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主动开口相邀, 景应愿与谢辞昭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她们两人都未去过昆仑,匆匆与师尊她们辞别后便踏入了去往雪山的传送阵。路程短暂,雪折竹只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三人相对静默, 直到顷刻后传送阵再度亮起, 一股冷冽的雪山气息扑面而来, 有人将大氅披在了景应愿与谢辞昭的身上。
雪折竹撤回为她们披大氅的手。虽然知晓她们已经是渡劫期的大能, 非极端情况下肉.身已经感知不到冷热, 可她仍旧下意识认为她们是女儿的好友,而非修真界那些不近人情的仙尊。
她飞快看了一眼谢辞昭手上方才被灵火灼烧后手上留下的红印,撤回视线,率先走出了传送阵。
景应愿跟在雪仙尊身后, 与大师姐并肩而行。
一副壮丽庄严的雪色神卷在她们眼前展开。
举目望去,满眼都是望不到边际的壮阔山脉, 无数座雪山环绕着她们脚下最高耸的这一座。白与蓝交相辉映, 偶有归巢的神鹰啼叫着从头顶掠过,在白色雪地上投影出巨大的影子。
美则美矣,但这样的景色看久了,恐怕任谁都会发疯,景应愿与谢辞昭对视一眼。难怪千重她宁愿偷了前辈的鹰也要闯下山, 又要不惜代价带花种回来,都是情有可原的。
她们踩过深深积雪,往系着七彩色飘带的雪色宫殿中走去。雪折竹挥手斥开结界,刚踏入昆仑神殿的结界一步, 她们便嗅到了馥郁的花香味。
景应愿抬眸望去。
在层层琉璃雪瓦之下,覆满陈雪的宫殿外院的角落, 正蓬勃开着一树灼艳的红色梅花。
那些香味都来自于这棵梅花树。她们静静望着花树,猜想这或许是金陵月的手笔, 这才能让万年冰寒的雪山上开出娇艳的花朵来。然而当她们望向雪折竹时,这才发现前辈的脸上竟然也写满了讶异。
雪折竹上前两步,手抚上花树,从中感知到了灵力的流动。
她望向从殿中跑来的几位少年门生,诧异道:“这花……”
她们相互对视几眼,推了位似乎辈分较长的女修出来。
这位白衣少年也鲜少见过生人,此时见到景应愿与谢辞昭,竟是有些赧然。她对着神女与这两位大能行过一礼,局促道:“……是千重师妹卧房中的残花,被我们给移植至殿前来了。本以为活不了了,被我们师姐妹几个轮流用灵力烘着,竟生了根冒出些新芽来。我们日夜值守,灵力干涸了便有人来补……”
雪折竹看了看自己一手带大的门生们,再抬眸看这棵已然长得比人还高的花树,眼眶泛起微红。
有年纪小的壮着胆子凑上前,小心翼翼道:“神女,千重她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呀?”
雪折竹笑着摸了摸她冰冷的脸颊:“去修炼吧。等你们下次见到我回来,千重便睡醒了。”
她们齐声应是,三三两两地散开,走前还不忘给这棵梅树补充上灵力。雪折竹望着她们的背影远去,叹了口气,转身对景应愿与谢辞昭道:“二位随我来吧。”
*
宫殿之后,是一座晶莹剔透的巨大冰山。
雪折竹骑鹰而去,景应愿与谢辞昭御刀跟随,来到这座冰山的顶端。这里的温度甚至比雪山要低更多,饶是修炼至渡劫的她们都有些指尖微冷。雪折竹捏诀划开一座新的结界,穿行而过,便进到了冰山的内部。
在透明的洞穴之中,有座雪色冰棺静静放置在高台上。
当景应愿走近时,第一眼便看见了雪千重在剔透冰盖之下那张熟悉又苍白的脸。
她本以为千重的神情会是痛苦,会是哀愁,亦或是无风无浪的平静,却没想到被封印进冰棺的那一瞬,千重竟然是笑着的。
谢辞昭凝视着雪千重的脸,再回想起在鼎夏游学秘境中绕着景应愿转,斥责自己偏心的那个少年,忽然有些不忍再看。
雪折竹隔着棺盖摸了摸千重的头发,低眉一笑:“千重她说,要等到你们回来,你们一定会带着救命的方法回来。她很期待,哪怕启动阵法封印时很痛,但她是怀着憧憬睡过去的,她让我们都不必伤怀。”
说罢,她将冰棺收入芥子袋中,就地重新展开结界,带着千重与她的好友一同重新回到了蓬莱学宫。
她们去的不久,只约莫半个时辰而已,众人仍旧在此处等待。
桃羲见传送阵亮,便从谛颐身边站起身,自芥子袋中拿出一条青绿色的花藤握在手中。她虽然活得久,却也没来过人间,不曾见识过昆仑的术法,此时率先走上前去,在雪折竹放出的冰棺旁看了眼雪千重的脸色。
雪折竹与她对了个眼神,桃羲知晓此事要抓紧时间,便也不再耍性子,爽快道:“开吧,我准备好了。”
众人飞身退开数步,为她们腾出一大块空地。地上挣扎着的崇霭也被离垢仿佛拖死肉般拽开了。虽然方才看崇霭试药看得大快人心,可轮到千重要用这灵火,南华与春拂雪她们心中都有些不忍。
虽然不是眼睁睁看着长大的孩子,可谁没见过千重像小鹰一样明快而顽强的笑容,想到她要遭受的痛苦,月小澈在门生卯桃的陪伴下转过了身,不再看这边的动静。
雪折竹深吸一口气,掌中灵力大盛,逐渐汇合成一股冰蓝色的霜风,轻轻推开了冰棺的棺盖。
一旁协助的应愿和辞昭将棺中被冻得硬邦邦的千重推坐起身。她正在逐渐苏醒,眼睛开始眨动,皮肤一寸寸回软,只是眉间眼睫上还噙着未化的冰霜。
来不及多寒暄,桃羲捏开她的嘴唇,托起那团灵火道:“你要把这团灵火吞下去,尽量驯化它。让它融化你的灵脉,但不要让它进一步烧化你的金丹!”
雪千重转动眼珠,扫了一眼娘亲与应愿道友她们,极轻微地点了点头。
她整个人还未完全回暖,但时间有限,她没有迟疑,将桃羲捏成珠子的那团火焰咽进喉中。
说不紧张是假的,景应愿看着那团火焰滚过千重的喉管,她被呛得打了个嗝,差点将火再度吐出来,幸好只是往外吐了圈蓝烟。大师姐与自己紧紧靠在一起,她伸手去摸师姐的手指,才发现谢辞昭也全神贯注,手指仍保持着在昆仑雪山时的温度。
在火焰滚下去的瞬间,她们看见千重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了痛苦的神情。但她没有惨叫,也没有在地上打滚,而是紧紧地用手指掰住了冰棺的边缘,似乎在忍耐着保持最后作为修士的体面。
南华看见她的指缝间都溢出血,下意识转头去看雪折竹的神色,却发现这位避世千年,有些不近人情的大能脸上竟然有了泪痕。
火焰灼烧过雪千重的四肢百骸,她与方才的崇霭一样,身上顿时浮现出了灵脉的赤红色。只听清脆的嘎嘣一声,那厚实的冰棺竟然被她硬生生掰断了一角,可想而知如今承受的是怎样的痛苦。
桃羲捏着那枝翠绿色的花藤,静静等了几瞬,见雪千重身上的赤色灵脉痕迹已经尽数融化,心知时机已到,刚想伸手替她将灵火拍出来,便听雪千重哇地一声吐了,从口中吐出一团已经不再燃烧的黑色碳球。
她整个人都暖和过来,何止暖和,简直热得有些过分了,正松了口气瘫在还剩一角未融化的冰棺之中直喘气。
桃羲将她一把拎起来:“金丹是否受损,修为情况如何?”
雪千重费了好大劲缓过气:“金丹微微有损,如今修为掉在金丹中期……”
“干得不错,”桃羲不由分说将那条花藤往她手内一怼,“抓紧了。”
雪千重刚意识到灵脉没了,还没来得及感伤便懵懵懂懂抓住了那条花藤。她手心忽然有种被刺破的锐痛,垂眸一看,那条翠绿色藤蔓仿佛拥有生命般往她体内钻去!
她啊了一声,刚想甩手,便被桃羲与娘亲一边一个制住了。
那条藤蔓顺着她的手心深扎进血肉之中,桃羲不知对藤蔓做了什么手脚,此时它竟然仿佛有生命般往原本该是灵脉的地方扩展而去。雪千重痛归痛,见她们如此认真,只好哭丧下一张脸,心想反正醒都醒了,大不了不当修士当游侠儿去呗,总归保住小命一条,暂且不用花灵石再买纸钱烧了。
然而随着藤蔓的生长,她逐渐有些回过味来。
不太对啊,怎么感觉这玩意爬过的地方,似乎正在重新长些什么东西出来?
先是深入骨髓的疼,再是筋脉生长的痒,最后变成一种前所未有的妥帖与舒展。雪千重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不冷了,身体也不再痛了,等到娘亲与桃羲放开她时,她甚至感觉不到方才爬藤的存在,剩下的只有……
一条新生的灵脉?
她不敢置信,却在所有人鼓励期待的目光下抬起手,对着半空画了一道简单的符咒。
她指尖轻轻一点,有白色的雪花自半空纷纷扬扬落下,落在她手腕本该是烧灼殆尽的灵脉位置,带来一丝清醒的凉意。
新生的灵脉暂且不如先前的有力,却处处透出蓬勃的生机。
雪千重还未来得及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便整个人陷入了娘亲温暖的怀抱之中。她透过娘亲的肩头往外看去,扑过来的还有应愿和辞昭,甚至南华仙子她们都围了过来,将她们自发地围成一个小小的圈,拍手庆贺自己迎来的新生。
她本来不想哭的,但看见娘亲和应愿她们便忍不住鼻子发酸。第七州真好啊,所有人都那么好,雪千重抹着眼泪找了一圈,抽抽噎噎发问道:“陵月她们去哪里了?怎么不在这里?”
景应愿拍了拍她的肩膀,谢辞昭适时递了条新帕子给她。雪千重心中涌起恐慌:“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没有出事,”景应愿笑了,抬手摸了把雪千重柔顺的白发,“她们在金阙,若你想找,我们可以先将她们带回来……在大战之前,我也得回去确认我妹妹的生死。不过这一切得要在我处理完事情之前。”
雪千重下意识道:“什么事情?”
景应愿示意她回头看躺在地上的崇霭,温柔笑道:“就是这件事了。”
雪千重回身望去。
半人半邪祟的崇霭被禁锢在泥地之中,就在这时还有无数修士对他指指点点,而他唯一的女儿崇离垢正手持长剑站在他身前,像是在捍卫他的生死大权。
见她们都望过这边,崇离垢将长剑往景应愿的方向递了递,平静道:“第一刀,你先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