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过后的田间乡村满是稻谷的清香味道, 但沈望舒和季逢月却只在这里多住了一天,到第二天天光灿烂,一片澄澈蓝天的时候, 她们就坐着沈铭寒助理开来的车离开了。
既然假期休息的目的已经达到, 沈望舒也觉得她们在这里住得够久, 那就没有必要继续在乡下过提前五十年的养老生活了。
季逢月在高中学业之外还有她想做的事业,不论是沈望舒还是季逢月自己,都不会允许因为想两人独处就浪费宝贵的时间。
她们是重生回来的人, 有了平白多出的十五年,可死过一次的她们比任何人都更加珍惜时间, 尤其她们的事业心都很强,都决心为两人未来的共同生活提前积攒下足够的经济能力。
尽管十年过后通过了同性可婚的法律, 但沈望舒和季逢月都不打算领养孩子, 她们需要提前为中老年后的生活做打算,足够的金钱和社会地位是双人小家庭最好的保护伞。
等回到市里, 助理开车送季逢月去了高铁站, 沈望舒没有当着外人的面给季逢月拥抱,只是握着她的手,面带笑容地对她说,下次就该她主动。
上次是沈望舒,这次自然就该轮到季逢月。
这次的分别不同前两次,大概是因为两人了解了彼此的心意, 有了充足的安全感, 知道无论分隔多远, 身在何方, 对方心里永远保留着自己的位置,那还有什么必要感到担心呢?
怀着期待重逢的心情笑着说出再见, 在分别的每一天,在每一通互诉相思之情的通话,在每一个想着若能相拥同眠的夜晚,这样期待的心情都会变得越发浓厚,在时间的发酵下酿成香醇的美酒。
然后,到真正重逢再见的那天,就该用更热烈的拥抱诉说情意,用亲密的肢体接触……嗯,很可惜,这点还需要季逢月再等等。
分别大半个月后再见,季逢月又明显一副“小月能量”不足的样子,刚拉着行李进门,她就迫不及待地想去抱着沈望舒撒娇,只是满面的期待在看到沈望舒母亲李洺还留在客厅的时候瞬间消失。
季逢月艰难地掩饰眼中失落,平静地对李洺打招呼:“阿姨好。”
“小季同学,你也好,坐车过来累了吧,待会儿要和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吗?”
“不了阿姨,我还有点别的事。”季逢月笑笑拒绝,拉着行李进自己的房间,带上门的时候她看了眼对门,沈望舒正对她无奈地眨眨眼。
季逢月对她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狗狗眼,把沈望舒逗得眼睛都笑弯了。
关上门后,季逢月边收拾房间边轻声叹气,明明两情相悦的心上人就在面前,却因为有他人存在,不得不隐藏自己的心情,这种感觉实在难受,如果不是因为季逢月前世有更难熬的经历,恐怕就要忍耐不住了。
唔,不过小月看着又瘦了点,必须监督她好好吃饭,不准挑食,晚上一起洗澡的时候一定要……季逢月在心里嘟囔着很多以她的性格绝不会注意的琐碎小事,却不觉得麻烦,因为对象是她最喜欢的女孩,心里只有让人发自内心微笑的幸福和甜蜜。
有理直气壮关心喜欢女孩生活一切小事的正当身份,没有比这更甜蜜的“麻烦”了。
但是在剩下的两年时间,绝对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得意忘形,而且最不能让李洺知道,虽然季逢月知道在沈望舒心中她比李洺这个母亲更重要,但季逢月并不想让沈望舒真的在母亲和她之间选择一个,那不过是最坏的打算。
季逢月一直有很多对未来的规划,和无数可以随时调整的备用计划,在她意识到自己对沈望舒的感情之后,所有的人生计划中都有了一个无法绕过的重要人物。
可是后来,那个重要人物消失在一场车祸中,消失在医院病房的一百八十三个日夜里,消失在火葬场启动的焚烧炉内,最后只留给她一堆骨头渣子,而她甚至只能拿走其中一小部分。
在极度的悲伤过后,季逢月的人生变成了一片空白,她的未来规划变成了一场笑话,规整做好的计划本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得飞灰不剩,而唯一能帮助她重新规划自己生活的人却永远离开了。
从小生活不定,如无根浮萍一般的季逢月最渴望的就是拥有可供她完全支配,不会被任何意外打乱生活步调的人生。
最重要的就是经济能力,从小苦惯的季逢月深知这个道理,富人各有各的苦恼,而困扰穷人的一切麻烦都可以用钱来解决。
对一个出身农村的乡下女孩来说,最简单改变生活的方法就是读书,所以季逢月比身边的任何人都更努力学习,她考上了隔壁市省重的自主招生班。
结果出来后,县一中曾让老师招揽她,两万奖金,包揽三年生活的一切费用,但季逢月知道信息的重要性,只有在更好更大的学校才能提供更多向上的信息,所以最后她一意孤行自己去了盛高。
彼时她父母的婚姻关系已经名存实亡,又有负债,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他的父亲想要那两万块钱,母亲虽然也想借此减轻压力,却还是咬咬牙让季逢月去了。
季逢月的学费生活费都是她想尽办法筹措的,她能做的只有学习,所幸盛高有奖学金,在季逢月成绩固定年级前三后,经济上的麻烦总算是解决了。
离开了压抑沉闷的家,投入轻松的题海里,季逢月也觉得自在许多,她对交朋友没有兴趣,反正毕业后都不会再有联系,没必要为以后的陌路人浪费时间。
但沈望舒不一样,只有她是不同的。
季逢月也说不出沈望舒到底有什么地方特别,只是在她意识到的时候,她们就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了。
但那时的季逢月对人际交往非常悲观,无论多么好的朋友,在脱离了高中校园这个真空金字塔,都会渐渐疏远,哪怕考上了同一所大学也一样,所以季逢月其实是想慢慢从这段珍贵的友情中抽身的。
她不想在夜间难眠时被“已经好久没有和沈望舒联系,感觉有点寂寞”这种遗憾的想法影响心情,季逢月以为自己可以做到。
所以临近高考的那几个月,季逢月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和沈望舒一起行动,她沉迷题海,和她同桌的沈望舒也同样如此。
高考顺利结束了,季逢月看着有母亲来接的沈望舒,就在嘴边的道别话语也说不出口了,最后她是孤零零拉着行李箱回去的,一个人坐着大巴车,但没有朋友坐在她身边了。
可是季逢月怎么也没想到,高三整整一年没回家的她到家之后,迎接她的竟然是父母双亡的消息。
而且他们的葬礼也早就办完,那时正准备高考的季逢月对此一无所知。
季逢月仅剩的亲人只有外婆了,可她缠绵病榻,只强撑着一口气等季逢月回来。
季逢月终究只是个刚满十八岁,还没真正接触社会的孩子,以前她从未想过死亡竟然离自己如此近,她讨厌沉重压抑的家,却也从未想过竟然在这么早的时候,她的家就会只剩下她一个人。
过于沉重的打击让季逢月的大脑一片空白,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有什么用,理科市状元有什么用,她什么都做不到,甚至于在外婆听闻季逢月高考的成绩之后,最后一口气也没了。
季逢月没有亲人了,她也没有朋友,没有任何亲近的人,巨大的孤独感几乎要摧毁她,她提不起精神做任何事,什么记者采访,学校老师联系,她一个也不想管。
然后沈望舒就一个人去了她家,她敲响季逢月家的大门,没人理会,然后她找了村支书强行把门打开,以最无法拒绝的姿态闯入了季逢月紧闭的心门。
沈望舒拉着抱膝躲在角落的季逢月,拽着她的衣领,大声将她从混乱自闭的状态中唤醒。
她说:季逢月,你不是要去最好的大学读书,你不是要改变自己的生活,不是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说:季逢月,伤心难过的时候不要憋在心里,有泪就流,等哭完还要继续自己的生活,你已经没有停下的机会了。
她说:难道你要放弃吗,你要让过去的努力全部打水漂吗,你真的愿意吗。
季逢月当然不想,她还有很多没完成的计划,她还有很多想做的事,她想让自己活得更好,想让她妈妈和外婆过上更好的日子,可是她们都已经不在了,她的努力已经没意义了。
在季逢月哽咽着说出这些之后,沈望舒说出了正常人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说的话。
她说:别骗自己了,你的努力是为了家人?不,你只是为了自己。
你只是想改变自己的生活,你最想做的事是支配自己的人生,你没有现在以为的那么在乎他们。
正常人怎么会用这种话安慰刚失去所有亲人的朋友。
正常人也不会被这种话从自怨自艾的噩梦之中惊醒。
可好就好在,季逢月不是什么正常人,她需要的不是情感上的安抚,她只是太过压抑自己的情绪,急需要将堆积的负面情绪发泄出来。
只是,自觉孤身一人的她没有可以放心哭泣的地方,没人能给她让她可以放心大哭的安全感。
后来,季逢月在沈望舒怀里哭得非常伤心,哭得撕心裂肺,哭到最后嗓子都哭哑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那绝对是季逢月人生中最狼狈的一天。
也是她最幸运的一天。
因为季逢月找到了自己灵魂的归处。
怎么会有像沈望舒这样与众不同的人,为什么沈望舒可以完全不在意她的狼狈她的眼泪她的崩溃,为什么沈望舒能一眼看穿她的本质,却还愿意关心她,愿意和她继续做朋友。
未来要慢慢和沈望舒疏远?当然不,这样独一无二,愿意包容她的朋友,谁能舍得疏远。
理所当然的,季逢月把这条从人生计划中划去,把它改写成“要让沈望舒永远留在她身边”。
在这个想法出现的一瞬间,季逢月就知道,她完蛋了,这项目标已经占据了她的所有情感,以绝对强势的姿态成了她所有人生计划中最优先的那一条。
这是一种不健全的占有欲,绝对称不上是爱情,可是在之后和沈望舒相处的十二年间,它逐渐变成了最理想化的爱情。
这份对沈望舒的爱意成了季逢月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重要到就连理智也为它让步,心甘情愿成为它的拥护者,她的情感已经完全系在沈望舒身上了。
所以在沈望舒离开后,季逢月再也没有办法爬起来,她失去了灵魂的归处,她的所有感情都随着沈望舒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般的空壳。
支撑着那具空壳继续行动的是计划,是习惯,是工作,却不是季逢月自己。
再也没有人能让季逢月从失去一切的噩梦中惊醒了。
有的只是空荡荡仅剩一个人的房间,下班后再也不会有人回应的孤独,是寂寞的黑夜,是干枯的花束,是再也送不出去的戒指。
她不是没有想过改变,不是没有做出过努力,只是一切都无济于事,反而让痛苦在已经麻木的心里重新蔓延开。
最后,季逢月决定在无法完成的人生计划上画下失败的感叹号。
曾经内心一片空洞的她在唯一友人的指引下决定成为救死扶伤的医生,最后失去灵魂归处的她救下一名溺水的儿童,带着对友人的歉意永远闭上眼睛。
至少也算救人一命,小月应该不会对她太生气吧。
如果,能再见到她就好了。
本以为再也无法醒来的季逢月睁开了眼睛,停滞的时针逆向回到原点,给了她实现遗愿的机会。
重生回到和初恋相识前,你会做什么?
季逢月决心用一切把沈望舒追到手,要让她再也无法离开自己,无论是他人反对,抑或是生死离别。
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她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也不能失败,就算现在看似已经成功也不能掉以轻心。
现在她们之间还存在一个小小的,会稍微影响两人感情的障碍,与他人无关,这是季逢月自己的错,不过她已经想好解决它的办法,让它不会影响她们感情的办法。
沈望舒从来都是个心软的人,对曾深深伤害过她的父母是这样,对她深爱同时也无比信任的季逢月更是这样。
现在的季逢月已经足够了解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