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懿君已经去藏区两周了。
苏程钰坐在平稳驾驶的车内小憩，闭上眼之前瞥见车载电视上显示的日期，有一瞬间的分神。
对于苏程钰这样忙起来时常会忘记时间的人来说，两周本该是眨眼而过的事情，但计算单位变成了“沈懿君离开的时间”，两周就显得有点漫长。
原本的倦意消失，苏程钰拿出手机，翻看和沈懿君最近一次聊天，是三天前的一个深夜。
沈懿君发了一张他跪在地上、手举在头顶前侧的朝拜图，有日光恰好朦胧地笼住了他的脸，让苏程钰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苏程钰认出背景是藏区很有名的一座寺庙，寺庙外的地上还有很多人，有的站着，有的跪着，还有人完全俯身在地。
沈懿君说他被同组的小姑娘偷拍了，拍照的人应该只是随手一拍，就连苏程钰这个门外汉也能看出来，这构图完全是乱七八糟，色调也略显暗沉。
但也就是这不加任何修饰的图片，因为这些人的存在，而显得虔诚和圣洁。
苏程钰当时问他：你信佛？
沈懿君是到了第二天才回复的，他说：以前不信，后来才信的。
苏程钰看到沈懿君发消息的时间是藏区早上四点多，猜到了他的行程安排得很紧，没有追问沈懿君从不信到信的原因。
他告诉沈懿君，希望他所求的一切，都能得偿所愿。
助理高岑坐在副驾驶上，从后视镜里看到苏程钰的眼睛有点泛红，从公文包拿出一支人工泪滴递给苏程钰：“苏总，您眼睛里有血丝，滴一下这个吧。”
苏程钰接过人工泪滴，说了句“谢谢”。
他仰头滴人工泪滴的时候，听到高岑自言自语提到了“千重山”的字眼，便随口接了句：“你是说以前闹鬼的那个废弃庄园吗？”
“对，刚刚经过了。”高岑惊讶道，“苏总也知道这件事吗？”
苏程钰闭着眼睛等人工泪滴浸透，扯开一个随意的笑：“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我在上大学，还和朋友一起去那边试胆。”
千重山是京市的某个富商投资建设的中式开放庄园，当时宣传的噱头之一就是园林式的迷宫，里面弯弯绕绕全是石头磊成的小山，千重山由此得名。
庄园建设了三分之一后富商破产跑路，千重山便废弃下来，无人问津，杂草丛生。
苏程钰大二的时候，京市有名的灵异论坛上有人发帖说在千重山看到了自己已经逝去的亲人，千重山闹鬼之事顿时沸沸扬扬，成了众多灵异爱好者的探险之地。
“您当时去看到什么东西了吗？”高岑问。
“没有。”苏程钰勾唇，反而还在那边闹了个大乌龙。
“那件事后来不是被证实是有人恶作剧吗。”高岑叹了口气，“要是真的有地方能看到离开的亲人，也应该是天堂才对。”
苏程钰笑了笑，没再说话。
他是个无神论者，可是当时灵异爱好者的室友拉着自己去千重山的时候，他的脑子里确实有一瞬闪过了奶奶慈爱的面容，和想要再见她一次的愿望。
苏程钰在一家地道的京市私房菜门口下了车。
这是一家会员制的餐厅，私密性好，苏程钰经常在这里约见客户。
他和高岑在侍者的带领下走进了预定好的包房，天盛娱乐的人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天盛娱乐是国内老牌娱乐公司，他们想打造一座跟横店对标的全新影视城，还想要记录影视城的建造过程，拍摄成一档综艺，据雷总所说，他们在全国千挑万选，最终敲定了钰京寻求合作。
房地产行业已经逐渐进入疲软，钰京也在寻求新的机会，天盛递来的这根橄榄枝还算诱人。
不大的圆桌边坐了五个人，留出两个位置给苏程钰和高岑，苏程钰进门环顾一圈，落座的几人都是之前来钰京开过会的老面孔，除了……
苏程钰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他走到天盛雷总身旁的位置上坐下，跟其握了握手：“不好意思雷总，临时有个会，来晚了。”
雷总是个略有些地中海的中年男人，闻言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我们也刚到没多久。”
然后朝桌对面坐着的一个年轻男人招了招手。
“小逸，来。”
苏程钰抬眼看向杨逸，嘴角噙着笑意，眼里却没什么情绪。
等杨逸走到两人这一侧，雷总笑眯眯地对苏程钰说：“苏总，这是我侄子杨逸，现在在我手底下做个小编导，后续的节目他也有参与。”
雷总说这话时完全不避讳桌上其他人，显然杨逸雷总侄子的身份在天盛高层是公开的。
“苏总，您好，久仰大名。”杨逸唇角带笑，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向苏程钰伸出手。
苏程钰站起身，握住杨逸的手：“不敢，杨先生才是年少有为。”
察觉到手上传来的力度，苏程钰眼里划过一抹暗色，手上也不自觉地加重了力气。
一场交锋发生在众人眼皮底下，无声无息。
雷总有意让杨逸和苏程钰交好，乐呵道：“小逸和苏总都年轻，共同话题也多，以后可以多交流交流，不像我们这些老头，快要跟不上潮流咯。”
天盛的其他人自然也能看得出雷总的心思，当即顺势接话，原本开阔寂静的中式包厢顿时纷杂起来。
有个人的目光在苏程钰和杨逸的脸上游移了几下，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一般，笑着开口道：“苏总和小逸这样站在一起，瞧着还长得有几分像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亲兄弟。”
闻言，桌上人的目光或大胆或隐晦地在苏程钰和杨逸之间徘徊，原本还热闹的包厢顿时安静得有些诡异。
苏程钰轻笑一声，打破了这片寂静，他缓缓开口：“几分像而已，我可没福气做雷总的侄子。”
饭桌上都是聪明人，都听出了苏程钰玩笑般言语下的不满。
雷总有点气苏程钰不给面子，但脸上却不显分毫，恭维道：“长得像也没用，我们小逸可没有苏总的气场。”
虽是哄人的话，却也有几分真心。
杨逸和苏程钰最像的便是上半张脸，眉眼的形状和轮廓都很类似，但给人的感觉却是天差地别。
杨逸的上半张脸总是笑着的，所以眼睛和眉毛的走向更加柔和些，给人的感觉也像春天里的一缕风。
苏程钰则不然，他大多数时候是唇角带笑，只看眉眼却是凌厉冷冽的，加上他常带着金丝边的眼镜，更加让人琢磨不透他真实的情绪，永远带着距离感。
杨逸却有些维持不住自己脸上的笑容了。
这些人打量的目光不足以让他的情绪有什么波澜，但他很难不想起沈懿君。
想起他每每会落在自己脸上的、失神的目光。
最初无知无觉的时候，杨逸以为这是喜欢。
后来杨逸才知道，这确实是喜欢，却是沈懿君对另一个人的喜欢。
他只是恰好和那个人有几分相似的眉眼，而就这几分相像，就足以让沈懿君的目光难以自控地、贪恋地流连在他脸上。
沈懿君该有多喜欢那个人？
杨逸站在苏程钰面前，看着他古井无波的眼睛，心里的不甘和嫉妒如同遇了大片干草的火星，愈烧愈烈。
明明眼前这个人什么都不知道，就让他时隔多年再一次尝到了挫败的感觉。
但是杨逸还没有就此认输。
苏程钰什么都不知道，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整理好杂乱的心绪，那双和苏程钰相似的眼眸看进他没什么情绪的深邃眼瞳里，唇角勾起隐秘的笑意。
“长得像没关系，别被认错就行了。”
“您说是吧，苏总？”
作者有话说:
开始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