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之前, 谢师祖是四海十三州飞升的最后一人,”谢辞昭轻声道,“在她之后, 便再没有人飞升了。至于原因众说纷纭, 有人说人族不再受天道庇佑, 有人说灵力逐渐枯竭, 更有人说是谢师祖飞升后触怒了天上神仙, 天庭决意不再给予飞升的名额给下界。”
谛颐懒懒地支起手肘,拨弄着盘中的天女珠。听过谢辞昭的答复,她嗤笑一声:“天道不让人飞升,与谢灵师何干?”
见谢辞昭与景应愿一脸不解, 她索性重新拉着她们坐了下来。
“千年前那场祸事开始时,我镇守魔域已经焦头烂额, 无心去管人界源头那边的事, ”魔主道,“所以我接下来要说的故事,也仅是由我个人的猜测,以及赤乌当年去后,由某位中间人牵线, 传给我的最后一封信中所说的讯息拼凑而成的——
“那些年魔域内乱,我与赤乌一个镇北一个坐南,她率五十万魔军将南方平定后不久,人族那头便乱了起来。赤乌是我先年认识的心腹挚友, 性子热忱,去哪都坐不住。先年她有位人魔混血的故人回了人界, 人族那头一乱,二人便断了联系。并非所有魔族都恨人族入骨, 赤乌便秉持着人魔和平的立场。
“人界生灵涂炭,她劝我率兵开启结界,救助人族。人族那头分明出了这样大的乱子,不知为何却不肯求援。人魔一日不达成一致,我便一日无法率兵出征。双方怨恨深达万年,我贸然率魔军过去,恐怕会将血海深仇凿得更深。且那时事态已经无视结界蔓延至了魔域,魔族这头自顾不暇,赤乌求援我不成,便偷了我一片龙鳞,趁夜潜往了人界。”
在谛颐的言语间,千年前的真正的乱象逐渐浮出冰山一角。
赤乌潜往人界后并未找到她那位故人,却为当时可怖血腥的场景所震撼。凡间生灵涂炭,修士与那种凡人看不见的怪物相战,修真界的中坚力量折损不知凡几。见到这样的惨状,她并未选择回去魔域,而是投入战局,与修士们并肩作战。
然而待到暂且太平后,赤乌魔族身份暴露,瞬间身份倒转,从战功赫赫的功臣变成了意图不轨趁虚而入的魔族,一时受千夫所指,要置她于死地。
至于后面的故事,便是中间人搭线,想办法传递来赤乌的最后一封信中的事情了。
据说当时有人以性命为她作保,虽然拦不住他们用缚神链锁住了她,却勉强保住了赤乌的性命,将其收服了。赤乌的最后一封信里只有仓促的几个字——
“上有内情,人魔当以自危。”
*
听到这里,谢辞昭与景应愿的神色都变了。
谛颐斟酌了几瞬,道:“我以为,谢灵师飞升一事必然有蹊跷。”
“魔主,”景应愿轻声道,“您认为飞升于人族而言,究竟是什么?”
“我不知道。”
谛颐干脆地摇摇头:“我只知晓邪祟的源头至今都无人探查清楚,其来历众说纷纭,可偏偏不曾有人疑心过它是直接从天上下来的。”
这句话令景应愿心中悚然一惊。
“那谢师祖她——”
谛颐打断了她的话,平静道:“或许,不能再飞升对我们所有人与魔而言,是件好事。”
说罢,她掩下眸中几分寂寞,状似无意道:“你们说曾见过赤乌,她如今身在何处,过得如何?”
“赤乌前辈她如今身在宫主的一叶芥子境中,”谢辞昭道,“她……她手脚仍被镣铐捆缚着。”
听过这话,谛颐沉默了很久,久到她们以为她睡着了。
良久之后,殿上无人说话,只剩一声低沉的叹息。
*
就在她们在魔主秘殿中谈话时,外头却已经喜气洋洋地开始布置起了宴会。
几位魔使在谛颐手下做事已有千余年不止,自然也都见过当初那枚还未曾丢失的龙蛋,知晓少主对于整个魔域的意义。第一魔使边往殿中布魔果边回忆道:“少主是个龙蛋时我还抱过她,那么大一个!可惜没抱多久魔主就把我轰出去了。”
第二魔使幸灾乐祸:“让你一天到晚玩忽职守去偷看少主,魔主轰得好。”
几只魔说笑间便整理好了用于夜宴的花庭。今夜宴请的都是魔域中与魔主交好的各方大魔,比起先前妖皇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鸿门宴,魔主设下的更像是向亲朋好友正式介绍家中小辈的家宴。
玄踏雪颠颠地跟在第三魔使身后摇尾巴。见其余姨姨得空闲下来,便喵喵叫着过去蹭姨姨们的脚踝。第四魔使一把将玄踏雪举起来,笑道:“我们踏雪这回也算是立功了。”
说起这个,几只魔想起那拔刀时凛冽果决的人族幼崽,于是将少主夫人的位置安排在了少主的旁边,桌案上还摆放了几朵山岩里开出来的岩花。
玄踏雪看见那几朵颜色并不鲜亮的花,懊恼道:“可惜我出去人界,没能为魔主寻来药草。”
第三魔使看着在地上打滚的女儿就来气,她没好气道:“少主如今已经回来了,魔主还需要什么药草?”
玄踏雪望着从魔主秘殿中缓步走出的魔主三人,终于恍然大悟。她伸爪抱住母亲的裤腿,喵喵反省道:“娘,我再也不乱跑让你担心了。”
在众魔的笑声与到来时的问候声中,夜宴逐渐拉开序幕。
老朋友们齐聚一堂,在开满红色果实的幽静庭院中分食兽腿与一种咬起来甜蜜清脆的魔果。让谢辞昭与景应愿安心的是,魔主似乎并不喜欢妖皇宴席中那种奇怪的肥胖魔虫,于是这顿饭注定吃得宾主尽欢。
谢辞昭从未见过这样多魔族,她们有的生着垂下去的兔耳朵,有的咬魔果时露出两颗尖尖的獠牙,甚至有的捧着果实倒挂在房梁上闷头大啃。人界所不容许的一切,在魔域都发生得十分自然。
没有魔拘泥于所谓君子之礼,她们只是在魔主默许的目光下挨个过来嗅闻谢辞昭与景应愿身旁的气息。而谛颐一手揽着一个,先是将谢辞昭推出两步,郑重道:“这是我的幼崽。”
再是将景应愿推出两步:“这是我幼崽带回来的伴侣。所以她也是我的幼崽。”
在众魔好奇的目光中,谢辞昭握紧了景应愿的手。
“她们都是我的孩子,整个魔界她们将来去自如,”谛颐道,“我的孩子理应享有与我等同的权利,从今往后,见君如见我!”
诏令之下,万魔臣服!
这场夜宴持续了很久,盘中呈上的魔果十分新鲜,且能去除兽腿肉的膻腻,众魔都用了许多。景应愿吃了三四个,忽然觉得有些困了,转头去看大师姐,她眸中竟然也多了几分淋漓水光。
感知到对方的注视,谢辞昭捧着吃剩半个的魔果,忽然对着景应愿微微一笑。
她们二人挨得极近,像依偎着彼此取暖的小兽,一垂首便能嗅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景应愿看着她,恍惚间又回到那个一戳就碎的幻境之中,那时大师姐也是如此倚在红帐边,笑意清浅,眉眼风流。
她手中那半个魔果滚落在桌上,景应愿忽然感觉肩头一重,此时大师姐已经将侧脸枕在了她肩上轻蹭。蹭着蹭着,一截碧水色的龙角忽然冒了出来,她的呼吸洒在角上,大师姐语调含混:“……别闹,好痒。”
玄踏雪坐在她们身旁,本来还在撕扯一块难咬的兽筋,见少主夫人愣在原地,便歪着头将她二人仔细打量一番,悄悄道:“少主醉了。”
景应愿有些讶异,很快又见小猫球用爪子将桌上的魔果推了推:“这个,吃多了会发醉。”
魔主那头似乎正在与几位大魔商讨妖皇与毗伽门勾结之事,正是认真投入之时。她回首见两只幼崽都已经有些东倒西歪,无奈此时也走不开,便唤来女使带她们去后殿中歇息。
景应愿道了声谢,半扶着大师姐,跟着领路的女使一路来到了一处偏殿中。
在她们行走的途中,大师姐那双琉璃质感的龙角一直轻轻戳着她,她越走越觉得不对劲,臂中重量愈发沉重,待到殿前时拧头一看,大师姐穿惯的那身黑衣外衫下竟然延出来好长一条尾巴。
待到女使离去,宫门关上,那条拖曳着的龙尾便紧紧卷上了她的小腿。
景应愿也是在不用逃亡的情况下头一次看见这条大尾巴。她有三分微醉,看师姐的龙尾也愈发可爱,于是往外挣了挣,忍笑道:“给我看看。”
这座偏殿内只有一张床榻,似乎无人住过,可却打扫得一尘不染,纱帐也是朦胧的金粉颜色。见小师妹笑了,谢辞昭更不肯放,她们一路玩耍似地跌绊着倒在榻上,她的龙角戳在小师妹的脖颈边,感受到她温热沉稳的脉搏,她患得患失地用手臂抱紧她,用龙尾缠紧她,闷声道:“给你。”
那条银蓝色的龙尾缚在她腰身上,小师妹只是轻轻用手摸了摸,她便觉得心中生出十分的满足惬意。
于是龙角更往她手边蹭了蹭。
“好漂亮,”她听见她轻声道,“好漂亮的龙鳞。”
小师妹喜欢我的龙鳞。
小师妹喜欢我。
谢辞昭感觉整个人都烫了起来,往日清心克制的道心在此时烧灭成了一堆齑粉,她轻轻牵住小师妹的指尖,恳切道:“我拔下来送给你。”
柔软的,微凉的指尖交缠在一起,谢辞昭微微俯身,像碰触一朵春天盛开的花般珍重地贴上了景应愿的唇。
景应愿只觉得那条尾巴将自己越缠越紧,也不知是吻的温度还是龙尾的温度令她几欲窒息。她在错乱的呼吸中推了推谢辞昭的肩膀,却得到对方更炽烈的回应,宛如春雨湿海棠。
大师姐的额头抵着她的,气息如蜜般胶着,回归魔域后,那点束缚着她的清规戒律被放开,谢辞昭似乎犹觉得不够,只将脸埋在她脖颈间轻声问:“应愿,那件纱衣……”
景应愿捧起她的脸,故意道:“我送给二师姐了。”
谢辞昭道:“我还有。”
语罢,她似乎又有一些不开心,于是将对方圈在尾巴中间,尾尖一下一下地拍她的后背:“下次,不要再给她了。”
她从芥子袋中认真地又拿出几件,在景应愿身上比了比:“你穿好看。”
景应愿见到这纱衣便想起当时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掏空芥子袋的模样,便哄她道:“师姐你穿也好看。”
谢辞昭定定地看了她两眼,忽然笑了一声。
她抱紧小师妹,任由那团纱在小师妹如玉的肌肤上洇出浅淡的红痕。
谢辞昭埋首在她颈边,那些微凉的宝石迫使得景应愿高高仰起脖颈。宝石是凉的,她肌肤却烧得滚烫。在冷与热的界限中,她贴身过去,低声笑道:“我耍赖了,小师妹可不能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