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兰心已经睡下，丁回帮她调整好床的高度，又将她身上盖着的薄被往上拉了拉。
“我先走了。”苏程钰看了眼手表，轻声道。
丁回压着声音急促开口：“等一下。”
苏程钰顿了顿，沉静道：“我们出去说，别打扰阿姨。”
夜晚八点半的住院部灯火通明 ，医生护士、病人家属的脚步声时不时地响起。
赵兰心的病房在走廊最里面，甚少有人经过，苏程钰和丁回坐在走廊的连排椅上，稍微隔了些距离。
丁回的手不安地放在膝盖上面，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关节，仿佛这样就能缓解一些自己的紧张。
“谢谢你今天来看我妈妈。”沉默半晌，他才艰难开口道。
“阿姨以前很照顾我，应该的。”
又是沉默。
“对不起。”丁回闭上眼睛，缓了一口气说道，“买饭回来的时候，我在门口听到了妈妈跟你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最后一个字落下，丁回感受到了嘴里泛起苦味，顺着喉咙划进五脏六腑。
不是的，他在说谎，他希望苏程钰能够放在心上。
“不会的。”苏程钰说。
“你说你有喜欢的人了……”丁回低着嗓音发问，“是沈懿君吗？”
苏程钰看着对面墙壁上的大片空白，平淡承认：“除了他也没别人了。”
“只能是他了吗？”丁回喃喃道。
“是。”苏程钰给出肯定的回答后站起身，“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回公司。”
眼见苏程钰已经抬腿要走，丁回曾经无数次徘徊在唇边的疑问终于挣脱了怯懦的束缚。
他知道，如果这次不问出口，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丁回站起来拉住苏程钰的手腕，两人距离很近，但是他却再也无法从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容上看见他想要看到的神情。
“如果当初我没有出国……”丁回话没说完，但是两人都明白他未尽的话语。
“阿回。”苏程钰对上丁回执拗的眼眸，唤起少年时的称呼，神情却很淡，“我们分开不是因为你出国。”
年少时的爱意禁不住消磨，他们看似牢固的感情早就充满了裂痕，丁回瞒着苏程钰拿到国外艺术大学的offer只不过是加剧了碎裂而已。
提起旧事，丁回如鲠在喉，喃喃道：“……我只是想变成能够跟你相配的人。”
“我知道，也能理解。”苏程钰拽离丁回握着他手腕的手，“可是十八岁的我不行。”
丁回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手心缓缓握紧后又颓然松开在身侧。
“我们已经回不去十八岁了。”他抬眸看着苏程钰，眼眶泛红，“是吗？”
“阿回。”苏程钰看见他逐渐湿润的眼眸，声音毫无动摇，“你要向前看。”
余光捕捉到一道盯着这边看的目光，苏程钰的视线从丁回脸上转向前方走廊上稀疏的人群中，却一无所获。
是错觉吗？苏程钰倦怠地揉了揉眉心。
几乎是同时，沈懿君收到了一张杨逸发来的照片。
他漫不经心地点开聊天框，下一秒手指顿在屏幕上一动不动。
即使只是看到了屏幕上小图，沈懿君也认出了照片里的两个人。
是苏程钰和丁回，两人正面对面站着，丁回的手握在苏程钰的手腕上，露出的侧脸上神情脆弱又执拗。
看到这两人站在一起，沈懿君反射性觉得心里酸涩，直到注意到两人所处的场景，他缓缓皱起了眉。
杨逸发完照片后就没有再说话，似乎他要说的一切都在这张照片里。
沈懿给杨逸发消息：有时间吗？我们见一面。
有些话还是要当面说清楚。
杨逸把地点定在了一家他们都熟悉的甜品店，甜品店对面的高楼就是沈懿君大学时实习过的杂志社，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杨逸经常待在这家甜品店等沈懿君下班。
沈懿君推开甜品店的门，里面已经不再是他印象中温馨如小家般的装修，一尘不染的纯白墙面上挂满了精致的画作，替代了原本的手绘涂鸦，原本的木制小桌也变成了冰冷的玻璃桌。
沈懿君找到杨逸，在他对面坐下。
杨逸把手机推到他面前，屏幕上是菜单：“你来了。看看想吃什么？你大学时候喜欢的那个千层蛋糕现在已经没有了。”
沈懿君对他的话恍若未闻，叫来服务员要了一杯冰水，而后才把手机推回到杨逸面前：“我不是来吃甜品的。”
杨逸笑了笑：“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你发给我的照片是怎么来的？”沈懿君手指捏在玻璃杯冰冷的杯身上，似乎连带着他的声音也被渗入了寒意，“你找人偷拍苏程钰？”
杨逸原本闲适自若的神情缓缓消失，他抿着唇皱眉问：“你就只关心这个吗？”
他不信，他不信沈懿君看到这张照片会毫无反应。
“我只是恰好碰到他。”杨逸还是对沈懿君刚刚的问题作出了解释，“君君，你就一点也不在意吗？他们一看就不是普通朋友。”
看见杨逸和苏程钰相似的眉眼间又一次流露出偏执和不解，沈懿君突然觉得很累。
“杨逸，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他问，“你忘记了吗，你实习的时候有多不喜欢同事那些私下的小动作了吗？”
他现在做的事跟那些他讨厌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是你让我变成这样的。”杨逸哑着嗓音道。
沈懿君淡淡地提醒他：“当初是你提的分手。”
“那是因为……”
“是因为我心里一直放不下苏程钰，你接受不了。”沈懿君接话，“可是杨逸，我答应跟你在一起的那天就告诉过你，我不知道能不能放下他。”
“是你说你不介意，是你说我们可以尝试一下。”
沈懿君努力过，但是失败了，在他意识到这辈子好像除了苏程钰谁也不行之后，即便杨逸不主动提分手，他也会提的。
杨逸无话可说，这些都是实打实的事实。
他低估了沈懿君对苏程钰的爱，自信自己会挤掉沈懿君心里那个人的位置，但事实证明，他输得一败涂地。
杨逸重重闭上眼，藏起眼里的情绪，对沈懿君说：“好，不谈以前的事情，抛开我的私心，就算只是作为朋友，我也会把这张照片发给你。”
他把手机里高清放大的图片展现在沈懿君眼前，手指轻点着屏幕上两人过近的距离和丁回柔和的侧脸，又一次提醒道：“你就一点也不在意他们的关系吗？”
只要在意，沈懿君心里就会生刺，只要生了刺，那刺就会越来越长，越来越尖。
“相比他们的关系。”沈懿君垂眸看着照片，语气平静，毫无波动，“我更在意苏程钰为什么会在医院里。”
杨逸一怔，等他理解了这句话，觉得眼前的人离自己又更远了。
这一刻，他在心里彻底断绝了和沈懿君重新在一起的可能性，就连不甘和嫉妒都生不出来。
杨逸的脸上露出和沈懿君重逢以来最颓然的神情：“只是因为他当年的随手一帮，你就爱了他这么多年，这不公平。”
苏程钰什么也不知道，却轻而易举的得到了沈懿君所有的目光。
“爱情本身也不公平。”沈懿君给他丢下最后一句话，“杨逸，别再做这些事情了，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沈懿君毫无留恋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杨逸的视野中。
杨逸双手撑着额头，盯着桌面自言自语地苦笑道：“还真是高尚啊……”
但他不相信，像沈懿君这样的傻子还能有第二个。
今天在医院无意间撞到苏程钰后，他不仅给沈懿君发了照片，还给苏程钰发了那段一直保存在他手机里的录音。
杨逸笃定，在他之前若有若无的提示和引导下，苏程钰必然会把那段话理解成他想要的意思。
但他心里却毫无快意，反而是沈懿君之前说的话又蛮横地冲进脑海，让他想起了从前的自己。
双管齐下的挑拨离间，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把这些事情做得这么得心应手呢？
沈懿君躺在床上辗转，手机停留在和苏程钰的聊天框里，上条信息还停留在下午时的闲聊上。
苏程钰下午还在参加活动，看着不像生病的样子，他更像是去探病的。
再想到之前方以南说丁回最近经常请假，难道是丁回生病了吗？
就在沈懿君思维扩散的时候，屏幕上跳动起来电显示，是岳春阳。
沈懿君起初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凭他和岳春阳半生不熟的关系，岳春阳打电话的原因肯定和苏程钰有关。
他快速地接起电话，果然听到岳春阳有些抱歉的声音：“对不起，这么晚还打扰你，你现在方便去阿钰的公寓一趟吗？”
沈懿君起身穿衣服，问岳春阳：“他怎么了？”
“他刚刚给我打电话，听上去是喝醉了。”岳春阳说，“他一个人住，我怕出什么事，但是我在外面出差走不开，只能麻烦你去看看了。”
听到喝醉两个字，沈懿君动作放缓，有点出神。
苏程钰不是那种会随随便便喝醉的人。
直到岳春阳在电话那头叫他，他才回过神来，告诉岳春阳自己会去的。
沈懿君最后还是没有自己开车去苏程钰的公寓，而是选择了打车。
他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开车。
沈懿君很难想象苏程钰喝醉的样子，也忍不住猜测他喝醉的原因。
是因为今天见了丁回吗？是因为聊起了过去吗？
这么凑巧的时间，让沈懿君很难不浮起这样的猜测。
等沈懿君从胡思乱想中抽离出来的时候，他的脚步已经停在了苏程钰公寓门外。
他在原地停了一会儿，然后输入岳春阳发给他的大门密码。
室内静悄悄的，客厅里留着一盏昏暗的灯光，微弱的白色冷光打在黑灰色的布置上，显得冷淡而阴郁。
沈懿君匆匆忙忙只穿了一双拖鞋出门，他裸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循着灯光和呼吸声找到了弓着身子躺在客厅沙发上的人。
面前的茶几上放着空酒瓶，大小形状各异的酒瓶在一条直线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不知道的还以为苏程钰在给它们做军训。
沈懿君突然有些想笑，看瞥见几个瓶身上的酒精度时，他嘴角的笑又垮了下来。
他靠近躺在沙发上的苏程钰，看见他穿着白衬衫，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脖颈上，背后平滑的衬衫布料因为他微微弯曲的身体紧绷出了隐约的肌肉线条。
苏程钰的衬衫袖子卷到肘部，一只手轻轻搭在眼睛上，隔绝了外部的所有的光线，高挺优越的鼻梁下是被烈酒浸润过的薄唇，呼吸平缓又安静。
如果不是那一堆酒瓶和空气中弥散的酒精味，苏程钰看上去就像只是在这沙发上小憩。
沈懿君跪在他身前的地板上，俯身轻轻叫他的名字。
苏程钰原本挡住眼睛的手放了下来，露出清晰的眉眼线条，沈懿君看见他皱了皱眉，而后缓缓半睁开了眼睛。
他真的喝醉了，平日里深邃锐利的眼眸现在是一片雾蒙蒙，眼眶和眼角都透着红。
苏程钰这样的情态难得一见，沈懿君压下心头油然而生的欲念，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还认识我是谁吗？”沈懿君问。
喝醉酒的人反应往往要比别人慢一拍，苏程钰的眼睛慢慢眨了眨，似乎在确认眼前的人是谁。
“认识……”苏程钰说得很轻，“你是……是……”
沈懿君侧耳靠近他，想要听得更清楚些。
“是……我的……”
“就是我的……”
苏程钰灼热的气息落在沈懿君耳畔。
作者有话说:
快放假了太忙了……晚上应该还有会有一更
终于要写到文案情节了！！
我真的好磨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