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玉雕巨门前的还虚合道境是王宫宫门守将苍珠。他早听到海滩处的动声, 但他的职责是守好宫门,旁的与他无关。
他立在宫门处,不多时, 就看到一个穿着性感长裙的女子缓步走来,瞧那身穿着, 一看就是从外面来的。刚才那么多宫卫和巡逻卫过去,居然没把她拿下?苍珠上前几步, 正欲把人拦下, 一眼瞧见那长相,吓得当场打个哆嗦, 差点直接跪下去。
可……王在宫里,离不开王宫。他正要问来人是谁, 便觉有细细密密的恐怖感从王宫、身后的栈道齐齐朝他涌来,似如蚁潮般要将他瞬间淹没、啃噬殆尽。
这种可怕的碾压感, 只能是王。
苍珠单膝着地,身子俯得低低的, 跪下, 行礼。
分列在宫门两侧的宫卫们也感觉到了这恐怖气息, 纷纷跪下,不敢有半点造次。
苍珠直懵:王不是一直在王宫里动不了吗?怎么会从外面进来?
可王的事, 他不敢问。
林芝宝站在宫门前, 抬眼看看高耸的玉石宫门, 又看向面前直抵王宫的通道, 眼里看到的是宫门、玉桥,脑海中涌现的却是密密麻麻交织如茧的菌丝。玉石里面、王宫的顶、墙、柱子、地基里几乎被菌丝填充满了。
她清楚地感知、操控这里的每一根菌丝, 这些菌丝是她身体的一部分,跟她释放出去的菌丝没有什么不同。
林芝宝穿过矗立的宫门, 脚踩在宫道上,菌丝渗到玉石雕成的砖底下,与下面的菌丝融合在一起,一瞬间,她只觉自己跟王殿里坐着的自己融合成一个整体。
她抬眼看向头顶上空,不再是天空,而是海底。
像在巨大的海底水族馆里,头顶上空是撑开的透明穹顶,阳光穿过数十米深的海水照下来,能看到鱼群、船只从上方驶过。
宫殿华丽又气派,却是一座巨大的水牢。
林芝宝读取了王座上这位的记忆,零零碎碎的,多且杂。
她从有记忆开始,是菌丝裹住一条巨大的蛇形骸骨,但它跟蛇不同,头顶有犄角,身下有四肢,它的鳞片跟山林里的蛇不一样,有炁。
她吸收了那具骸骨,更确切地说,是在她还是一株普普通通的血玉灵芝的时候,蜃龙死在她旁边,成为了她的养分。
她生长的地方是在地下洞窟,有个天井,常年滴滴答答地滴着水,有植物长在洞壁上,包括她。
偶尔有飞鸟、蛇虫游下来,是她的食物。
她为了多捕猎,菌丝覆盖的范围越来越宽。
后来,她的菌丝顺着地下洞窟越扎越深,越扎越远,扎进了一座宫殿里,那地方叫蛇欲宫。
到处都活物,到处都蛇,也有很多的人,这些都是食物。
她高兴坏了,悄悄地潜伏在柱子里、石头下,趁着猎物不注意就偷偷用菌丝裹住一个拖走。
那些食物跟山林里的不一样,每吸收一个,她的力量、菌丝都能得到很大的增长。她最开始是捕捉落单的小蛇,再是大蛇,后来发现了有很多蛇蛋的地方,她用菌丝把蛇蛋吸收得只剩下空壳。
有能变成人的大蛇发现蛇蛋没有了,疯狂地找,掘开了山洞的岩石,找到了她的菌丝。
他们攻击她的菌丝,把宫殿都拆了,地砖撬起来,墙推倒,用火烧,用毒。很疼,菌丝受损很多,她用菌丝攻击他们。
她那时候没有时间概念,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蛇变少了,人变多了。人们找到了地下洞窟,发现了她,无数的攻击落下来,她的身体被打得四分五裂,碎散了……
她的菌盖被打碎的时候,很疼,她躲到了菌丝里,而菌丝满山遍野到处都是。
她释放出很多孢子种在那些攻击她的人、蛇、妖怪体内,让菌丝扎根在他们身上吸收营养,菌丝长满他们的体内,直到扎破体表,把他们吸干化成朽泥。
随着她不断变强大,她能听说懂他们说话,分得清他们谁是谁,虽然在她眼里,他们都是要死的。
他们来攻击她,最终都倒在了她的菌丝下,成为她的养分。
后来有天,一群人在森林里搜寻她的踪影。他们坐在篝火旁,讨论怎么消灭她,其中一个人到僻静处尿尿。她趁他不备,用菌丝把他拖走杀死了,本来想要吸收的,又突发奇想,比照他的身形模样,用菌丝织出个身形轮廓包括五官都一模一样的人形菌丝。
她用菌丝织出来的人,没有皮肤,头发也是菌丝,看起来跟真人不一样。不过没关系,有夜雾遮挡,站远些,看不清楚。
她用聚成人形的菌丝靠近那些人,他们没有发现,朝他们招手,还有人过来,然后就让她拖到旁边的地洞里杀死了。她用这方法,把很多人和妖,从人堆里骗出来,一个个杀掉,化成养分。
直到后来,来了很多金丹地仙。
会雷的,会火的,会水的,扔符的,铺天盖地全是剑的,将她扎满菌丝的山都被掀翻震碎塌了。她用菌丝把金丹地仙扎得满身密密麻麻全是血孔,对穿的血孔,在他们的体内种下菌丝寄生,而他们把她打得稀烂。
灵蛇印是她从一条极厉害的能够化成人形的大蛇身上得来的,那些金丹真人全是那条大蛇妖请来的。
她当时被金丹地仙们联手打成渣,伤得太重,于是卷走了灵蛇印,将菌丝、孢子和一些菌盖都融进灵蛇印中,送得远远的,藏起来。
后来,那部分身体与灵蛇印融合在一起,重新长成一株血玉灵芝,成为血玉灵芝精,又遇到萧玄玉,受她指点教导,成了血玉灵芝妖,成为了林芝宝。
沧溟天里的这个,是她将菌丝扎在围杀她的金丹地仙体内,其中一个是能够化成人形的蜃龙。他跟萧真灵是双修道侣。
她寄生在他体内,他回了沧溟天,她也来到了沧溟天。
那是一段很蒙昧恍惚的时期,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只能悄悄地吸收那条蜃龙的力量慢慢壮大自己,直到蜃龙逐渐虚弱。
等到他发现她时,他的骨髓、内府世界、脑海中全是她的菌丝,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
她借助那条蜃龙的身体掩护,悄悄吞噬了很多蜃龙和蜃龙蛋,越来越强大,直到被沧溟天的人发现。
他们给了她两个选择,大家鱼死网破同归于尽,或者,他们供她吃喝,反正她一株血玉灵芝精在哪里扎根不是扎呢?
她有点被金丹地仙们打怕了,不想再被打成稀烂再被火烧雷劈化成灰,在能满足吃喝的情况下,确实是在哪里扎根不是扎根呢?
她同意了后者。
后来才发现,这些人真贼呀。世上已经没有了金丹地仙,他们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在骗她。
他们把供养她的宫殿建在海底,隔绝地气,让她上不了岸,把她关在了地底下。
她学会了一个词,坐牢。
她是血玉灵芝,能起死回生。有不想死的人来找到她,想活。
他们求活,她求不做阶下囚,她要当沧溟天的王!
他们通力合作,把最后两条年迈的蜃龙也弄死了,蜃龙族灭绝。
随着时间推移,一代又一代人不断更替,知道她来历的人和妖逐渐没有了,她成为沧溟天的王,经营起沧溟天,让它变得繁华,再瞅准时机,吞并占领其它天外天小世界。
当初的封印仍在,她的菌丝出不了王宫大门。如果强行拆除,王宫会塌,她会被压在下面,未必会死,但估计又会变成稀巴烂,现有的一切都会失去,不划算。
林芝宝弄明白转修妖道的萧家人为什么会找来沧溟天了。他们转修妖道后,觉醒蜃龙血脉,就会遵循本能找回来。龙归海,这里是蜃龙的故乡,那是刻在骨血基因里的记忆。
她更明白,蛇欲天里让金丹地仙们打碎的她和沧溟天里的她,有多凶残恐怖。把蛇欲天的里的灵蛇、沧溟天里的蜃龙吃到绝种!
沐溪要是一脚踏进沧溟王宫大门,铺天盖地的菌丝扎进她的体内,能在瞬间把她吸成干尸,七窍玲珑心能在瞬间吸空。
蜃龙后代想要回归故里,会回到沧溟天。
她也想,她想回到蛇欲天里最初生长的地方。
她不喜欢大海,不喜欢周围全是海水,想要点泥土还得让人特意运进来,不喜欢吃什么不能自己伸出菌丝去捕捉,得跟供奉她的这些人和妖商量,提要求!
她俩同出一体,虽然这些年的经历不一样,但菌丝、包括身体都能融合为一体,记忆亦是共通的。在她接收对方记忆过往的时候,对方也掌握了她的过往。
林芝宝不去想与灵蛇印融合的她是不是新生,也不想否认凶残的过去,以及王宫里的这位与自己的关系,因为没意义,这都不止是一个品种的事,而是同一株。
她出现在这里,王宫里的她,找到了离开的办法。
抽离王宫里的身体力量和意识进入她的体内,她俩融合为一体,她是自由身,哪里都能去,能坐着游艇在海上飘几天几夜都毫无不适。
有了自由身,谁还乐意在海底下坐牢。
灵蛇圣树有了,长恨天的通道口掌握在她手里,她想回就能回。
她终于可以回蛇欲天,回到蛇欲宫,说不定破开萧灵真的封印,还能找到些没死透又生长起来的菌丝再次融合变得更加强大。
当世没了金丹地仙,而她,当初拼死了不知道七八个还是十几个金丹地仙,可见厉害。她那时候文化水平太差,不会数数,又惨遭重创记得不是很清楚,只剩下模糊的几道人影,分不太清楚。
随着心念意动,扎根在沧溟天王宫的血玉灵芝的力量和意识一股脑地涌向林芝宝。林芝宝的内府世界在迅速增大,力量在飞快变强。
沧溟天的王宫、脚下的通道则在慢慢龟裂。
裂缝里,能看到菌丝在枯萎。
林芝宝传音王宫各处:“王宫要塌了,所有人和妖,立刻撤出王宫,马上离开。”她接手力量和意识吸收,放缓速度,以给撤离王宫的人逃生的时间。
几乎是在接手操控菌丝的瞬间,林芝宝的意识覆盖整座王宫,她的脑海中多出一段记忆和经历,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来自另一个她的,还有点糟心。
桥上和通道口的人离得近,撤得最快。
大量宫卫往外跑,再然后是负责打理各处的侍从,毕竟,让一只长在山里的灵芝住在海底,天天看着海龟鲨鱼螃蟹,再不给弄些土养些花花草草弄点动物进来开个动植物园消遣消遣,一旦疯起来,那就是大家一起毁灭吧。旁边的沧溟城第一个遭殃。
动植物一多,需要安排打理动植物的人也多。
再就是,海底的日子多无聊啊,只能用多占地盘来打发。
占的地盘多了,忙的事情也多了。
还有人想要弄死她篡位,有想架空她的,她出不了王宫,只能派人出去。想要有人可派,就得养人。想要培养忠心的,还得从小养起,一来二去的,王宫里的人和妖、动植物都多了去。
她之前想着,自己能脱困,管他们去死。
这会儿又不忍心了,都是生灵性命。
林芝宝明白,这两个想法,一个是沧溟宫里血玉妖王的,一个是自己的。她在心里叹道:“可别再来其它菌丝长成大妖的。”多来几个,她担心自己精神分裂或者人格分裂。
她在心里悄悄琢磨:“我要不要装作无事发生,去找沐溪?”
一道踩着飞行符剑的身影从王宫里飞出来,见到站在宫门口的林芝宝,猛地刹住步子,盯着她看,问:“林芝宝?”
林芝宝抬头看去,是萧宝宸。
她的左脸、脖子、手都泛着淡淡的鳞片光泽,大概是因为生得太好,气质极其出众,那些鳞片反倒显得像是点缀,为那飘然不凡的气质添了几分妖异感,又纯又妖,极美。这人身上有股独特的蓬勃朝气,极有生命力之感。
林芝宝“嗯”了声,说:“幸会。”
萧宝宸回头看了眼王宫,又看了眼王宫里的菌丝的炁与林芝宝融在一起,于是,她又喊了声:“王?陛下?萧芝芝?”
林芝宝突然尴尬了。
跑路让小情人撞见了。
萧宝宸落在林芝宝的面前,“哟”了声,阴阳怪气地说:“您这是想拆了王宫去哪呀?”她绕着林芝宝转着圈打量她,“您看都这时候了,别再藏着掖着了,分享下你的小秘密呗?”
林芝宝想说,我是林芝宝,你跟你家王的事,关我什么事?
可她的脑海中又冒出跟萧宝宸相处的点点滴滴。萧宝宸想查蜃龙灭族真相,想知道她一个王为什么会住在海底封印里,总怀疑她是篡位的牢改犯,但又没证据,毕竟她统治沧溟天一千二百多年了,能查到的都是她治统岁月留下的痕迹,她就是王。她还挺喜欢看萧宝宸蹦跶的,多欢实,特别是作到她头上的时候,作天作地的,特有劲儿。
萧宝宸说:“长恨天的王林芝宝,跟沧溟天的血玉妖王长得一模一样,遍布王宫的菌丝能跟你俩融为一体,你不会告诉我,你俩是同一个吧?”
林芝宝想否认,又否认不了。从植株上来说,是同一株。
可从做人来讲,确实是一个长恨天的王,一个是沧溟天的王,长恨天跟沧溟天隔着好几千里地,她俩之间隔着一千多年的岁月,还各有各的……意中人。
她忽然觉得矛盾、迷茫了。
她看着萧宝宸,想跑路,想回蛇欲天,回自己的山头,想抓住机会离开海底大牢,又说不出的心虚难受。她想去找沐溪,萧宝宸怎么办?
可是回海底牢房里?想见天日都只能看到隔了几十米深海水的零星阳光。不,绝不!
萧宝宸了然地点点头,说:“明白了,同株双魂。所以,王,你以前不是沧溟天的,而是从长恨天,确切地说是蛇欲天来的吧?你入了沧溟天,占了沧溟天,但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让人关在了海底,还把守护沧溟天的守护神兽蜃龙族给灭了?”