着笔,在前台处垫着一张传单,粗略地扫了一眼合约,签上了名字与日期。

  陈宏一只脚跨在了而立之年的门槛里,只等时间给他无情的一脚,就要滑进一事无成的三十岁。 签完合约后,面朝这门可罗雀的健身工作室,他忽然有点悲从中来:工作室的租约本月到期,未来一片迷雾,还欠着合伙人好几万的费用,再过几天就要硬着头皮,挨个给他们打电话,告诉他们工作室入不敷出,必须宣告破产清算的事实。

  他仍不服输,并认为这是上天给予他的考验──他一直很顽强,顽强是难能可贵的特质,对一些人来说是毅力,对另一些人来说则是固执。

  在投胎时,陈宏把系统送的天赋技能点全部点到了体力值上。 他在一个偏远的城市出生,问世时便获得了四点五公斤的惊人初始体重,他比大部分婴儿更强壮,哭声也更嘹亮,这具强壮的躯壳一直伴随着他度过童年,幼儿期与青春期,也让他在大部分不需要使用大脑的体育运动项目里独得头筹。

  唯一的小小遗憾就是在青春期时营养没完全跟上,导致身高差强人意,只长到了178公分,但在东亚人里,这个身高完全够用。 进入体育学院后,他很快发现运动员与运动员之间的天赋差距,往往比人与蚯蚓的物种差距还要大。 引以为傲的运动专长在真正的天才面前被秒成了渣,对竞赛项目里,他勉强够用的身高,更在体院的篮球场上显得像个笨拙的哈比人。

  总之,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这辈子吃不了这碗饭。 但比起带着一身伤病退役,他更宁愿手脚健全地度过这一生。 于是他在运动专业里被打击得自信全无后,转向复健与训练,最后进入了大部分体育生的共同归宿:健身房。

  在学期间,他就在健身房里打工派传单,偶尔充当兼职教练,到处指点他人,顺便卖点高蛋白粉。 毕业后自以为摸清了其中门道,准备也开一个日进斗金的个人工作室。 然而这年头健身房严重过剩,教练们也日益供过于求,入行者如过江之鲫鱼导致行业内道德水准良莠不齐,严重影响了David前辈们的口碑。 他们要不是如网红直播主般、借着性暗示与劝诱来售课就是如理财专员般苦口婆心地上门乞讨,很显然,这两大特质陈宏都不具备。

  陈宏唯一的优点就是刻苦锻炼出的一具肉体,这具肉体去当牛郎可以获得不菲酬劳,接男客比接女客更高,达到日薪四千元的惊人收入,做受也比做攻更值钱,更能额外获得一笔保养费。

  不过他从没朝这方向想过,他既脱不下裤子也拉不下脸,第一家健身房开了不到半年就关门大吉。 失业期他又去打工当教练,终于被一名富二代看上,富二代对他动了真感情,展开了猛烈的攻势。

  陈宏原本的性向就不怎么巩固,毕竟天天与男性的身体打交道,所学也大多与对男性的肌肉、身材等审美有关,犹如两栖生物,虽认为自己是直男,但似乎同性也可以试试?谈谈恋爱没关系,什么都体验一下嘛。

  外加这小富二代既有钱又有颜,既送礼物又带陈宏去频繁见世面,在轮番感动下,陈宏心情极度复杂,终于半推半就地从了他。

  热恋期里他们吃最贵的烛光晚餐,去最贵的饭店开房,纸醉金迷的浪漫气氛下,陈宏从抗拒到勉强接受,到习惯再到沉迷,只花了短短的二十八天。

  在这一个闰月里,他们每天变着花样地做爱,陈宏也被训练调教成了个中高手,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富二代动感情是真的,喜新厌旧也是真的。 有些人就是这样,每谈一段恋爱都爱得要死要活,十天半个月后热情消退便形同陌路。 在某天的日历被翻过一页后,一切便戛然而止。

  得到被甩的消息时,陈宏就像做了一场梦。

  他不知自己只是对方换换口味的调剂,也不知自己就像恋爱游戏里储值抽出来的卡牌,只会在特定的时刻提供点新鲜感,过后便被扔在卡包里,最后的下场是分解成素材了事;又抑或是那富二代“与各种职业男人上床”集点活动其中的一环,当然也可能是“十二星座男搜集大作战”中的一部分…… 总之他只是满足了某个特定条件,又恰巧长得还可以,于是得到了这段上天眷顾的露水情缘。

  他花了一个月收拾心情,重新上路,疗伤期比恋爱期还要长两天,这并不多见。 当然他没有去闹,毕竟他还有着身为攻的自尊,哪怕闹了还可以得到补偿费。

  这位有钱的前任对时下行情很了解,没有大方赠房,也没有赠车,他暗中为陈宏的裸体分配了每日使用的价格,再自行其是地打了个折,相当于包月,最后送他的礼物一合计,摊下来恰好每天四千。

  他把富二代送他的部分礼物留作纪念,另一部分则拿去变卖,折出一笔小钱准备从头再创业。

  二十八岁这年,他变得与以前不一样了,拜前任所赐,他见识到了所谓的上流社会,他改变了自己改变世界的想法,不再局限在“帮助他人获得健康”的济世之道上,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健身沙龙”这个定位上。

  他准备开个私人健身工作室,吸收各种上流客群,政府职员成为会员,犹如买办般为他们牵线搭桥,介绍资源,跑腿办事,就像夜总会里的老鸨,区别只在于他既售卖健身服务,又组织他们联谊。

  要上流!要上流才能在如此激烈的竞争中杀出一条生路! 奈何不管陈宏如何自我催眠,现实大抵是遵循某种正常规律发展的,反复默念上流并不会让它真的就上流起来,他的健身工作室中会员寥寥,大多是这世上为了生计而奔波的云云众生,他求助于前任,前任给他介绍了几个,又生怕陈宏嘴巴不老实,到处向客人炫耀与自己的关系,导致他在交际圈子里颜面扫地,便不再搭理他。

  陈宏只好自己到处出击,他找到了一份为一个政府边缘部门上集体课的教练工作,报酬很低,但能接触到“上流人士”,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于是他招来两名员工照看健身房,自己则去四处设法交际,偶尔给某几个有钱的会员上上私人教练课。

  中间他调了几次会员的续会价格,导致本来就不怎么牢固的供求关系纷纷瓦解,会员们几乎跑个精光。 期间手下的一名教练搭上了一名常来健身的小富婆,双宿双飞而去。 陈宏心情极度复杂地接受了他的辞呈,并将目光投向另外几个有钱的会员……

  奇怪的是,女孩子们对他并无太大兴趣,也许因为他已不再是小鲜肉的年龄了,也许因为他对女生太守规矩,从未与她们调侃开玩笑。 反而麻烦的是,健身房里的GAY们对他的痴迷度显得更高。

  也许因为他与前任谈的那一个月的独特体验中,打造了他的另一种气质,陈宏仍然习惯性地沿用恋爱期的穿着与发型样式,可能正因为这样,招来不少对他有意的同性恋。

  他不想再和男生谈恋爱,必须回到直男的世界里来,否则无法对父母交代。 二十九岁生日当天,他交了一个网络上的女朋友,每天朝她倾诉自己的人生烦恼,孤独得到了排遣,苦难也得到了理解,突然一下觉得人生里有了光。

  他虽然一直在做亏本买卖,却也愿意尽自己所能,给她好的生活,同时觉得成家立业这个说法没错,也许先成家,后立业,能对他的人生更有帮助。

  本着这种冲喜式的初衷,他约自己深爱的女孩见面,结果发现对方是个男生,那男孩子习惯性地戴着假发,涂口红并化妆,使用变声器来骗网络上的直男。

  男生倒是很大方敞亮,邀请他与自己上床并拍影片留念,遭到拒绝后,则拿先前陈宏传给他的私房照与影片要胁他。

  这些都是陈宏应“她”的要求拍的。

  陈宏彻底震惊并发现,这人是个惯犯,因为他常以网络性爱的方式,让对方自慰并拍摄影片卖给黄网赚外快。

  于是陈宏把他揍了一顿,扬言报警并让他彻底删除影片。 他的“爱人”恐慌并求饶,念及许多个夜晚里“她”的宽慰与陪伴,最终陈宏还是于心不忍,放过了他。

  如是,人生的第二十九年犹如流金江水般奔腾而过,虽然陈宏心里很清楚时间是连续且线性的,不因生日那天的十二点钟声敲响,就产生不一样的境况。

  但眼看着马上就要三十了,而事业将熄火,工作室破产清算,资产再次被变卖抵债……

  面对这么一个烂摊子,他不免依旧心生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