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他。
秋矜感觉不到他们的视线,还以为自己没有说清楚,继续说:“很早之前我就确诊了。”
随后只觉肩膀被箍紧,握住他的手指颤抖而用力,耳边响起夏朝的哽咽声,“小秋哥,不会的,我们再检查一下,做个手术,做个小手术就能好了。”
秋矜默然片刻,轻声说:“抱歉,一直没告诉你。”
“不是,之前肯定误诊了,”夏朝慌忙回头看向医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切询问道,“医生,你说,他看起来还好好的不是吗?哪儿像什么恶性肿瘤,怎么可能......”
秋矜现在底子已经亏空了,作为医生自然知道他现在的状况,做病理切除也只是想要再进一步确认一下,事实上现在心里依旧大约有了猜测。
而且看秋矜本人这个说法,误诊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但是为了确保专业性,顿了顿,医生还是说:“不排除误诊的可能,我们再查一下。”
“我活不过三个月了。”秋矜垂眸,轻轻说完了这句话,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夏朝却觉得耳朵嗡嗡作响,看着眼前的秋矜,整个人都是僵硬的。
卫昔也感到不可置信,“不可能!秋矜,你骗人的吧,之前看你都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
他茫然转头看着周围的人,想继续听到反驳,却只见大家都沉默不语,连夏朝也只是僵直站在原地看着秋矜,不再说话。
卫昔心中难受,他年纪不大,性子往往更加冲动,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显然十分无措,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这事儿到底该是谁的责任,最后只能气愤道:“肯定是那个姓杨的害的,我去帮你讨个公道!”
他说着就要气势汹汹地冲出去。
却被秋矜叫住,“卫昔,你冷静一点,我没事。”
卫昔看着这样憔悴苍白的秋矜,眼眶不禁湿润,“怎么没事,这叫没事吗?你都要......”
他没能说出那个字。
他看着夏朝,想让夏朝说点什么,随便说点什么也好,不要让气氛这么压抑死寂。
然后后者只是垂头看着秋矜发呆,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卫昔赶紧上前,对秋矜说:“你不要放弃,现在医疗这么发达,夏朝哥哥很厉害的,他一定会给你找最好的医生,一定能救你......”
秋矜说:“谢谢你们,不过没用了。”
自始至终他的语气都那么平淡那么轻,仿佛自己只是得了一场无关痛痒的小感冒,而不是要死了。
“怎么没用?你还没治疗怎么知道没用?!”
“卫昔。”夏朝叫住了他。
卫昔顿了顿,委屈地走上前,对夏朝说:“夏朝哥哥,你快劝劝他啊,你好不容易等到他,费这么大劲儿跟家里闹翻了也要带他出来,你一定不会让他有事的对不对?”
“别说了。”夏朝制止了他。
没人能理解此刻夏朝的心情,他多想也跟卫昔一样天真地大喊大叫,以为自己声音大点就能掩盖事实,他也想愤怒、想发泄,甚至想大哭一场。
可他只是轻轻蹲下身,握住秋矜的手,哑声说:“你是不是,对这个世界很失望?”
秋矜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但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对世界失望么?
他也不清楚。
准确来说,应该是对自己很失望。
他对于外界的许许多多事物还未曾了解过,却已经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了。
活在世间二十七年,来的时候就被人抛弃,走的时候,也什么都没有。
秋矜声音里带着祈求,“夏朝,我不想治疗,不想再被囚禁了......”
他不想把自己的残生浪费在医院里,浪费在徒劳无用的抗争中。
“夏朝哥哥......”卫昔虽然不太能理解他们两人之间更深层的含义,但听到秋矜说不想治疗,还是慌了一下。
夏朝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柔声说:“我知道了,我们做个常规检查,就回去好不好?”
卫昔还想说什么,却见夏朝转头朝他摇摇头,眼里泛着猩红的血丝。
做完检查,夏朝找医生开了点药,临走前还是不甘心偷偷问了医生一句,“如果给他最好的医疗条件,他能康复吗?”
医生摇头,“他耽搁太长时间了,除非奇迹发生,否则再治疗也只能延长半年时间。”
而治疗的过程,很漫长,也很痛苦。
秋矜既然选择放弃,想来这些东西,早已经在他自己的考虑范围内。
夏朝不是不想为他治疗。
只是今天秋矜那副过于冷静的态度让他明白,他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熬过来死亡威胁带给他的恐惧和痛苦。
所以他才会宁愿让自己带他出来,也不愿意继续留在杨琛身边。
回去酒店的路上,三人谁也没说话,有几次卫昔忍不住想说点什么,都被夏朝劝住了。
直到回了酒店,夏朝先让秋矜回房间休息,自己去外面给秋矜点早餐。
卫昔站在他身后,眼神里带着几分幽怨,他喜欢秋矜的性子,也是真把他当朋友,并且可怜同情他的遭遇。
但是夏朝口口声声说自己喜欢秋矜,却不愿意帮着劝劝秋矜接受治疗。
人命关天的事,就算他是一直帮助自己的哥哥,卫昔心里还是会觉得不舒服。
夏朝从酒店餐厅那里拿了早餐,卫昔在后面跟了他一路,到走廊上,他回头看到卫昔欲言又止,也没过多解释,“你先回去休息会儿吧,小秋哥也需要休息,下午或者明天我们再出发。”
卫昔看到他这么平淡的说出这种话,心里堵的厉害。
“还有去的必要吗?”他问。
夏朝微微一顿,尽量平静道:“小秋哥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去海边看看,即使他现在看不见了,我也要带他去。”
“呵,”卫昔冷笑一声,“你这个时候还能想着他的心愿,那为什么,”他的声音微微哽咽,“为什么不让他接受治疗?!”
知道人没救了是一回事,但是真正关心他的人,就算是只剩几天时间,也巴不得求医生再帮忙多拖一点时间,这才是正常反应。
而不是像没事人一样把人带回来,照常吃饭睡觉,还有时间带人去玩。
“为什么你们都能表现得那么平淡,秋矜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卫昔红着眼握住他的肩膀,声音带着哭腔,“夏朝哥哥,秋矜他得的是绝症啊,他真的会死的啊!”
夏朝默然,良久后轻轻推开了他,“我知道的。”
卫昔咬紧牙关,终于忍不住爆发,“所以你不是说喜欢他吗?你为什么能这么无动于衷!”
夏朝愣愣地看着他,喉间剧烈攒动,声音却微不可闻,“你以为我不想救他吗?”
“当年我走的时候想着要回去接他,可是回去之后人已经找不到了。我找了他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了,他却已经忘记过去,跟别人在一起了。现在好不容易把人从那个鬼地方带出来,我以为他会好的,我们会好的,可是现在,他却得了这样的病......”
他看着卫昔,眼里盈着泪,却倔强地没有掉下来,“我总是,总是迟来一步,卫昔,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秋矜他已经不想活了,他已经什么希望都没有了!我也想要照顾他一辈子,我也可以爱他,甚至不会背叛他。可是他不喜欢我,他也不需要我啊,”夏朝身形微微发颤,“他只想在剩下的时间里安静过自己的生活......”
“你让我怎么劝他?让他为我努力活着吗?”
“卫昔,那对他来说,太残忍了。”
夏朝已是泪流满面,嗓音嘶哑,“对我也,太残忍了......”
小时候秋矜告诉他,书上说,对着星星许愿,星星就能听到他的愿望。
夏朝和他一起坐在窗边,问他:“小秋哥哥想要许什么愿?”
那时候的秋矜也还很天真,屈起双手握在一起,有些期待地说:“我想要爸爸妈妈来接我回家。”
夏朝问:“小秋哥的爸爸妈妈长什么样?”
秋矜垂眸,眼底显出几分失落,“我也不知道,我从有记忆起就在孤儿院,没有见过爸爸妈妈......”
“有可能他们根本不喜欢我,护工阿姨说,我是在孤儿院门口被丢下的。”
夏朝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小小的胳膊轻轻抱住他,“没有关系的小秋哥哥,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秋矜眼底闪过几分安慰,嘴角挂起一抹笑,“那我,重新许个愿。”
“我希望有人能爱我,一直一直爱我,不要很多,有一个就好了。”
只是那时候年纪还小,随口一句誓言承诺,都像是包裹着尖刺的美好糖霜。
随着年岁渐长,年少时吞下的糖霜化了干净,里头藏的尖刺显露出来,将人五脏六腑扎了个鲜血淋漓。
他没能一直陪在秋矜身边,秋矜也没能找到那个会一直爱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