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陵苏景明。

  赵子熙此时的养气功夫虽已是青年才俊中的翘楚,可到底还是露了些痕迹,脸当场便是一白。

  一旁的司马诧异至极,心道是什么人能让眼前这个煞星也为之失色?

  只是倏忽,赵子熙便重归平静,复又低头看着舆图,“也罢,既是他来,我亲自去迎便是。”

  “此人……”司马想了想还是问道,“此人与苏太傅可有关系?”

  赵子熙不动声色地将反了的舆图正回来,“苏太傅的四子,庶出。不过,你可别小瞧了他,在我看来,他厉害得很,比苏景和都是不差。”

  结果苏景明到的实在突然,那一日赵子熙正与司军在校场上点阅兵马,同时还忙着和何都知扯皮,就听有人来报说是监军已至,看着天色不早了,便叫了司马司粮司曹等佐官去伯伦楼用饭,说等二位大人得闲了也一块过去。

  赵子熙眉头一蹙,“都什么时候了,还如此胡闹!”

  “他也是一番好意,只是太客气了些,说起来其实本该我们为监军大人接风洗尘……”

  赵子熙却不看他,径自看着手下的兵卒,“之前让你去购置的藤甲,你可办妥了?”

  司军见他并无任何接腔之意,尽管有心前去结交,却也只能按捺下蠢蠢欲动的心思,老老实实地在此办差。

  结果过了一阵子,司马又遣人来请,“赵大人,他们还未开席,监军执意要等你过去,早过了晌午了,您看……”

  赵子熙叹口气,微微阖了阖眼睑,“也罢。”

  待他们从大营赶回市坊,进了酒肆时,就见一行人枯坐在席,司马的脸上满是纠结,司粮则翘首以盼,脖子都快伸出门外,活像是话本里龙宫的龟丞相。

  在他们之中,坐着一个人,身着正五品绯红官服,风姿飒然、俊美如俦、横眉冷眼……

  “府君让我等好等啊。”

  赵子熙淡淡道:“军务不等人,并非所有人都有监军大人这等闲情逸致。”

  苏景明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坐,高高在上,“哦?怎么,府君就未听过围棋赌墅的典故么?”

  赵子熙不急不忙地在他对面坐下,“监军大人不需如此生分,一口一个府君,乍一听还以为你在叫别的。”

  “什么?”苏景明下意识一问,随即明白赵子熙在用“夫君”占他便宜,不由得怒瞪一双杏眼,“赵子熙,你!”

  官场中连名带姓的称呼,已然十分失礼,此时其余佐官早已看出此二人相识,一时间有喜有忧,喜的是相识恐怕好说话,忧的是二人看起来关系实在算不得很好。

  赵子熙已叫了小二,点了几个平素迎来送往常用的菜,既不显得铺张却也不如何俭薄,不做个几年官绝无这等眼色,“既然监军大人已然到了,用完膳后便一同回府衙,本官好向大人一一秉承用兵事宜。”

  辰州菜多用本地香料,口味甚重,初来乍到的苏景明一时无法适应,一张玉面涨得通红,宛如洛京胭脂红牡丹之色。

  因赵子熙素来御下甚严,诸人也不敢多饮,倒是苏景明,一直频频劝酒,大有不醉倒不罢休之意。

  赵子熙滴酒未用,全程几乎一言不发,只默然看着案几,不知是否仍在思索战事。

  “赵大人,”苏景明微醺道,“不知你打算如何调兵遣将?”

  赵子熙瞥他一眼,“军国大事,岂能在酒肆之中闲话?监军大人,你醉了。”

  苏景明嗤笑一声,“到底还是个假正经。”

  周遭诸人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赵子熙现在不发作,之后记在心里,和这位背景深厚的监军大人斗得你死我活,到时候别都成了被殃及的池鱼,无处诉苦。

  “我正不正经,你还不知道么?”赵子熙放下竹箸,取了罗帕拭了拭嘴,悠然起身。

  他一起身,自司马以降,所有人都跟着站了起来,只余苏景明一人还坐着,显得颇有些滑稽。

  “一刻之内,我要与诸公在府衙议事,若有迟了的,尽数做贻误军机论处。”赵子熙森然发话,转头看向苏景明,拱了拱手,“要务在身,不便奉陪,监军大人慢用。”

  说罢,他便带头下了楼梯,苏景明捏着杯子看着他玉山般的背影,冷然道:“赵大人慢走。”

  他身旁带着的随行小厮疏棂不忿道:“他这人也忒不顾旧时情义!”

  “我和他有什么情,有什么义?”苏景明仰头将酒喝尽,“他们可安排了下榻之地?”

  疏棂恨恨道:“府衙。”

  公子这般的出身地位,竟然让他与那些卑贱之人一般委屈住在衙门,简直岂有此理!

  苏景明执杯的手一顿,“哦,客随主便,既是他的地盘,要如何折辱,咱们都只能由他。”

  当赵子熙听着溪州战报时,苏景明刚好进门,见他神情端肃地坐在那里,不由撇了撇嘴角。

  “也就是说,反贼大约有数千人?”赵子熙又确认了一遍,“刺史既然已经殉国,那么如今在主事的是司马?溪州城无恙否,可被他们攻占了?”

  “回大人的话,既是蛮人,根本就无云梯也无攻城锤,如何就能占下了?他们都是在周遭劫掠一番,就又藏匿在山中。”

  “这就是为何多年难以剿灭的缘故了。”赵子熙点头,“长远看,还是需移民戍边。”

  苏景明踱步进去,在他右首落座。

  赵子熙也不看他,继续问话,“造反头子是谁,你们可打探到他的消息?他的妻子家人,是否都已扣下?”

  “此人叫做罗余鬼国,无父无母无妻无子。”

  苏景明笑出声,“这可难办了。”

  赵子熙不急,“二头目、三头目总归有吧?”

  “一个叫做阿贾,一个叫做阿礼。”

  “罗余鬼国心胸如何?这个阿贾还有阿礼,可有所求?”

  “这……小人还不知道。”

  赵子熙突然莫测高深地笑了,“无妨,你且回去,我自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