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色有些灰暗, 开了空调仍然让人觉得烦闷。

  要下雨了。

  程湛雅看着窗外想。

  她若有所思地将桌面纸张叠整齐,不经意抬头,看见从卫生间出来的林焓冰。

  俩人四目相对。

  想到林焓冰那受伤的眼神, 一丝刺痛在胸口散开、不断蔓延。

  不管怎么样, 林焓冰依旧能左右她情绪。

  程湛雅无力地想。

  她别开脸,视线在手机上。

  屏幕正巧亮了起来。

  是那用范啾啾的大脸盘子当头像的好友给她发来了信息。

  ——雅儿。

  ——我临时被派到海市了, 要四天, 晚上没法去接你了。

  ——你别急着回家,先在附近吃点东西,高峰期过了再回去,注意安全。

  ——好。

  好友的关心让她心里一暖, 程湛雅重重吐了口气,收起乱七八糟的情绪。

  她害怕林焓冰知道怀孕的事。

  更怕听见她不想听的话……

  可是, 她怀孕的事在整个公司都是公开的秘密。

  她又能瞒多长时间呢

  刚吐过一回, 肚子空得泛酸。

  看眼时间,马上午休了。

  吃什么,成了她日常难题。

  程湛雅感觉饿,又提不起食欲,和室外的天气一样,沉闷得可以。

  她可以不吃, 肚子里还揣着小宝贝疙瘩, 先前不重视让宝宝受了不少苦,决定生下来后,程湛雅态度两极反转。

  保温杯里的水半凉。

  程湛雅浅浅一口就放下了。

  她坐在座位上发呆,旁边的肖骁时间观念极强, 椅子滑到她旁边, 问她中午吃什么。

  肖骁:“好像快下雨了, 我想点个外卖。”

  往窗外看去。

  天色果然比刚才更暗一些,随时都会下雨。

  程湛雅若有所思,垂眉想了想。

  “不知道。”

  “我还是出去一趟吧。”

  她不想待在这里。

  扭头看了看林焓冰紧闭的办公室门,突如其来一阵压抑,她只想逃离。

  “那……那我也出去。”

  肖骁犹豫片刻,说:“我陪你去吧,湛雅姐。”

  “好。”程湛雅嗤笑一声。

  午间的人潮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峰,几乎所有店里都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空气中飘着饭菜的香气。

  忙碌一上午,饥饿感在这时突显得格外霸道。

  肖骁张望,挑选最想吃的东西。

  人饿的时候什么都想吃。

  每经一处,肖骁都认真思考,只是程湛雅始终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走了一段路,人潮少了些。

  程湛雅站在小餐馆前,里面同样坐满人,老板在忙前忙后。

  菜点完,俩人就在边上等。

  肖骁给程湛雅找了张椅子,“湛雅姐,你坐。”

  程湛雅感激地笑笑,“你坐。”

  “你坐。”肖骁说:“我一个孤寡青年,不需要。”

  “你现在怀着宝宝,得注意些。”

  “……”

  程湛雅失笑,接受了肖骁的好意。

  她很幸运。

  碰到的人都很友善。

  秋季雨水多,说下就下。

  屋外落了淅淅沥沥的细雨,路人不慌不忙地躲雨,人来人往,为街道添了几分色彩。

  店檐前站了些人,往里面张望,似乎在思考要原地就餐还是冒雨继续找自己想吃的东西。

  雨不大,可秋后的雨冻人。

  淋湿了身,一个下午都得难受。

  显然前者是最佳选择。

  小小的店里很快挤满了人,熙熙攘攘的有点吵。

  人多气味就杂。

  倏地一阵劣质廉价的香水味传入鼻腔,又浓又重,程湛雅轻蹙眉,喉咙涌上熟悉的呕吐感。

  她看向肖骁,纤白的指尖往店外指了指,用两人都听得见的声音说:“我出去等。”

  程湛雅脸都白了。

  肖骁看出她不舒服,点了点头,“好,你在外边等我。”

  “嗯。”

  人太多,程湛雅现在又情况特殊,肖骁让老板打包了。

  办公室里的人还没回,灯没开,下着雨的天本就灰茫茫的,偌大的办公室有些显暗。

  林焓冰的办公室亮着灯。

  与外面格格不入。

  她没去吃饭。

  很忙吗?

  程湛雅垂下眼,忍不住想。

  她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进入过林焓冰的世界,工作到底多忙,才能夜不归宿。

  是她不理解吗?

  是她不体贴吗?!

  程湛雅叹气,林焓冰什么都还没做,她就阵脚全乱了。

  孕吐期过了,开始胡思乱想了吗?

  她失笑,摇了摇头。

  “湛雅姐,你笑什么?”

  肖骁替她将外卖盒打开,见莫名其妙的笑,好奇地问:“是不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了?”

  “我就常干这事。”

  “以前不觉得好笑,过了很久想起来会突然好好笑。”

  程湛雅笑,“嗯,是这样。”

  “想起了什么啦?可以跟我分享,让我也开心开心吗?”

  “也没什么。”

  看着女孩干净又好奇的双眼,程湛雅想了想,说:“剪头发那天哭了,想起来觉得好笑。”

  肖骁信了。

  她认同地点头:“确实,你发质那么好,一定花了不少心思在上面,留了那么多年,一下子剪这么短,我看着都替你心疼。”

  “湛雅姐,你怎么一下剪这么短呀?”肖骁嗦一口面,满眼可惜和不解。

  “没什么,只想想换个风格,也方便打理啊。”

  “短发也超级无敌好……”

  肖骁的声音戛然而止,古灵精怪的眼珠子闪过慌乱。

  茶水间是独立的,程湛雅背对着门。

  顺着肖骁的目光扭头,和刚进门的人对上了视线,顿时失神。

  林焓冰很美,可浑身透着不好亲近的气息。

  此时脸色略微发白,微蹙起眉,手上拿着水杯,无论何时都板直的身材很加分,袖子折起,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腕,手腕盈盈一握,却看起来很有力量,白色衬衣束起,腰细得可以。

  胃病又犯了?

  程湛雅无心欣赏,林焓冰的每一寸肌肤她都熟悉无比。

  眼前她只有担心。

  她还做不到视若无睹。

  她爱着林焓冰,即使分道扬镳了。

  气氛僵硬住。

  傻子都感受到了。

  林焓冰轻声叹气,率先打破寂静,“我接点水。”

  “……”

  肖骁咧嘴,皮笑肉不笑,小心脏砰砰地跳。

  近距离更好看!

  气息独有的清冷,像玫瑰,艳丽且娇贵。

  绝了。

  肖骁在心里默默打分。

  一百分,林焓冰是绝对满分。

  “你们继续。”

  林焓冰按下热水键,目光几乎没从妻子身上离开过。

  短暂的眼神接触过后,她明显还能感受到程湛雅的担心。

  为了放心来安沃,她好些天没有好好吃饭睡学,沉寂了胃病又开始兴风作浪。

  这疼值得。

  林焓冰心情愉悦。

  水慢慢满出,和滚烫的温度接触时,肌肉反射弧的速度到了极致。

  噼啪一声。

  水杯脱离手心,重重摔在地上,火辣辣的痛才慢慢浮现。

  她垂眼一看,指尖和手背都红了一片。

  程湛雅的心突了一下,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冲到林焓冰身边,拉起她的手查看伤口。

  林焓冰皮肤白,烫伤的范围不大,却触目惊心。

  许久没有和妻子近距离接触了。

  熟悉的气息传来,手上的伤好像没那么疼了。

  她的眼神紧紧盯着那张魂牵梦萦的脸,嘴角抑制不住上扬。

  程湛雅心思全在她的伤上,没注意到林焓冰的眼神。

  看着红了一片的皮肤,程湛雅有些心疼,喉咙干涩好久。

  “去医院吧。”

  她说。

  “你陪我去吗?”

  话问完,林焓冰的心提起,竟然害怕程湛雅拒绝。

  离婚这些日子里她从程湛雅这儿得到过太多的拒绝和疏远,以至于她不敢确定。

  换作以前,她不会想这个问题。

  哪怕受一点小伤,程湛雅都会心疼半天,反复提醒她下次注意。

  是不是很疼?

  呼呼。

  你那么好看,可不能留疤。

  你就不能注意些嘛!

  还疼吗?

  …

  一个小伤口,程湛雅一边唠叨一边心疼地替她贴上创可贴,像哄小孩般给她吹气。

  记忆很清晰。

  好像就在昨天,又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

  久到她抓不住了。

  她甚至觉得程湛雅的关心都是奢求,别提陪她去医院了。

  她们怎么走到这一步了呢?

  林焓冰每天都在想。

  她忽略了程湛雅的感受,一次又一次因为工作失约。

  爱是陪伴。

  细想起来,她自己都望了多久没和程湛雅约会了,一个人在家闷不闷。

  以前遇到开心的事,程湛雅都会一股脑跟她分享,现在好像说得少了。

  不是程湛雅不想说。

  是她回应得太少,妻子不想说了,只可惜她悟得太晚了。

  她失去了原本专属于自己的温柔。

  妻子对所有人都和善展笑,唯独对她疏远漠离。

  程湛雅沉默了许久,什么话没说。

  最后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答应完,她才想起茶水间还有第三个人在,她偏头去看肖骁。

  肖骁则一脸愕然地看着她们。

  她知道瞒不住了。

  毕竟普通旧识不可能做到她刚才那样的过激反应。

  程湛雅在心里叹口气,轻声说:“如果我两点前没回来,替我跟总监请个假好吗?”

  肖骁点头如蒜。

  短短两分钟她就悟出事情不简单。

  看见林焓冰被烫伤后,程湛雅紧张的程度超乎了朋友。

  她们离得近,她能直面地感受到程湛雅的紧张,脸色都白了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受了伤。

  还有,林焓冰那句小心翼翼地让程湛雅陪她去医院的话。

  眼神分明都能拉丝。

  肖骁没谈过恋爱,可她又不傻。

  走到门前,程湛雅回过头,脸带歉意说:“等回来了我再跟你说。”

  “好!”

  林焓冰的手被程湛雅小心托住,电梯里谁也没说话。

  只是倒镜中的人低头看着她的烫伤的手。

  嘴角紧抿,刘海半垂,林焓冰看见妻子眼眶微红。

  程湛雅什么也没说,可她知道程湛雅说了很多,眼眶微红就是千言万语。

  妻子还关心她。

  林焓冰满足地扬起了嘴角,受点伤似乎也不错。

  车流高峰期过了。

  吃了饭,都在享受午休的惬意。

  雨还在下,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程湛雅车技一般,又怀着孩子,更不想开林焓冰的车。

  她很快在路边拦到了出租车。

  把人送进后座,犹豫了下,她也坐了进去,跟司机说了目的地。

  车子启动,缓慢有序地行驶着。

  出租车的气味有些重,程湛雅怀着孕,霎时有些晕车,她摇下车窗,一阵凉风吹进来,浅浅地压下了欲吐的感觉。

  细雨飘了进来,一点一点的水花落在窗台,显得突兀又斑驳。

  公司位于市中心,和市医院不远,十几分钟车程。

  到了医院,林焓冰细嫩的皮肤更红了,有些肿,还起了两颗小气泡。

  程湛雅熟练地挂了号。

  林焓冰只是简单的烫伤,范围也不大,上了药,又拿了些消炎药。

  “尽量不要沾水,回去记得擦药。”医院楼下,程湛雅叮嘱道:“过几天就好了。”

  她没看林焓冰,尽量让自己语气平常。

  “好。”

  林焓冰攥紧药袋,包扎的手捂了捂胃部,难受得皱眉。

  她还没吃午饭。

  程湛雅也是,饭盒刚打开,她就进来了。

  接着手被烫伤。

  快两点了,程湛雅饮食一向准时,这会儿该饿了。

  “丫丫,陪我吃顿饭好吗?”

  程湛雅看了眼时间,两点刚过,准时回公司已经是不可能了。

  她确实饿了。

  本就没什么胃口,又太在意林焓冰的伤,一下子忘了,再提起才觉得饿。

  她低垂着眼,目光落在还没什么变化的腹部上。

  “好。”

  不管怎么样,她不能让孩子受到伤害。

  林焓冰是孩子的妈妈,虽然她还不知道宝宝的存在,宝宝也还没有意识。

  她不知道孩子的事能瞒多久,只是想让母女稍微接触。

  以后被发现了再做打算,现在想太多也无济于事。

  “想吃什么?”

  “都可以。”

  程湛雅看她,语气停顿片刻,“吃清淡点的吧。”

  “你不是胃不舒服?”

  “药吃过了吗?”

  隐忍了一路,程湛雅还是忍不住关心。

  她知道林焓冰忙起来多疯,可以整天整天不吃,整夜整夜地加班。

  虽然离了婚,可感情还在。

  林焓冰总是那么强势,一而再再而三地闯进她的生活。

  还是会心动。

  即使她什么都没做。

  这样下去,她知道自己早晚再次沦陷。

  她不想再勉强自己,刻意回避林焓冰好像也没有让她更好过。

  “没吃。”

  林焓冰笑,说:“已经不疼了。”

  程湛雅的关心出奇效。

  她去茶水间接水就是为了吃药,没想到程湛雅在。

  她很少犯这样的小错。

  不能说严谨得一丝不苟,至少这样的基本常识不会。

  程湛雅嗯一声,“你……”

  “嗯?”

  “没什么。”

  林焓冰看着她,她太了解程湛雅。

  猜到她想问什么,轻笑:“你想问我为什么会突然在安沃担任?”

  “当然是为了你。”

  后面的话,林焓冰说得掷地有力。

  “丫丫,分开这段时间我也想了很多很多,我确实混蛋,忽略了你很多。”

  “我也从来没想过我们最后会离婚收场,我是个失格的妻子,你忍受不了也是情有可原。”

  林焓冰轻轻笑着,认真道:“我在适当放下部分工作,将重心放在家庭上。”

  “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

  雨停了。

  街道又热闹了起来。

  马路还是湿的,草坪上布满露珠,生机勃勃。

  程湛雅没说话。

  她安静地走着,可内心却乱糟糟的,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林焓冰。

  没离婚时,她一个月难以见上一次的人,在离婚后却频繁遇到。大大方方承认来安沃的目的,明明确确地表示追求。

  怎么会不心动呢。

  她知道自己很快就会沦陷。

  亦或者说,她已经无法拒绝了。

  只是想到林焓冰对孩子的态度,顿时如同冰块浇头,猛然跌落谷底。

  是了,林焓冰不喜欢孩子。

  而她怀孕了。

  在这不合时宜的节骨眼上。

  她试着问自己,如果没有怀孕,她会再次接受林焓冰吗?

  答案显而易见。

  她会。

  “你不用着急回应我。”林焓冰笑着说:“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林焓冰选择了客家菜。

  午休时间一过,菜馆里的客人都吃饱离场了,还有零散几桌。

  有在聊天的。

  也有在工作的。

  她们被带到二楼靠窗的位置。

  放眼看去是一个交叉路口,络绎不绝的车子穿梭其中,车水马龙,犹如慢放的画。

  林焓冰点了几道她爱吃的菜。

  怀孕后,她对味道很敏感,在范瑶白细心照顾下,对食物也就变得挑剔起来了。

  或者是太饿了,她比平时都吃得要多,也没有孕吐反应。

  真是神奇。

  程湛雅抹了抹嘴,有些惊讶地看着几乎被一扫而空的餐盘。

  这都是她吃的?

  相比于程湛雅的惊讶,林焓冰很满足。

  离婚后,她很久没有和妻子平静吃完一顿饭了。

  程湛雅对她有怨,每次见面虽不是针峰相对,可不冷不热的态度更伤人。

  仿佛爱都成了过眼云烟。

  接近下午四点,林焓冰去结了帐。

  看着身旁的妻子,她一点不想工作,这想法是她从来没有过的。

  态度和以前大相径庭。

  她想和程湛雅约会。

  同时她也知道今天的陪伴已经是偷来的半生闲。

  程湛雅不会同意。

  她了解妻子,温温柔柔,可该倔的时候死倔。

  倘若今天开了口,下次很难再让她心软。

  该适而可止。

  林焓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