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种地方长大的孩子有多渴望爱,夏朝有过深切体会。
因为他们大多数本身就是被抛弃的。
他和秋矜在外人眼里一个外表奇特,一个性子孤僻古怪,很不受其他小孩待见,也得不到护工的喜爱。
然而比起秋矜,他算是非常幸运的。
至少四岁之前他还有爸爸,至少他走丢的时候家里人一直都在找他,他并没有被抛弃,而他一开始进孤儿院的时候,就遇到了秋矜,会给予他关爱和温暖的秋矜。
直到后来,被家里人找到带了回去,过上了家里人疼爱、锦衣玉食的生活,他从来不需要操心什么。
可是秋矜,什么都没有。
他得不到任何人的偏爱,反而因为没有父母,因为小时候的经历,一直是有些自卑的。
他不太懂真正被爱的感觉。
他曾经得到过最深刻的爱,是杨琛给的。
杨琛曾经对他的好,就连夏朝也会因为找不到错处选择默默退出。
可到后来怀疑一切,厌弃一切,也是因为杨琛。
等到夏朝想要给他爱的时候,秋矜已经什么都不想要、也没机会了。
而今,他看着连死亡都能坦然面对的秋矜,明白再说什么话都是无力苍白。
他不会信他爱他,也不会相信任何人。
这才是让夏朝感到最愤怒,也最悲哀的地方——让一个渴望爱的人,再也不相信爱。
夏朝给秋矜端了早餐上去。
“你先吃点吧,要是不喜欢我再让前台送过来,我先出去,有什么事叫我。”
说完就要转身,却被秋矜叫住。
“你吃了吗?”
夏朝回头看他一眼,“哦,我之前在外面......”
“陪我吃一点好吗?”
夏朝闭了嘴,又走回来,坐上餐桌。
秋矜叫住他真的只是单纯一起吃个早点,或许是他清楚夏朝为了他奔波一早上没有吃饭,用这种方式表达一番歉意。
但是对于夏朝来说,能和秋矜一起吃饭也很满足了。
秋矜依旧吃得很少,夏朝努力想让他多吃些,便问道:“你还有没有其他想吃的,下面餐厅都可以做,很方便的。”
秋矜摇头,又问:“我们接下来的安排是什么?”
夏朝说:“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吗?我在海上的一个小岛上有一处私产,别人都不知道的,我打算带你去那里住住,等你休息好了,我就带你过去,什么时候都行。”
秋矜静默了半晌,点点头,“你家里人也不知道你的行踪吗?”
夏朝闻言面色微微僵硬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我刚刚听卫昔说,你跟家里闹翻了,”秋矜有些不确定道,“是因为我?”
夏朝抿了下唇,说道:“没有的事,你别听卫昔瞎说。”
秋矜垂眸,“夏朝,请不要骗我,我想知道我现在这份自由是不是让你牺牲很多换来的。”
夏朝看着他,“小秋哥,那你能保证知道事情原委之后,不会跟我说要我回家这种话吗?”
秋矜无法保证,如果他知道夏朝为了自己违抗了外公的命令,偷偷为他做的那些事,肯定会良心不安,以至于劝夏朝不必再管他。
夏朝叹了口气,“所以啊,并不是我想瞒你,而是我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两全,我想要带你走,想要照顾你,舍弃一些东西,也是我自己甘愿的,你不用为我纠结。”
他虽然不说,但是秋矜也大致猜得出来。
至于为什么宁愿跟家里人闹翻也要带着他一个有夫之夫离开,秋矜想,那个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
于是他又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值得你这样,也给不了你任何回报。”
夏朝喉结微动,却是轻声说:“我可以抱抱你吗?”
秋矜有些意外,但是罕见地没有拒绝。
夏朝上前,轻轻将他抱住,小心将他瘦弱的身躯拢进怀里,他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举动,只是在他耳边轻声说:“这样,就够了。”
秋矜眼睫微微颤动,夏朝已经适时放开了他,温声道:“我去给你倒点热水,你先吃点药然后休息一会儿。”
下午等秋矜休息好后,夏朝带他去用餐,准备了一会儿,几人就上路去海边小岛。
这里已经是沿海城市,开车不过一个半小时就到了港口。
秋矜的盲人特征还有自己的外表都太明显。
下车的时候夏朝戴了墨镜和假发,带着秋矜乘坐一艘游轮出海。
船身行驶平稳,只有偶尔遇上大风浪的时候会微微颠簸,秋矜一开始有点晕船,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已经好多了。
秋矜在房间里调整好之后,夏朝来房间叫他,说要带他一起去甲板上玩。
虽然已经是三月,南方温度渐暖,但是海上风浪大,夜间温度也很低,夏朝给他准备了厚衣服,要他穿上才让他出来。
秋矜丢掉了盲杖,想要以一个正常人的面貌去“看海”。
夏朝就小心扶着他,带他来到甲板上。
秋矜第一次来坐游轮出海,站在甲板上扶着栏杆,感受着冷冽的海风吹来的咸湿水汽,心里很是欢畅,加上没有那些俗世纷扰,连日来萦绕在心头那些关于婚姻、死亡的阴影似乎也在渐渐驱散。
此时此刻,他不是被丈夫背叛爱情的失败者,不是身患绝症的将死之人,他只是一个向往大海,喜欢翱翔的自由人。
夏朝给他准备了口罩,怕冷风吹进嗓子眼里,呛得他不舒服。
秋矜只在刚来到甲板上的时候戴了一下,很快就任性地摘下来,他想更自由地感受海风。
卫昔知道秋矜的病情,每次看到他都会很难过,控制不住情绪要去想不好的事情,同时也知道夏朝想多陪陪秋矜,便也没有出来,自己待在房间里。
夏朝站在他身边,看着秋矜难得放松的神情,心里感到很欣慰,可是想到了什么,又忍不住心里发酸。
只要看到这个人,就没办法不去想他不久于人世的事情。
但是夏朝比较能克制住情绪。
他故作轻松地跟秋矜闲聊,“又到十六了,今天的月亮很圆很大,星星很多。”
“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看圆月了,你说你不喜欢弯月,因为弯月总是不够圆满。”
秋矜微微侧身,有些讶异,“这么久的事,你竟然还记得。”
夏朝挑眉,“我记得的事情可多了。”
秋矜轻咳一声,“包括你刚来的时候每天爬到树上去要看爸爸什么时候来接你吗?”
夏朝面色微囧,有些无奈笑道:“我的糗事你倒是记得清楚。”
但是秋矜难得会主动跟他提起从前的事,也会跟他说笑,这让夏朝有些喜出望外。
秋矜轻笑,背过身撑着栏杆,微微仰头像是在仰望星空,“其实小时候的事我也记得不少。”
“毕竟,你是我小时候唯一的玩伴了。”
夏朝心中微微一动,觉得和秋矜之间的距离似乎贴近了一点,“我也是,在孤儿院那几年,只有小秋哥最疼我。”
他转头看他,眼眸中染上几分失落,“要是当初,我能带你一起走就好了。”
要是他带秋矜回了家,他们可以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可以保护秋矜,不会让他吃那么苦,秋矜的性子应该也会更加开朗。
他不会遇见杨琛,也不会失明,不会被杨琛那个人渣伤害,更不会染上这些病。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有些时候阴差阳错地一错过,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秋矜轻轻摇头,“这都是个人命运,你没有义务为我的人生负责。”
这些话俞航漠也曾对他说过,但是夏朝显然不能释怀。
现在秋矜变成这副模样,夏朝心里,大概更会介怀一辈子。
两人在外面聊了会儿天,夏朝看他一时半刻还不想进去,便说进去给他拿点热饮,有点热的喝着,至少身上会舒服些。
秋矜就一个人安静站在栏杆边,海风卷起他的发,微微扬起,给他清冷的眉眼添上几分洒脱、柔和。
甲板上的灯高高挂起,照亮了他单薄瘦削的身影。
“嗨,怎么一个人啊?”
秋矜的耳边响起了一道轻佻的声音。
秋矜听这个声音很陌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便没有吭声。
然而下一刻秋矜却感觉那人凑近了他,以一个超过安全界限的距离。
秋矜微微往一边挪了几步,那人却不依不饶凑上来,“外面吹风这么冷,要不去我房间喝几杯,我房间里有珍藏的红酒......”
秋矜眉头轻蹙,他没想到自己会遭受性骚扰。
“我跟我朋友来的,我不认识你。”
那人啧了一声,“别这么扫兴嘛,聊聊不就认识了?”
秋矜不知道夏朝去哪儿了,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无措,且愤怒。
听这个语气,对方多半是Alpha,秋矜对上他不占优势,转身就要离开。
但是由于看不见,也没有带盲杖出来,走路有些磕磕绊绊。
之前他背着光,只能看见秋矜好看的侧脸,看不清他的眼睛,现在他转身,那人那人见他姿势怪异,凑上前看,很轻易就能看到秋矜无神的双眼,黯淡的眸子。
那人惊愕一瞬,顿时失了兴趣,忍不住骂了一句,“原来是个瞎子,真晦气,看不见还大晚上出来招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