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雅姐, 明天周六,你有什么安排吗?”
临近下班,肖骁突然问。
灵活的手指把玩着铅笔, 扭着头, 眼眸带着几分期待。
程湛雅摇头。
她最近几天没睡好,困得要命, 只想好好补眠, 对别的什么提不起劲来。
“那要不我们去踏青吧。”肖骁建议,笑盈盈的,一脸期待。
认真的吗?
程湛雅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这种天气去踏青?”怕是要晒成人干。
上午下了场不大不小的雨,地面还是湿的, 办公室里感觉不到外面的热,可气温依旧不低, 闷热闷热的。
“嗯呐, 抓住夏天的尾巴。”
程湛雅笑了笑,“还是算了吧。”
“去嘛去嘛。”
“听说乳峰山明天晚上会有杂技表演。”
“而且夜景很美,可以看见整个南城。”肖骁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双手合十,做出拜托的姿势,“没人陪我去, 一个人下山有点怕。”
踏青是假。
看表演才是真。
程湛雅好笑, 她迟疑了一下,问:“我们会很早出发吗?”
“不啊。”肖骁见有戏,连忙接着说:“我主要是想看杂技表演,下午再去也行。”
思考片刻, 程湛雅答应了。
她不太擅长拒绝, 最看不得别人请求。肖骁性格很好, 工作上帮了她不少。再者工作后,她基本不外出,既然有空,去爬山是不错的选择。
“那我们在平时分开的那个站碰面可以吗?”肖骁一笑,表情都鲜活了。
“好。”
程湛雅浅浅地笑,重新投入工作当中。
没有闹钟的打扰,程湛雅睡到了中午,肚子很空虚,有点反胃。
天色灰灰,好像随时要下雨。
刚睡醒的脸不修边幅,眼睛有些浮肿,嘴唇微微不健康的白。她的头发很顺滑,不怎么乱,整齐披在肩后。
阳台吹进来一阵风,有一些凉。
洗漱出来,程湛雅煮了简单的鸡蛋挂面,随便解决了午餐。
休息一会儿,她收到肖骁的信息。
——湛雅姐,你在干嘛?
——我准备了饭团和饮料,你别带太多东西哦。
程湛雅轻笑,回好。
她很少参加这种户外体力活动,不知道该准备什么,毕竟属于景区,山上应该有。
出门前,她换了一个布袋,黑色的,深而长,容量很大,足够装齐零零碎碎的用品。
汇合后,她和肖骁辗转了地铁和公交。
靠近入口的路段很拥,公交车开一下停一下,程湛雅突然有些晕车,很想吐。
她捂着口鼻,难受得直皱眉。
肖骁看着蚂蚁似的车流,说:“才想起来,今天是七夕!”
程湛雅没应,她怕自己张嘴就要吐出来了。
脸色面如死灰,又青又白。
“湛雅姐,你还好吗?”肖骁注意到程湛雅的脸色,有些担扰。
不好。
非常不好。
程湛雅摇摇头,闭上眼,后脑贴着玻璃窗。
“我不知道你晕车。”
肖骁有些懊恼,最近的站台是终点,仅仅剩下两三百米的距离,偏偏开不过去。
车流中有些私家车见缝插针,公交车不得不被逼停,猛地一个急刹,乘客差点被甩出去。
程湛雅更难受了。
她有轻微晕车,平时坐车没事,遇上这样一开一停的,她就恶心想吐。
酸气好像胀到喉咙,随时都要吐了。
“快到了,湛雅姐你再忍忍。”
肖骁比程湛雅还急。
公交车是按站停车的,密集的车流中没法临时开车,这样容易出意外。
程湛雅深吸气,吐气。
气顺了些,还是想吐,比刚才好一点。
她轻轻拍了拍肖骁的肩头,无声地安慰她。
肖骁感动死了。
程湛雅已经不舒服,还反过来安慰她。
几百米路,足足开了十分钟。终于下了车,程湛雅直奔旁边的公厕,一弯腰,她吐了出来。
厕所的味道很重,程湛雅本就不舒服,吐得更厉害了。
好像停不下来似的。
景区人来人往的,无一不被程湛雅的反应吓到,纷纷侧目。
肖骁在她身后,人都傻了。
吐得这么严重,还能爬山吗?
半晌,她才反应过来,上前轻轻地替程湛雅顺背。
“好一点儿了吗?”
肖骁一脸担忧。
程湛雅突然失聪,耳边只有嗡嗡的吵杂声,大脑一片空白。
她腿有些软,不得不撑着洗漱台。
胃要吐出来了。
最后只吐出一些酸水。
她的脸色白得吓人,像生了病似的。
这个时候还爬什么山,看什么杂技,肖骁什么心思也没有了,生怕程湛雅晕过去。
“我们先去医院吧。”
程湛雅摆摆手,掬水漱口,来来回回好几次,口中总算没有奇怪的味道才停下。
她休息一会儿,仔细清理洗漱台。
转过身去,她问肖骁,“有酸的,或者是辣的东西吗?”
“我去买话梅。”肖骁不放心,扶着她,“你在外面等我。”
“麻烦你了。”
肖骁摇头,“不麻烦。”
她很愧疚,把人叫出来玩儿,没想到遇上情人节大堵车,害程湛雅吐成这样。
程湛雅吐得有些虚,在围草坪砌起的水泥栏坐下,双手平整放在双膝上,头轻轻压在手上,闭着眼眯了会儿,才仿佛活过来。
她知道自己不仅仅因为晕车。
天色渐暗,熙熙攘攘的路人从她脚边走过,有人手里拿着风筝,有人拿着气球。
一家三口出行,小朋友被父母保护在中间。
其乐融融的。
有人冲着夜景来,有人冲着表演来,今天的乳峰山人山人海。
肖骁回来了,手里拿着话梅和水。
她体贴地撒开包装,“湛雅姐,你快吃一颗。”
酸酸甜甜的话梅入口,泛酸的胃得到救赎。
她含在嘴里,轻轻吐了口气,“吓到你了吧?”
肖骁点头。
确实被吓到了。
程湛雅身材纤瘦,穿着宽松的T恤和休闲的直筒长裤,远远看上去很空,在厕所吐的时候,她觉得一阵风过来,就轻易把人吹飞。
“我没事。”程湛雅轻声安抚,“我们走吧,时间不早了。”
再拖下去,天就要黑了。
既然来了,她不想扫肖骁兴致。
“真的没事了吗?”肖骁有些怀疑,即使程湛雅再三表示没事,她还有点不放心,“那我们坐索道上去吧。”
程湛雅点头。
她现在确实没什么力气爬山,硬是要爬的话,很有可能会错过表演。
或者,上了山,找不到位置看表演了。
她可不想千里迢迢跑过来,吐去了半条命,还错过表演。
那真的难以接受。
索道售票处在山腰下,要行走一段阶梯才能抵达。
肖骁明显体力更好,几乎是走两步跑两步,“湛雅姐,我先上去排队,你一个人在后面慢慢走可以吗?”
程湛雅比了个OK的手势。
看着肖骁的背影,程湛雅感叹一声体力悬殊,明明只差三四岁,她活得像老年人似的。
她苦笑摇头,慢慢地往上爬。
等她到售票处,肖骁正好买好票。她得意地比了比两张票券,笑眯眯地向她走来。
到了山顶,太阳才下山。
肖骁在拍照,她在旁边看着。
“湛雅姐,我们合个照吧。”拍完风景照,肖骁兴致勃勃地求合照。
程湛雅轻笑,点头,“好啊。”
“长得好看拍照都随便碾压别人。”拍下合照后,肖骁羡慕地挤着脸,一边感叹一边夸赞。
程湛雅今天没编头发,柔顺地披着,前面的头发掖在耳后,几缕捞在胸前,又黑又亮,将皮肤映衬得更白,脸小小的,唇角浅浅弯起,眼里仿佛有星星,很柔和无害,很容易把人勾进去。
拍完照,天快黑了。
肖骁问她要不要吃饭团,程湛雅没什么胃口,但中午饭都吐完了,她有点饿。
饭团是吞拿鱼馅的,挤压变了型,表皮有点油渍,一口咬下去,差点又吐了。
鱼本身味道不大,只是起了心理反应,她现在什么都吃不下,尤其是冷冻的东西。
她没勉强自己,向肖骁道了歉后重新包起。
下意识的,她含了一颗话梅。
不知不觉中,她手里那包话梅竟然已经没了一半。
解决了晚餐,她们走到舞台旁,那儿已经站了不少人。
肖骁身材娇小,带着程湛雅勉强挤到了前排。
表演开始后,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人不停地往前面挤,推推搡搡的,程湛雅差点站不稳。
散场后,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天阴沉半天,结果没下雨。
山顶上果然能目赌整个南城,万家的灯火好像灵魂,将整座城市映得豪壮异常,像一副画。
晚上索道关闭了,所有人步行下山。
路途灯光明亮,成群结队的倒不会寂寞,有人带孩子来的,嬉戏着在路上奔跑。
小孩子天性如此,总有用不尽的体力。
“湛雅姐,表演好不好看?”
肖骁走在她前面,转过身,背着路走,一边问她。
程湛雅点头,“好看。”
“那就好。”肖骁笑了,“那下午没白吐。”
程湛雅顿时哭笑不得。
她很自然地将一颗话梅放在嘴里,一边走一边感受酸甜的口感。
上山难下山也难。
弯弯绕绕的水泥路后是长长的楼梯,程湛雅觉得膝盖都在发软。
下了山,路边全是出租车,和来时一样拥堵。为了避免程湛雅晕车,她们决定走过最堵的路段再打车回去。
肖骁低头看着手机,指尖灵活地在上面划动,“湛雅姐,这张好好看。”
程湛雅应,“嗯。”
那是在山顶找角度拍下的夜景,像一小片密密麻麻的星河,很美。
肖骁越看越满意,“我发个圈。”
程湛雅笑了笑,没接话,等肖骁发完,她直接盗图,发在自己朋友圈中。
一张夜景,一张合照。
没有附文案,十分简单。
聊天处好几条信息,她没看,收起手机。
“崽崽,你慢点跑。”
身后传来一道焦急的声音,伴随着细碎的脚步声和孩童的笑声。
程湛雅转过身去,小小的头颅狠狠撞在她肚子上,她发出一声闷哼,肚子传来一阵抽痛,随之而来是一阵哭声。
哇嗷大叫,惊天动地,吵得几拿盖住车流声。
“让你别跑。”
“撞到人了吧?还哭,快跟姐姐道歉。”
女人并没有因为孩子哭闹而纵横,严厉地要求孩子道歉。
“对不起。”
小男孩抽泣着道了歉,而后继续哭。
“你这么凶小孩干嘛呢?”粗犷的男音传来。
“他做得不对,人这么多他这么跑本来就不安全,你做爹的,不会管着点,还在这儿怪我!”
情人节的大好日子,夫妻在吵架,惹来一些年轻情侣侧目。
有人问男士,“以后你也会跟我吵架吗?”
“不会。”
“没关系。”程湛雅捂着肚子,勉强地笑了笑,安抚地摸摸小男孩儿的发顶。
“湛雅姐,你没事吧?”肖骁在玩手机,愣半晌才反应过来程湛雅被撞了,立即关心问道。
“没事。”
肚子有点疼,还可以忍受。
走过拥堵的路段,她们叫了车。
夜色撩人。
她摇下车窗,感受着凉风。
告别了肖骁,程湛雅慢悠悠地上楼。
她肚子还有些痛,回到家里,范瑶白正在煮泡面,听见响动,拿着铲子走出来。
“去哪儿了?”范瑶白问。
“去看杂技表演了。”
程湛雅重重地坐在沙发上,浑身力气被抽光一般,软软躺在那儿。
“好香,你在煮什么?”
“泡面。”
范瑶白从厨房探头出来,“你要吃吗?”
程湛雅弱弱地举手,“要吃。”
“知道了。”
电视开着,在放偶像剧。
她没力气看,闭着眼,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手心放在肚子上,眉头轻轻蹙起。
范瑶白把她叫醒,“别在这里睡。”
“你要是困了,就赶紧吃东西洗漱睡觉。”
程湛雅惊醒,困顿地拿起筷子。
她扒拉两口,难以咽下,就没再吃了。
范瑶白指责道:“你浪费食物。”
“我不太舒服。”
“对不起白白,还要麻烦你收拾一下。”程湛雅皱着眉,揉了揉肚子,被小孩儿撞了之后,就一直在痛。
“怎么了?”范瑶白见她脸色发白,不禁放下筷子,一脸担忧。
“没什么,肚子有点不舒服。”
程湛雅艰难地站起来,范啾啾从她的脚边跑开,跳上沙发,在范瑶白的腿心趴下。
小家伙长大了。
和人混熟后,知道找舒服的位置。
“我去洗澡。”
“你都这样了还洗什么澡?”
“身上都是汗。”
什么味道都有,都是看表演的时候蹭着的,不洗澡实在难受。
范瑶白无语,没再说什么,安安静静地吃自己的泡面。
程湛雅走路轻轻的,用点力肚子就痛。
进了浴室,她脱下衣服。
底裤上有一抹血色,不多,指甲盖大小,却格外惹眼。
她愣了愣,把底裤清洗干净。
一边洗,一边眼红了。
她不傻,身体变化这么大,怎么可能一点没有察觉。
到林家吃饭那晚,在她们讨论的时候,她心里就确定了几分,只是林焓冰的态度让她有点寒意,下意识地去忽略这件事。
碰巧新作品上线,她完全抛到脑后了。
要不是底裤那抹血,她都有点记不起自己可能怀孕这件事。
血洗干净了,还有细细的痕迹。
她拧干,随手放在一边。
花洒打开,水哗啦啦地喷/身寸出来,冰凉的水拍打在身上,她的头发也湿了,沾在她的脸上,锁骨上。
她惨白着一张脸,以为自己能忽略到底。
不能了。
身体变化越发明显。
她低垂着头,水光泛起,看了看肚子的位置,水像一条条小溪流,从她的皮肤滑落。
霎那间,她想起那一抹血,像电影卡片一般轻轻炸了一下,指尖轻轻触碰,很快又抽开。
她没验过孕,还不知道多大了。
她该去检查一下的,她想。
要,还是不要,总归要有个决定。
程湛雅换上睡衣,路过客厅时碰见范瑶白洗完碗出来,她情绪不高地说:“晚安。”
“哦,晚安。”范瑶白回一句。
回到房间,程湛雅躺在床上,若有所思地盯着天花板,手轻轻摸着肚子。
明天是周末。
程湛雅决定睡醒以后去一趟医院。
她没折腾,朦胧中睡了过去。
阴转晴,程湛雅很早就醒了,喉咙涌上一阵一阵酸气,她鞋子没来得及穿,直奔盥洗室。
晕车之后,她像打开了什么开关,酸气直冒,恶心感比之前都重了。
昨晚到现在没吃过东西,吐不出什么东西来。
吐完,她腿都是软的。
范瑶白这几周都在加班,今天还要回去开会,早早就起来做准备。
她听见了盥洗室的声响,敲了敲门,“雅儿,你怎么了?”
程湛雅肩头微动,哑着嗓门说:“没事。”
“我马上就好。”
范瑶白坐回沙发上,一把抱住蹦蹦跳跳的范啾啾。
差不多半个小时,程湛雅才从里面出来,脸色苍白得吓人。
范瑶白倒吸一口气,“你怎么了?”
程湛雅摇了摇头,她还不打算跟范瑶白说,“你还要上班?”
“对啊,要开会。”
“辛苦了,我再睡会儿。”程湛雅回到房间,换下睡衣。
范瑶白出门后,她才从家里出来。
周末的市中心拥堵是常态,程湛雅开着她的车,窗户全数落下,带着热气的风吹进来,她并不着急。
抵达市中医院,程湛雅下车,低着头走。
这个医院她并不陌生。
刚和林焓冰结婚那会儿,老太太身体不好,时常要来医院。
那时候的林焓冰还没这么忙,经常陪着老太太散心,后来接用家中事业,林焓冰忙得不见影中。
程湛雅挂了号。
安安静静地坐在诊室外面。
“哟,这不是冰橙大大吗?”
程湛雅耳膜一痛,抬眼,胡畅颖那张略显尖酸刻薄的脸映入眼。
她没搭理。
胡畅颖却不打算放过她,“这不是妇科嘛?”
“你生什么病了吗?”
程湛雅见她依依不饶的,叹了口气,“是有点不舒服。”
“怎么你一个人,没人陪你吗?”胡畅颖脸上挂着笑,故意拉了拉旁边的男人,意有所指地问。
我有人陪。
你没有。
胡畅颖从发丝到脚趾都显示着这个信息。
程湛雅不以为然,她不想多聊,低着头没话,正好,叫到了她。
她冲胡畅颖笑了笑。转身进入诊室。
当医院的按在她腕线上时,她突然有些紧张起来。
诊脉后,医生说要照B超。
她躺在小床上,冰冰凉凉的藕合剂涂在她的腹部,一块圆圆的东西在上面来来回回探。
“恭喜,您确实是怀孕了。”
“胚胎有点小,应该营养不良。怀孕初期很容易造成流产,建议你多注意点。”
医生的话早就在她预料之中了。
程湛雅轻声问:“它多大了。”
“大概妊娠九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